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事了。”
在相对安静,听不见大风呼啸声的棚子里,程雁听说话时的声音冉初夏听得更加清晰。她可以断定,程雁听的感冒绝对还没有好透。
“那天昕榆跟我说你生病了,而且她还把情况说得多严重一样,确实挺吓人的……”冉初夏的声音低了下去,“没事就好……”
回想起那日的情况,她仍旧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情绪会比以往都要强烈些,大概打心底里将程雁听归于“好朋友”这一档。
她的朋友不算少,能称得上好朋友的却只有宋昕榆一人,如今幸运,又多了个可以和自己畅快聊电影,聊热爱的异性好朋友。
“别担心,我很好。”程雁听笑了笑。
冉初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从他微弯的双眼看见他此刻的笑意。
他神情很温柔,深邃如大海的眼里似蒙了层薄雾,让冉初夏舍不得移开视线,连同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情不自禁想要拨开这层雾,更深入去探寻他眼中的情绪,以及他心底对于此刻这番场景的想法。
他是如何想的呢,是觉得尴尬,还是没有任何想法,又或者,他也与她一样,觉得特别奇妙。
第36章 圆舞曲36
冉初夏如此明目张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程雁听,即便只是凭借感觉都能注意到这一点,又何况此时程雁听也正凝视着冉初夏。二人四目相对,心思各异。
连程雁听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是,先不自觉避开视线的那个人竟会是他自己。随即他无声轻笑一声,低下头去,抬手抵在口罩处嘴唇的位置边轻咳一声。
短促的一声咳嗽,让冉初夏分辨不清是程雁听自己嗓子不太舒服,还是他在善意提醒自己回神,又或许两者皆有。
“嗯,还是要多休息……”话匣子被打开,冉初夏的表达欲也被带起,她想起自己刚才的疑惑,又问了句,“对了程老师,你怎么知道我们剧组正在海边拍摄?”
“我去了雁城影视城,找到你的剧组,那里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在海边取景。雁城只有这里有海,我就来碰碰运气。”
也就只有程雁听这样家喻户晓的演员才能被剧组工作人员告知拍摄场地的所在,换作不熟悉的人,他们根本不可能搭理。
冉初夏不禁想起那两次她去西影B区找宋昕榆,那里的工作人员阻止了她的进入,而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进得去,也就自觉乖乖等在一边。
“程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雁城?”冉初夏又问。
她发现,在问出一个问题之后,自己现在又一连产生了好几个问题,排队等着程雁听一一为自己解答。
“昨天晚上到的。”程雁听耐心地回应着冉初夏,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她脸上,望着她那双仍有些湿漉漉,似盛着一汪盈盈春水的小鹿眼眸。
她眼尾依旧泛着红,眼里有血丝,眼下亦有两抹淡淡青灰。她几乎就没怎么化妆,可以看清素颜状态下一些真实的小瑕疵。
昨天晚上?冉初夏脑中有光一闪而过,带她回忆起昨晚情况。
那边宋昕榆在前往南方的路上给她拍了好看的景色过来,那些风景照让她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另一个人,但那另一个人却半点消息都没有,剧杀青之后他也突然消失了,一连几天都没有再联系过她。
冉初夏知道他生病需要休息,也不去打扰,却没想到他昨晚就已回到这座城市,不过短短休息一夜与半日,今天下午就来剧组探自己的班,这时间太短,感觉还是匆忙了点。
她自然还是希望程雁听能先好好休息,至少把病完全养好。
身旁的人突然没了声音,程雁听透过她的神情猜测她应是走了神,必然是自己刚才提到什么关键词引起她的遐想,于是又补充一句,“回来直接倒头睡了,一觉睡到快中午,所以没来得及和你说。”
其实不说又如何,这是程雁听的自由与权利,根本没必要与冉初夏报备,冉初夏也只是觉得惊讶与惊喜,并非要责怪什么。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聊聊程雁听的打算,聊聊吃饭的事情。前一个话题依旧是冉初夏问的,后者则由程雁听主动提起。
程雁听告诉冉初夏,他三月份没有任何计划,就是待在家里。他已有很久没有在家中度过假期,但整个三月可能都要宅在家里了。
至于吃饭的事情,不急,等冉初夏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再说。
末了,程雁听还说起方才海边那场戏,直夸冉初夏演得好。
他不提倒也算了,冉初夏差不多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一提就又让她重新回忆起来,想到自己当时眼泪鼻涕一大把,那模样真是难看得不行。
冉初夏自己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程雁听眼神却亮亮的,不仅是每句话,他甚至是将每个字都说得真挚而诚恳,听得冉初夏的心慢慢软下来。
程雁听在剧组跟他们一起待到拍摄完海边的整段戏,陈随邀他跟他一起去吃顿晚饭叙叙旧,他却委婉拒绝了,说是还有点事,过几天由他找时间来请陈随吃饭。
陈随爽快地答应下来,还与他分享自己孩子出生的好消息,等孩子百日宴时要他务必过来吃酒。
当时他俩在聊,冉初夏与夏蓉就站在一旁听他们两个聊。陈导有孩子虽已是几日前的事情,但当再听到这件喜事时,冉初夏脸上不禁又浮现愉悦笑容。
程雁听无意瞥她一眼,配上她眼尾的湿红与鼻尖的微红,更觉得她笑意灵动。
剧组众人驱车离开,留程雁听一人在海边。陈随是想让他搭剧组的顺风车,但他没有应下。
临走时,冉初夏站在他面前,又问他一句“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听他轻柔笑着说没事,他已经叫好了车,马上就到。
冉初夏点点头,也没再强求什么。她坐上车,透过窗户望向站在风雪里的那道身影。
程雁听撑着他自己带来的那把黑伞,只身一人清冷地站在苍茫天地间,脚下亦是一片雪白,就连一个能陪伴他的影子都没有,当真融进了这片白色的世界。
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不断落在他伞上,他神色平静,也透过那扇玻璃窗回看冉初夏。
看着这样不说不笑,只留一双狭长眼眸在外的程雁听,冉初夏心中没来由泛起一丝细细密密的酸涩。
车内开了让人舒适的暖气,但冉初夏知道的,车外雪景固然动人,气温却也磨人,瑟瑟严寒,而此刻程雁听就站在车外遭受寒气侵袭。
车子要开了,冉初夏在车窗上轻轻敲响三声,朝程雁听扬起一抹甜美笑容。
程雁听显然瞧见了,原本不见任何波澜的眼中也浮现浅浅笑意,如同海面泛起涟漪。
他一路目送冉初夏的车离开,直至那辆车彻底从自己的视野里离开,消失于茫茫白雪中,他这才慢慢收回视线。喉间干涩,他当即抬手抵在口罩边,压抑许久的咳嗽声顷刻间冲破口罩,连续不断。
片刻后,咳嗽才终于停息,他缓了缓,边往外走,边拿出手机查看自己打的那辆车还有多久抵达。
回到影视城后,大伙儿休息半小时,继续按原计划准备拍摄傍晚的戏份,至于原本下午要拍摄的戏份就被安排到了明日。不管怎么说,海边雪中的内容拍完了,这让大家都松下一口气。
这么久不见雪,冉初夏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先拍张雪景照再说。
她将她自认拍得还不错的几张雪景照发给宋昕榆,那边直接一通语音电话拨了过来,尽管人不在北方,却也为冉初夏那里的雪景而忍不住惊叹,通话全程都处在异常亢奋的状态中。
尽管宋昕榆有时会叽叽喳喳得烦人,大多时候却总是冉初夏的开心果。在与她聊完这一通三分多钟的语音后,冉初夏心情不能更好。
她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喜事竟接二连三地到来。或许还是因为新年将至吧,于是好运也跟着来了。
收工时雪已经小了很多,几乎已经不怎么下了。今晚路面湿滑,再加之雪覆盖了有几厘米的厚度,她不太方便再继续骑车回酒店,索性像之前那样慢慢悠悠走路回去。
耳机里播放着黄橙那首《春花》,她跟着旋律轻轻哼唱,心情愉悦。
刚走出十几步路后,她忽然转头向后方看去,在暖黄色的灯光照映下看到一个个自己留下的脚印。
若此刻仍下着大雪,或许她回头就看不到那些脚印,早该被新雪覆住,将它们静悄悄地藏匿起来,不让它们的主人瞧见。
冉初夏拿手机出来,对着那些脚印拍了几张照,却总觉得无趣。
那些脚印固然可爱,可惜都只属于同一个人,孤单得没有任何陪伴。它们周围那么一大片区域,尽管也有着其他人留下的脚印,却都凌乱不已,全都不那么清晰了。
滑动着刚才拍下的那几张照,既然都不满意,冉初夏干脆全部删除,将手机收回兜中,紧了紧有些松散的围巾继续往前走。
又走出一段路,冉初夏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投向旁边一家正在营业中的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她几乎每天都会经过,却从未进去喝过咖啡,似乎每次她往里看,里面的顾客都不算多,总超不过座位的半数。
今天这咖啡馆再度吸引她的注意,却并不是因为她脑中突然跳出的那个买杯热咖啡暖暖胃的念头,而是她余光注意到了咖啡馆门口右侧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约有四五岁大的小男孩,他侧对着冉初夏蹲在那里,正专心致志地攒着雪,看架势是想堆出个雪人身体,显然才刚开始堆不久。
冉初夏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眼,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小弟弟,需要姐姐帮忙吗?”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冉初夏想过会遭到男孩的拒绝,却没想到男孩在抬头看她一眼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独属于小朋友的嗓音清脆悦耳,“好啊!大姐姐,我们一起堆吧!”
冉初夏揉揉小男孩毛茸茸的脑袋,稍微撩了撩衣袖,加入到他原本孤军作战的队伍中,准备与他一同堆出个好几年都没有再动手做过的可爱小雪人。
第37章 圆舞曲37
“咳咳咳——”
昏暗的房间里传来连续不断的一阵咳嗽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被子里仓皇伸出来,摸索着伸向床头柜上放置着的那个水杯。
伴随着又一声咳嗽,那只手也不由颤抖一下,指尖分明已触碰到杯壁,却因这一瞬的轻颤而不慎将杯子碰倒。
玻璃杯“嘭”一声砸向地板,早已冷却的水溅开一地,还有些溅在垂坠下来的床单上,顷刻间濡湿边沿处,晕开水渍。
杯子里的水几乎漏完了,只残留些水珠还沾在壁面上,随着杯子的滚动而晃动着。最终,落下的水杯停留在墙面附近,再也没了动静。
程雁听一手捂着口唇咳嗽,咳得原本苍白的脸被胀红,额边青筋暴起。他另一手撑着床沿艰难坐起身来,后背靠上床头继续止不住地咳嗽。
大概是下午在海边吹了冷风,他总觉得自己原本有所好转的感冒似乎又重新加重了。海边的风确实比平地上要更大更凉些,是他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着急过去探冉初夏的班,导致现在成了这副德行。
说白了都是自作自受。
不过,谁能想到今日竟会突然下起大雪来,气温骤降好几度。他出门时根本就没带伞,那把黑伞还是在外面商店里临时买来的。
等到喉间的不适感稍稍缓和后,程雁听撩开被子翻身下床,避开洒了水的位置,将那只幸运没有摔碎的杯子捡起来放回到床头柜上,抽几张纸巾擦去地板上散开一地的水。
起身时有些猛,他眼前顿时有黑雾环绕,还伴随一阵头晕目眩。他静静站在那里,手扶着床头柜,缓了片刻那阵雾气才被逐渐驱散,他也终于重见光明。
他拿起空杯,正欲转身离开,余光又瞥见刚才杯子旁放着的一板药。
这是他的感冒药,原本倒了杯开水准备等水温降下来些就吃药,结果他自己先在床上睡着了,之后又在混混沌沌的睡梦中被自己的咳嗽惊醒。
拿上药,他慢吞吞走出房间,走到楼梯口时向下望去,明明这只是二楼,那一层层楼梯却仍晃得他头晕。
楼梯是木料材质,穿着棉拖走在上面确实会有些滑,平日倒是没什么,但现在他还是尽可能小心翼翼地下楼,以防自己一个没站稳滑倒摔下去。
毕竟这样不符合他“沉稳人设”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那时他还小,而他父母也尚且健在,哪怕摔疼哭出声来也会有人疼。尽管他从来不在人前掉泪,儿时亦是。
二楼的高度,程雁听扶着栏杆,走了好半天才终于下楼,双脚安稳落地,继续往厨房位置走去。
给自己又重新倒了杯热水,程雁听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身体沉重地向后一倒,陷进柔软的沙发中。
他抬起手臂横于额上,不顾额前落下覆于额头那几缕碎发被拨得凌乱,紧阖双目难受地呼吸着,长睫不受控地轻颤,像只脆弱的蝶。
知道自己根本只是普通感冒,他却突然间娇气地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太舒服,喉咙疼、头疼、手疼、胃疼……仿佛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
闭目缓了会儿,程雁听慢慢睁开双眼,眸中暗淡没有色彩。头顶水晶吊灯冷白色的光映在他身上,更显他一身清冷,形单影只。
手机被他放在前方茶几上,他投去一寸目光,却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屏幕。
犹豫了几秒,他最终还是强撑着起身,伸长手臂勉强触碰到手机壳,修长手指扣住两侧边沿,稍一用力将它拿过来。
锁屏中显示有几条微信消息,他脑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名字就是那个女孩的。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回家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她那边是什么情况,收工了吗,回酒店了吗……
几条消息分别由陈小玄与冉初夏发来。
从他新剧杀青那里他就已经给自己工作室的所有员工放假,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助理陈小玄,这会儿陈小玄早已回家,也是因为不放心他家老板,所以发短信来询问。
陈小玄的第一条消息是在下午五点多时发来的,程雁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用过手机,却竟然没注意到那一条,而半小时前这第二条,显然是因为他半天没回消息过去,对方着急,这才赶紧又发来一条。
“我很好。”
按下语音,程雁听简单回过去三个字,哪怕陈小玄秒回过来消息也没有再搭理,直接点开与冉初夏的聊天框。
冉初夏在他这里是被他唯一置顶的。他列表里几百号人,真正能与他聊上天的除了一个陈小玄与拍戏时才会交流频繁的导演之外,剩下就是冉初夏。
之前那段时光,程雁听想也不想就将冉初夏置顶,不仅是因为他们每晚要交流电影。哪怕他们什么都不聊,他却偏偏忍不住想要看到那个他已经熟悉的头像,还有她的微信昵称。
冉初夏的网名就叫“初夏”,并不需要程雁听再去修改备注。
亦是二十多分钟之前,冉初夏给他发来两条消息,其中一条是张黑夜里拍摄光线有点暗淡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