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从她离开之后,他第一次来找她。
实在是控制不住。
那天晚上北京下了雪,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费城下雪,很大的雪。她走路摔倒了,整个人都扑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雪,很狼狈。回到公寓里,也是冰冷一片,她自己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她在哭,无声地哭泣。
梦醒。
他发现自己眼角处有一道泪痕。
他想她了,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去看看她,只看一眼。
所以,他坐了最快的一班的飞机,他去找她了,去看她。
她离开之后,他的烟瘾越来越大了,像是控制不住一般的,只要一想起她,就忍不住地抽烟,试图用这种方法来麻痹自己。
但是丝毫没有任何的作用。
烟并不是他的解药,他的解药,是她。
见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陆谦降下了车窗,散了散烟味儿。
随后坐在霍衍身边的陆谦就像是汇报工作一般的,拿着手机边看边说:
“她就住在路对面的那个公寓里,和别人合租,室友是个英国人,公寓的条件不怎么好,冬天也没个空调什么的。”
“主要是这一块儿比较便宜,在那个价格范围里,没有空调和暖气也能理解。”
“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中餐厅打工,常去的地方除了学校就是中餐厅,有的时候也会去咖啡店工作。”
整整一天,霍衍一直跟着她,看着她背着琴进入学校,然后又出来,看着她一边赶去中餐厅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吃着面包。
冷风刮在她的脸上,他不知道她冷不冷,但是看着她微红的脸,他确定她是冷的。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吃东西,对身体也不好。怎么能吃面包呢,实在是没什么营养。他不知道她在这里都吃什么,他只知道,她好像过得不算好。
隔着车窗,隔着餐厅的玻璃,看着她不停地在中餐厅里忙碌着,来来回回地收拾着东西。傍晚看着她疲惫地从餐厅出来,低着头,没有什么精气神。
一整天的上课和打工,徐一言走出餐厅,脚步都发轻。晕晕乎乎的,有些站不稳,头有些发热。
或许是一天只吃了个面包的原因,也或许是昨天晚上她着凉了,有些低烧。匆忙赶回公寓,找了片退烧药给自己吃下,祈祷着自己不要生病。
霍衍的车停在公寓的楼下,跟着她一路上从中餐厅回到这里,看着她走进公寓,看着她房间的灯亮起来。
自从停下车,霍衍的视线就没能从那个窗户上挪开。
“我听橙子说虽然她不发消息,但是联系方式还在用,没换。”
“电话也是能打通的。”
陆谦是在提醒霍衍,毕竟现在已经到了她楼下了,就算不见一面,打个电话也是可以的。既然这么想她,都不远万里感到了费城,总不能就什么都不做吧。
“不了。”他摇了摇头。
后来,莫名其妙的,公寓被安上了空调,徐一言没有见到房东,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安了空调,甚至连房租也没上涨。就连中餐厅的工资都涨了很多。
她并不知道原因,只是渐渐的,她接受了这里的生活。
第31章 ·✐
自从来到国外,离开了北京,很多社交软件都不怎么用了,只是偶尔和国内的向彤联系,和爷爷打个电话。也不怎么发朋友圈,她是一个没有什么分享欲的人,也没有什么能够分享的人。
她只是注册了一个ins账号,偶尔发些照片,多是风景照,杂七杂八,路口,咖啡店门口,傍晚的灯光,日出日落等等。
徐一言没有想到会在ins上碰见夏姚。
起因是同学偷拍了一张她拉琴的照片发给她。
照片中的她正坐在洒满了夕阳的落地窗下拉琴,落地窗很大很大,窗外是高大的建筑,橘红色的夕阳映照在她的身上,周身像是被暖阳包裹着。
这一瞬间就好像是全世界的光都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很喜欢这张照片,所以干脆就直接将照片上传发送到了ins上。
没想到几天之后收到了一条评论:我也在美国,要不要见一面?
名字是一串没有什么规律和意思的字母后面加了两个数字89。
徐一言确定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她的ins账号也从没有告诉过别人。
点开这个人的主页,翻看了几张照片,徐一言才知道,原来是夏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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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蒂斯音乐学院坐落于宾夕法尼亚州费城的市中心。在市中心散步,很容易就能看见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巨大的“C”字logo挂在街头。在文丘里设计的新大楼里,经常可以看见许多学生在五楼的花园露台喝着咖啡,拉着琴。
徐一言和夏姚约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咖啡厅。
这是自从离开北京之后,徐一言第一次见到夏姚。她变了很多,在她的印象中,夏姚一直都是优雅的淑女,在人群中闪闪发光,人群中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
但是此时此刻,坐在她的面前的人,确实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黑色A字短裙,白色吊带小衫,耳垂是一个大圆圈形状的耳环,头发被烫成了大波浪,栗棕色,黑色的眼线,红色的嘴唇。
这个时候的她依旧是很漂亮,在人群中依旧是很显眼,很惊艳。
但是和之前相比,完全变了,变得很彻底。
夏姚端起咖啡,看了一眼一直在打量着自己的徐一言,轻笑一声:“怎么?不认识了?”
“没,就是觉得你变化挺大的。”她实话实说,没想到短短的这段时间,她竟然改变了这么多。
“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夏姚看了她一眼,“在ins上看见你还是挺意外的,我还以为你在所有的社交软件上都不会发你的私人照片。”
“如果不是凑巧看见,我们也许还见不了面。”
“Y?”
“XYY的Y?”
夏姚看着徐一言,饶有兴趣地问。
徐一言没想到夏姚会突然这样问。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了夏姚接下来的话——
“或许还有别的含义?”
夏姚并不知道徐一言的事情,只是知道她当初认识了一个男人,身份上的差别有些大,经常夜不归宿。她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爱好,所以至今也不知道发生在徐一言身上的事情。
还记得曾经夏姚说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那个让徐一言沦陷的男人。但是此时此刻,两个人面对着面坐着,彼此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遗憾。
“Y,其实是HY的Y。”徐一言笑着回答。
这个秘密,她谁都没有提起过,甚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向彤都没有。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夏姚,却是忍不住地说出了口。
提起他,突然想到了那年宿舍里的约定,翻找着手机里的照片,找了很久,终于找出了一张之前偷拍他的照片。
她还记得,要给夏姚看一看自己喜欢的人。
“你们还在一起吗?”夏姚问。
“没有。”徐一言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摸一摸那枚被自己做成项链戴在脖子上的戒指,但也只是微微抬起了手,便自嘲般地放下。
“我们没有在一起。”
“你呢?你和他还好吗?”徐一言问。
“他啊——”
夏姚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那个没良心的,自己一个人快活去了,把我自己留在这儿。”
喝了一口咖啡,明明咖啡加了糖加了奶,依旧还是这么的苦涩,又酸又苦。
从夏姚的口中得知,那个男生叫陈弋,已经去世了,是事故,也算是意外。
当初陈弋为了给夏姚买一枚戒指,参与了一场地下赌博,不是他赌,他是这场赌注里的一个工具,渺小又不起眼。
曼岛TT,环岛机车耐久赛。每年六月在一个位于英格兰和爱尔兰之间的小岛上举行。比赛赛道是围绕岛外围的公路,全长六十公里,弯道有两百个以上,是世界上最长的赛道。
是世界上最壮观最危险的摩托车赛事,在比赛中身亡的概率很高。
陈弋是一个极端的疯狂主义者。自由,疯狂,速度,是他毕生所追求的。他喜欢风撕裂的感觉,喜欢极端的速度。后来因为身边有了夏姚,已经收敛了很多,很少参加危险系数很高的比赛。
但是那天他在商场的一个橱窗里看见了一枚戒指。这枚戒指他曾经在夏姚的手机上看见过,也在她带回家的杂志上见过,她很喜欢。那个时候他们正住在脏乱差的地下室里,一无所有。那枚戒指对于陈弋来说,根本买不起。
那场赌注赌的是车,赌的是名次。因为无人敢接,所以陈弋作为被下注的选手,无论哪一方赢,都会得到不菲的奖励,前提是他去参加曼岛TT比赛。
这个比赛能参加的不多,是有门槛的。而陈弋恰恰达到了比赛的标准。
谁都无法预测生死,夏姚知道,一旦陈弋上了那个赛场,他和她都是要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
平均速度260,急速300以上,200多个弯道,全凭记忆。
陈弋当时脑海中什么都没有,甚至眼前都是模糊的,撕裂的风声,摩托的轰鸣声。
在车冲出弯道的那一霎那,陈弋的眼前是夏姚的样子,朝着他笑的样子。
车毁人亡。
在得知他要去参加那个比赛的时候,夏姚哭着求他,求他不要去。
他没听,他去了。
当夏姚收到他车毁人亡的消息,几近是哭到晕厥。
那天她被父母送出国,来到了纽约。
某一天,他的账户上突然收到了一笔钱,二十万。
她疯了似地翻找着他所有的遗物,在一个笔记本中,找到了一张照片和一张纸。
一张是一个长发的少女,站在操场上,转头回眸,看着他,在笑,是穿着蓝白校服的她。
另一张是一张从杂志上剪裁下来的纸,被人用黑色的签字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给姚姚买戒指,需要二十万。”
他的字并不好看,但是却一笔一划,落笔的力道很重,写得极为认真。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夏姚坐在阴影中,缓缓地讲述着她的故事,眼神平淡,就连语气都没有任何的起伏。
“他说他是无畏的战士,是只活一次的真男人的浪漫。他说上了这个赛场,身体里流淌的不再是鲜血,而是滚烫的汽油。”
“他说他热爱摩托。”
“但是我知道,他其实是惜命的,因为他说他想和我携手一起走向生命的尽头。”
“是他食言了。”
“那枚钻戒二十万,我不想要的。”
“那个傻子,真以为我喜欢那枚二十万的钻戒。”
“我只想要和他在一起。”
“仅此而已。”
“傻子。”
陈弋的头盔上印着数字“10”,因为这是他的幸运数字,自从喜欢上陈弋,夏姚的幸运数字就变成了“89”。
因为十有八九,八九不离十。
夏姚眼眶中闪烁着泪花,但是先掉下眼泪的却是徐一言。
“我以为你会过得比我好。”
“好不好,重要吗?”
“不重要了。”
后来自从得知了徐一言在费城,夏姚经常从纽约到费城来找她玩。开车载着徐一言穿越美国无人荒原,旷远寂寥,日落大道。
徐一言时常陪在夏姚的身边,陪着她酗酒买醉,陪着她烟雾缭绕。
每每在深夜,徐一言还总是会想起那年与霍衍在学校见面时的场景,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天日光乍泄,在那就好像是破了缝的云层里,突然泄出一道光,照在她的身上。
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道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曼岛TT的资料来源于网络
第32章 ·✐
又是一年春夏秋冬,徐一言和夏姚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地只变成了微信上简单聊几句。后来,徐一言发现夏姚竟然连ins也不发了。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
徐一言并没有太意外,之前在A大毕业之后她也没了消息,想着过段时间她自己就联系她了。
那年夏天,徐一言从柯蒂斯毕业,凭借自己优秀的履历以及教授的引荐,成功进入了费城管弦乐团工作,担任乐团中的大提琴手。
乐团大多以外国人为主,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种族,难得的,大家对她这个中国人很照顾。后来便经常随着乐团演出,每天与琴为伴。
这一年徐一言二十四岁,年纪轻轻,在国外有了个体面的工作,收入可观,也算是勉强在异国他乡站稳了脚跟。
同年,霍衍升职。每天还是公寓,医院两点一线,偶尔去陆谦攒的局玩一玩。
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同长大的季行止和沈临南也已经结了婚,年龄比他们还稍大的霍衍身边依旧是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孤身一个人。
霍家给霍衍介绍了一个家世相当的女孩儿,各方面和霍衍都比较相配。
迫于家里的压力,实在是推脱不掉,霍衍应下了这件事,在约定的时间赴了约。
春风料峭,霍衍下了班,推了陆谦的邀约,去见了那位传说中的相亲对象。
和想象中的差不多,大差不大,大家闺秀,优雅从容,国外留学归来,光鲜亮丽。
霍衍并不感兴趣。
微微低着头,无聊地转着手机。
突然手机突然震动,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霍衍收到了陆谦的消息。
陆谦:“哥相亲怎么样?”
是真的在问他关于相亲的事?霍衍知道陆谦的性子,一定是在嘲笑他,亦或者是,在好奇。
还来得及回复,就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陆谦:“哥你的言言发了张照片。”
没有图片,就只是淡淡的这么一句话。
霍衍立马退出微信,打开了那个陌生的软件,他的关注列表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