蒋筝回学校给代课的老师送了个包,人情世故这方面她懂,就是过往的很多时候她不愿意去做。
那老师拆礼物包装的时候挺开心的,嘴上说着破费了,举手之劳,手却抓着包左看右看,蒋筝看在眼里,说应该的。
*
孟奇然每天都来接她下班,蒋筝回家的时间不固定,他就八风不动地在校门口等。
新交有三个出口,蒋筝有时候从实验楼出来直接走东门,孟奇然还在北门等,等到天黑也等不着,回到卧龙岛看见14楼亮起的灯,才松一口气。
就算在北门接上人了,他也说是路过。
蒋筝觉得生活还算平静,孟奇然偶尔出现,她也没那么抵触了,至于那一夜旖旎,没人再提起过。
有时候她会想学生时代的故事,那是她人生中最肆意轻狂的一段时光,路不好走,她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好话坏话都受着,善意恶意都接着,被十八岁的少年拉着往前跑。
像一场梦。
飞驰而过的那些年岁,好像一直都在那里,也似乎从来都不在。
*
三月,蒋筝带的项目即将收尾,她盯得很紧,学生们在实验室里忙忙碌碌,她就坐办公室里边帮她们改论文,每个数据都要亲自盯过,组里有个女孩即将发第一篇一作的SCI,蒋筝比她本人还重视。
加班成常态,觉睡得越来越少,下课的时候第一排的男生问她:“老师,你最近睡不好觉吗?”
蒋筝扶正讲台上的麦:“你都看出来了?”
那男生笑了笑:“老师你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蒋筝趴在讲台上眯着眼睛回他:“你把羟醛缩合学明白了我才能不操心。”
那男生没话讲了。
今天经同学这么一提醒,蒋筝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连轴转了好多天。
下班时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去实验室转了一圈,查了几个数据就走了。
她带的学生在实验室叫苦连天,最后一个数据怎么都测不出来。
蒋筝看一眼手表,挑眉:“明天我来,一定让你们在四月份之前收尾。”
———
日暮垂落,孟奇然的车照常出现在北门,蒋筝问他:“你每天都这么闲?”
讲真的,这么多年,只有蒋筝回来之后,孟奇然才萌生了“不想工作”的念头,早些年的时候恨不得吃住都在办公室,一晚上能看五百封邮件。
孟奇然扣着方向盘,说:“是啊,还能提供别的服务,试试?”
蒋筝靠在副驾驶上合上眼:“别等我骂你。”
孟奇然轻笑,舌尖抵着上颚:“带你去玩。”
“去哪?”蒋筝眼都没睁。
“多瑙河。”
他说的多瑙河是一个音乐酒吧,今晚有乐队演出,尹澄给了他两张票,延着路边走进去,演出已经开始了,场内燥热不已,前排的旗帜始终挥舞着,人浪一层接着一层。
检票的时候工作人员给两人手上盖了荧光戳,提醒他们千万不要洗手的时候洗掉了,不然就没办法进场了。
存好包和衣物进场。
舞台上干冰腾起缭绕,气氛正值高潮,红光洒满了狭小的空间,空气在升温,鼓点在叫嚣,主唱的声音划破空气钻进每个人的耳膜,人与人的肩膀摩擦着,台上的主唱在高潮时向下洒水,细细密密的水珠落下来,又将气氛推至顶峰。
起初蒋筝还有点不适应,上二楼喝了点酒,看着楼下跳跃的人群,心里的渴望冲破桎梏。
后来便下楼随着人群舞动,呐喊,挤到前排披上一面旗,摄影师将镜头定格在她脸上,足足在大屏幕上停留了三十秒,她丝毫不扭捏,冲着摄像机飞吻。
孟奇然在她身后笑,他并不随着人群的热闹而躁动,只是蒋筝开心,他就觉得这一趟值得。
这里与现实隔绝,捕获音乐与酒的浪漫瞬间,台上的大屏幕上写着“我们乐此不疲追随日月星辰,但我们从不追赶时间,所以我们永远年轻。”
在这氛围里,一个对视便是天雷地火,因为年轻所以疯狂,因为乐于挥霍的都不能称之为浪费,逃离了繁重的学业与工作,复杂的感情与现实,每个人都是独立而自由的,蒋筝也不例外。
她披着旗帜回头时,孟奇然的手向她伸过来,她出于本能牵上他,在红光打过来的片刻,显出他深邃的眉眼与轮廓。
“让我欢乐一点,让我欢乐一点,不要让疑问留停在心间。”
主唱的声音在场子内炸开,循环,蒋筝对上孟奇然的眼睛,那一刻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心里有个念头。
吻他。
踮起脚尖,孟奇然同时弯腰,浅尝辄止的吻进而深入,肩上的旗帜滑落,周围的人们开起了火车,将他们团团围住。
什么理智都不见了,不去想明天,他们都只想停在这一刻。
……
上二楼,调酒师为她们端来两杯红衣少女,孟奇然问她:“和好吗。”
蒋筝端着酒杯抿了一小口,又看向楼下的舞台,隔壁桌的年轻女孩掩着嘴笑,身边的男人眼神清明,蒋筝放下酒杯,对上孟奇然的视线:“一个月,试用期。”
当下腰被揽住,整个人失重,贴在他面前,被紧紧抱在怀里,孟奇然在她耳边说:“蒋筝,谢谢你。”
又说:“我一定转正。”
蒋筝心如擂鼓,抬手轻轻放在他后脑勺上,给出了回应。
蒋筝没说出口的是,这么多年,隔山隔海,她从未放下过心头的惦念,不止一次偷偷想过他,但又因为害怕,恐惧,把自己包在一个壳里。
自欺欺人的日子一长,连她自己都信了。
再遇见孟奇然,他依然爱她,全心全意地对她好,在各种细枝末节上维护她,用无伤大雅的手段伎俩,把她往回拉,用热烈的爱将她心里尘封的冰块融化。
她躲避,却又无法违背本能地动摇。
*
出了多瑙河,蒋筝第一次来到孟奇然的家。
整个屋子冷冰冰的,灰黑色调,像强迫症一样把所有物品摆放的一丝不苟,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淡淡的木质香味她依然熟悉。
孟奇然给她倒一杯奶,她坐在餐桌上,看着孟奇然做饭,在她缺席的这些拖拖拉拉的年岁中,孟奇然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在厨房里娴熟得不行。
她撑着脑袋翻朋友圈,见孟奇然发了条新动态。
【努力转正。】尹澄评论:??????????
白薇评论:恭喜剩下的评论她看不着。
蒋筝想笑,点了个赞。
回头看见孟奇然的如玉的身形,问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再见到你的时候,”他回,“蒋筝,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不止一个月。”
蒋筝翘着腿:“看你表现咯。”
孟奇然笑得柔和,厨房的灯关了,只有餐桌上方一盏昏暗的小灯,桌边的桔梗花飘来淡淡清香,他逆着光走过来,蒋筝有些晃神。
成熟稳重,恣意冷冽,不像从前那个张扬偏执的少年,但他不经意间露出的散漫与骄傲又总能让蒋筝回到从前。
那时候蒋筝明白了,不是重蹈覆辙,不是旧戏重演,不是心里那抹带着小火光的灰烬又复燃了起来。
而是她的心,又替她重新爱上了孟奇然一次。
认识到分开的那段日子,他们年纪都还尚小,被自尊,误会,揣摩,猜疑充斥着,分开这么多年,都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成长,以最好的姿态再次重逢。
过往与今时碰撞,藏匿起的爱意连地成天,这是上天的恩赐。
生命没有败笔,笔笔都是天意。
作者有话要说:欢喜承受大自然的每一落笔,笔笔都是天意,生命没有败笔。
——扎西拉姆多多《喃喃》*
建议配合BGM食用,《再见杰克》—痛仰乐队
第51章 玉兰
不是没想过跟他和好,但是每次亲手都掐断自己的念头,如今真到了这一天,温暖倒是比心慌多。
蒋筝也给自己留了个后路,一个月,试用期。
孟奇然提出让蒋筝搬来他家,蒋筝说住这么近还不够?让她保持点新鲜感吧。
周末,蒋筝一觉睡到了十点钟,阳光透过纱质的窗帘照进来,她眯着眼睛去挡,拿手机翻外卖软件的时候突然想到她现在有男朋友了,那人还就住她楼下,厨艺也不错。
洗脸刷牙,在睡裙外面套了件家居服就出门,进电梯,按他家的门铃。
难得孟奇然没去公司,门铃响时,他刚洗完澡,头发还半湿着。
门开,孟奇然有点惊讶,蒋筝居然主动找上门了,他靠在门框上打量素面朝天还穿着家居服的蒋筝。
蒋筝径直越过他进门,扫一眼餐桌,空空如也。
孟奇然把门关上,轻笑着问:“想我了?”
“想你做的饭。”蒋筝回。
“你刚起?”孟奇然进厨房。
蒋筝打了个哈欠,回:“嗯。”
厨房有煎蛋和肉的香味飘过来,她的饿意更甚,抱着膝坐在餐桌前:“快点啊。”
话音落,孟奇然正好从厨房走出来,一份黑椒牛肉三明治,蛋是全熟的,蒋筝不喜欢溏心。
而后又给她端来一杯热咖啡。
她秉持着食不言的原则,小口地嚼着三明治,孟奇然进浴室吹头发,搁在盘子旁边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点开看,是组里的学生发来的。
【蒋导救命,拟合的模型不能用,调了好几次参数了。/哭脸】口中的三明治瞬间变得味如嚼蜡,赶上收尾的最后一个数据,运气好的话几天就能搞定,运气不好的话不知道要拖多久。
蒋筝在英国的时候做一个项目,有个模型的参数整整调了一年多才调出来能用的。
孟奇然出来的时候看到蒋筝对着手机皱眉,面前的三明治剩了三分之二,他坐她身边把她揽到怀里。
蒋筝顺着他的力靠过去,这会儿是真的烦,脑子里什么都不愿意想,她抬头看孟奇然:“烦死了。”
孟奇然瞥见她还亮着的手机屏幕,用一种安抚的力道按她后颈:“我陪你去看看。”
“你以为实验室谁都能进?”
“仪器都是我捐的。”
蒋筝倏地起身,孟奇然就那么目不斜视地看她,脸上的表情是那种“没想到吧爷就是这么牛逼”,看的蒋筝心里直窜火星子,她张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然后孟奇然起身去换衣服,撑着卧室门说:“走吧。”
他的行动力一如既往,蒋筝到楼上随便从衣柜里抓了两件衣服换上,孟奇然开车带她去新交,实验室里的同学们正对着电脑焦头烂额,见到蒋筝像见到了救星一样。
车开进来了,停在实验楼底下,孟奇然没上楼,蒋筝不想让他上来,学校里关于她的流言飞的哪儿都是,无非是因为她年轻又漂亮,直接坐上了教授的位子,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这种优秀的人往往会成为舆论的中心。
孟奇然在新交也算得上有名气,虽说学生换了一半,但是他的传说依然在,再让人看见这么一出,又不知道关于她的来历要歪到哪儿去,一传十十传百,明天上课坐第一排那个八卦的同学就敢上讲台问她。
实验室里,一圈人围着蒋筝,蒋筝坐电脑前面滑鼠标,扶着额头思衬了一会儿,对着一个女生说:“树的数量太少了,现在是一个欠拟合的现象。你们再调几次,积累经验。”
那女生低头想了一会儿,说:“老师,你能帮我们调吗。”
蒋筝皱眉:“为什么?”
“就差临门一脚了……大家这段时间都挺累的,实在熬不动了。”
“熬不动了是吧,你自己来看看这个模型,连算法的原理都出错,谁写的?”
没人出声。
“模型的参数需要大量建模经验积累,我这次帮你们,下次呢?以后呢?”
蒋筝话说的冲,却带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戴眼镜的男生拉女孩的衣角:“师妹,蒋姐一直跟进我们也挺累的,她也是为我们好,我们自己来吧。”
那个时候蒋筝也意识到了自己对他们有点凶了,拿手机在群里发了5000块钱的红包,收了手机后坐着看他们:“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休息两天吧,群里的红包领了去嗨一晚上,明天补觉,周一回实验室调参数,实在调不出来再找我。”
走之前还补一句:“钱不够找我要。”
下楼坐上孟奇然的车时手机一直在震,课题组的群一溜的谢谢蒋老板,她脑袋抵着车窗笑,孟奇然那边的车窗开着,他一只胳膊搭在上面,收回来后慢悠悠地往出开,路过广场的时候他问蒋筝还记不记得这儿。
蒋筝看过去,清白的玉兰花朵朵向上,干净得一尘不染,肆意散发着春日风情。
还在新交上大学的时候,孟奇然曾约她来这里看音乐喷泉。
当时特别流行把口红一类的小礼物藏在悠哈糖的盒子里,所以那天晚上在孟奇然递给她一条悠哈的时候她心里是呲呲啦啦冒着气泡的。
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里面的糖完好无损,孟奇然问她你不会觉得里面有什么别的东西吧。
蒋筝赌气偏过头,不准备搭理他了,然后他的手在额前出现,松手,一条闪着光的钻石项链垂落在她眼前,耳边孟奇然的声音响起:“在这儿呢。”
“我不搞那些和别人一样的。”他说。
他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记得。”蒋筝看着窗外的玉兰花回。
当年没赶上新交三月的玉兰花,孟奇然用纸给她折了一花瓶,如今倒是看了个够。
她收回视线,孟奇然的手出现在眼前,一条项链从他的指缝中滑出来,那一瞬间是错愕的,风声吹得很远,然后孟奇然把项链放在她手心,握住她的手。
“筝,我不是要让你回忆从前,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什么样我都爱,十七岁的也爱,二十七岁的也爱,蛮横不讲理的你,跟我撒娇的你,脆弱的还是坚强的,我都爱,而且还是越来越爱。我爱人的方式挺多的,反正我这辈子就想要你一个人,这些本事也就只能让你受着。”
挺长一段情话,蒋筝也听进去了,她问:“所以那天的镜子是怎么回事。”
孟奇然笑一记,握着她的手没松:“我故意的。”
他确实是故意的,无非是想摸透蒋筝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他。
蒋筝抽手白他一眼,说:“我要是不提呢?”
“那我也追你。”
*
三月末,组里的工作收尾,经上次调参数那么一折腾,小女生变得努力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