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从中间断开的,上面的小莲蓬坠子已经不知道掉到哪了。
谭卿盯了两秒,淡漠地接过,又问:“手机?”
“哦,也在也在。”余惠萍赶紧又找出手机。
屏幕已经碎得很彻底了,用力按了几下都没反应,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没电了。
她皱着眉,眸光有些冷地抬头看了一眼站着不动的医生护士。
那天救护车送来抢救的时候,两人是看到女孩身上的衣服的,所以也理解一般人遭遇这种事的情绪,嘱咐了一句“注意休息,有事找我们”后,就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她和余惠萍。
余惠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安静得令人压抑。
最终,还是谭卿先开口:“我怎么被送来医院的?”
“是两个装修工人,搬东西上来的时候,看到隔壁门开着,地上有血,魏...他手里拿着刀,就报了警。”
说到这,她声音有点崩溃:“卿卿,妈妈——”
“你哭什么?”谭卿眼睫眨了眨,双目却依旧空洞,“我问你哭什么,我爸当初从楼上掉下去摔死我也没哭,我还活着。”
余惠萍收住声音,只是眼里还是有止不住的水迹。
谭卿捏紧屏幕碎裂的手机:“你是不是想让我放过他?”
“不是的,妈妈是觉得——”对不起三个字在这时候只剩下浓浓的无力。
余惠萍哽了哽,还是说不出口:“总之,我希望,你能好起来,好起来之后,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都可以。”
“他现在人呢?”
余惠萍:“被警察带走了。”
“另外两个报警的呢?可以再联系上吗?”
余惠萍:“可以是可以,你是想?”
“我会起诉魏历华,但不想有其他人知道。”她刚醒来,声音还是哑得,语速也很慢,但透着一股让人心尖发凉的冷意。
余惠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好,还有其他的?”
“我想要一个充电器。”
_
下午,警察接到通知,来做了详细的笔录。
大概是处于保护受害者心理考虑,和她沟通的是个年轻的女警。
谭卿虽然脸色很差,但整个过程下来,情绪异常稳定,言辞也十分清晰有条理。
谈话中多次重申的就是
——酒后强|奸未遂,导致激怒施害者暴力持刀杀人。
到后来,女警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一层雾气,认真地帮她记录每一句要说的话。
笔录结束,看着警察离开病房,谭卿拔下充了一下午的手机。
很顽强,开了机。
她点开通讯录页面,只有一通陈景迟的来电,是在她打出去后四个小时回拨的,响铃十二秒。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消息。
那一刻,伪装了一下午的盔甲好像在这一刻被人剥开,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进来,全身突然疼得厉害。
她抱着手机,开始揉逐渐湿润模糊的眼眶。
自己其实说谎了。
谭裕去世的时候,她当场是吓得没哭,但当晚被接去派出所的时候,就一直在哭,第二天醒来没听到谭裕叫她,发现错过上学时间也在哭。
那段时间,她几乎天天都掉眼泪。
大概是把前十几年都掉完了。
后来,她去福利院,又辗转到黎川,以为人生最难受的时候已经扛过去,不会再哭了。
可现在,看着空荡荡的消息栏,那眼泪像失控了一样,大颗大颗地往下砸,砸进屏幕的裂缝里。
哭声压在喉咙里。
从一开始的无声息到后面小声压抑,再到后面病房里传来东西砸落在地的声音。
医生进去了又同情地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又开始下起雨。
天色暗得比往常早很多。
她指腹一遍遍抹开屏幕上的水迹,被屏幕锋利的碎边扎破。
星星点点的血丝很快冒出,但大概是心里更疼,这一处就显得无足轻重。
最后一点昏暗的光线中,她麻木地戳开陈景迟的头像,指尖不太灵敏地按在键盘上,来来回回,删了又打,十几分钟。
终于拼凑出两个字: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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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谭卿转到了一家私人疗养院。
余惠萍私下联系了那两个装修工人,提供了一笔不菲的钱,对方再三承诺一定不会把这事散播出去。
而那条“分手”信息,在经过了48小时,依然杳无音信。
应该是厌烦了这样的她,所以默认了分手吧。
毕竟陈景迟不是那种喜欢撕破脸的人。
就算结局不如意,在他那,顶多也只是一段不太愉快的经历,很快又会调整好心情,重新回到他鲜花盛开的路上。
第三天,谭卿半夜醒来,折断了那张卡,注销了微信。
起诉那边,余惠萍给她找了一个业内擅长处理这种官司的律师,并且向法院申请了不公开审理。
律师姓贺名商,相貌斯文秀气,只是那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眼里藏着几分痞气。
但恰好又被眼镜的金丝框给压住了。
第一天见面,他就给谭卿带了一套限量版的芭比娃娃,假笑很温和:“小朋友,你好。”
最终被谭卿的冷眼给堵了回去。
她的诉求很明确,希望能最大限度地争取判处魏历华死刑。
贺商微笑地记录,梳理每一条对她有力的证据。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展。
就是魏历华那边不肯认罪,疯了一样吵着要见她,说自己并没有杀人,刀是她自己捅的,自己只是一时喝多酒糊涂了。
可是没有证据,有谁会信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小姑娘会将那样一把锋利的刀往自己身体里扎呢?
那刀口和深度,就是大男人看了也会胆寒。
而且刀柄和刀鞘上在取证中均发现魏历华的指纹,他又存在充分的杀人动机,以及有目击者的证词。
所有情和理都倾向她。
然而在开庭前一天,贺商微笑地最后和她确认:“你所说的一切都属实,包括那把刀,对吧?”
“是。”
贺商:“嗯,不过谭卿,我还是想告诉你,你才十八岁,还有大片光明的未来。”
还有吗?
很多瞬间,她明明都觉得自己锈迹斑斑了。
女孩沉默在那。
贺商站起身:“不是安慰的话,是作为朋友的真心话,希望你现在做的每个决定,以后想起来都会觉得庆幸,而不是污点。”
“还有,如果你记错了什么,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不管怎么样,我会用法律最大限度地让他得到相应制裁。”说完,他轻声关上房门,离开。
当天晚上。
他收到了一条谭卿的消息,依旧是少女冰冷的语气,又有点不常见的茫然:
【如果刀是他拔的,算二次伤害吗?】
最终,开庭延期半个月后。
资料重整,上诉。
魏历华因强.奸未遂,二次伤害,且施害对象未成年,犯罪情节恶劣,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零三个月。
魏历华接受一审判处结果,未上诉。
-
案子清理工作结束,已经到了十二月。
期间,余惠萍把琴行的股份陆续转让出去,带着谭卿搬到了京宁。
比黎川大,也比黎川冷。
而谭卿最终也没有去A大,而是早在之前就办理了退学手续,不声不响地和所有的人断了联系。
这么多年,她几乎没有朋友,除了邰蓉,应该不会有人惦念吧。
到了农历年末,谭卿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依旧不出门。
余惠萍也不敢催她,只是每次在她洗澡时都默默计着时间,一旦久了点,就会试探地来敲门。
谭卿知道她担心什么,后来索性门也不锁,就加了道不透光的帘子,好让她安心。
她心里洁癖是非常严重,稍一想起那天晚上的某个细枝末节,都会想吐,想疯狂地砸东西,但还没到让自己去死的地步。
这大概就是人骨子里畏惧死亡的本性。
就这么一直在家待到来年开春,一个气温明显回暖的日子,她终于出了第一趟门,去了一所留学教育机构。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堆宣传单和课程收费明细。
余惠萍偷偷跟着她一起去的。
谭卿也没想瞒她,在思考了一晚上后,第一次敞开心里那条界限对她说:“妈,我准备去留学。”
异国他乡,举目无亲。
余惠萍其实很不放心,但也没办法不支持她走出的第一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好。
出国的计划就这么定下。
那时候,线下网课还没有兴起,谭卿每天都出门坐公交去上课。
恰好那一路公交途经A大大学城站。
每次停靠,都会有许多学生上上下下。
这个时候,谭卿总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放眼望去,那么多张神采飞扬的面孔里,一次也没有见过陈景迟。
也是,这么大的一座城。
倘若不是有心见面,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偶然相遇。
她开始学会放下最后一点不现实的期待,在每一次夜晚的崩溃中拼命修复心态,全心投入到课程学习上。
谭卿了解过国外几所艺术大学的招生标准,她的专业水平基本没问题,主要是英语。
她的口语尤其差。
授课老师为了改变她们十几年应试性教育积累下来的弊端,让一起上课的学生们两两组队,通过不断沟通来练。
谭卿的搭档是一个男生,叫李偲航。
性格很外向,也是A大的,大二编导系,申请了国外的一所offer,准备大三过去交换。
他和谭卿聊的话题大部分都是关于电影,但偏偏他口语也蹩脚。
谭卿每次都听得直皱眉,又会忍不住想起曾经自己赖在某人怀里,听他不厌其烦地给自己讲各种东西,声音干净好听。
几次之后,谭卿交流不下去了,申请换搭档。
结果第二天李偲航就垂眉丧脸地过来认错,说以后再也不用她不感兴趣的做交流内容了。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谭卿也没挑破。
“搭档情”就这么被他硬生生保住了。
两人交流的主要话题也被他以“迁就自己”为使命,转到了时尚,服饰,娱乐一类,甚至他还突发奇想地自己调香水。
慢慢的,两人熟悉起来。
有天,谭卿平常地点赞了他的一条朋友圈,是几张电影宣传海报,文案加了十几个感叹号,问有没有人一起去看,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激动。
谭卿正要划过,又觉得不太对劲,退回去点开大图,是陈景迟的那部电影《阳光下的呼喊》。
初版的海报就出自她之手。
......
心情有点复杂,她又不好意思取消那个赞。
而李偲航以为她感兴趣,立马连续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兴奋地说这是他们系的一个学长拍的,说那个学长有多厉害,去年去山区拍了一组公益片,还在国家公益映像节上拿了个牛逼的奖项。
言辞里满满的崇拜。
说着还给她发了几个A大论坛的帖子。
谭卿没有回他。
那边又转移了话题,说发现这部电影美术顾问居然和她同名,这么奇特的缘分,一定要请她去看。
谭卿冷淡地回了句“有事不去”。
李偲航也不气馁,又问起A大下下周的毕业典礼,她要不要去看看?据说今年设计得很有新意,还找了他那个牛逼学长拍纪录片。
谭卿依旧冷漠拒绝。
但到了那个有日历提醒的日子,她还是去了。
那天,阳光热烈,万里无云。
时隔将近一年,她再次见到了陈景迟。
这次,他在台上,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
而她,在台下无数人群里,听着周围有关他的欢呼和讨论声。
“我靠,为什么真的有这种颜值和才华共存的人!”
“可能上帝对别人是只开一扇门,对他,是把天花板都掀翻了吧。”
“我真的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生两年,这样就可以多欣赏帅哥两年!命运弄人啊!”
“你可以去告白啊,听说他还没女朋友。”
“真的假的?可是我不敢啊呜呜呜~”
“学长,请问怎么才能追到你?”人群中,有大胆的女生喊着问了一句。
台上的人扶了扶麦:“我觉得你们还是立志拿个诺贝尔奖比较靠谱一点。”
幽默而不针对那个女生的回答。
底下顿时哄笑声一片。
“那请问,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拍好一部电影?”
“首先,你得先准备一部机器,然后按下开机键。”
“那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放弃或重来。”
......
气氛因为他这轻松的腔调,立马陷入一片火热。
这是谭卿第一次见到A大的陈景迟。
他穿着一身T恤黑裤,学士服都没套上,依旧是那副散漫又淡然的态度,但站在千万人中央,颠覆平庸,肆意又张扬。
曾经,她在《刺猬的优雅》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
“我们都是孤独的刺猬,只有频率相同的人才能看见彼此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优雅。”
当时她也深信自己和陈景迟就是那两个频率相同的人,所以拼命地想靠近他。
但后来,她清醒了。
他那样的人,能跟得上任何人的频率,也能让任何人追逐他的频率。
可她不行。
就像现在,那个台上的少年,比今天的阳光还要热烈明媚。
她想努力凑近看一眼,就会被刺得眼眶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