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龚一拍脑袋,对啊,流量变现才是硬道理。她想了想,说:“要不我趁热度帮你发条广告?附上你的简历和联系方式?”
不管是电话号码还是邮箱,大大咧咧地附在广告后面似乎都显得鲁莽,周怀若思忖片刻,决定入乡随俗:“我注册个微博吧,想拍照的可以通过私信预约。”
小龚连连点头赞成,忽而又按住她的手,说:“姐姐,你别用真名。”
周怀若心领神会,这些日子来骚扰的记者是没见到了,但网上谩骂周氏集团的声音可还没见少,以真实身份示人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于是她歪歪脑袋开始琢磨:“那叫什么好?”
小龚现身说法,道:“我的是把姓拿掉了,就叫鹿吟。”
周怀若想了想,她的名字据说是外公起的,取自“虚怀若谷,上善若水”,当初家里人盘算如果是男孩儿就叫善若,女孩儿就叫怀若。
“要不就‘虚怀若谷’去掉我的本名吧?虚谷?”
小龚听后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问:“你不觉得有点儿耳熟吗?”
周怀若这才反应过来:“香舍的名字?这么巧?”
小龚坏笑地反问:“你觉得这会是巧合?”
“那不然呢?”
看小龚那八卦的表情就知道她又要开始乱脑补些什么了,周怀若立马点开手机浏览器,搜索“虚谷”二字,然后逐条念道:“一、虚谷,清代著名画家,海上四大家之一,有‘晚清画苑第一家’之誉。二、宋代诗人张炜诗作,名曰《虚谷》:虚室既生白,空谷亦传声。山翁抱高标,借为虚谷名……”
“行了,行了。”小龚出声制止她,表情却还是那副嗑到上头的样子,只随意地敷衍她道,“你说是就是吧。”
周怀若又问:“但我叫这名字你哥会不会生气?”
小龚笑得直捂嘴,道:“我觉得他只会心虚吧。”
周怀若赏她一个略无奈的白眼,思量一番后在昵称处认真地输入“摄影师若谷”几个字,点下注册键。和小龚互关后,她用以前拍过的一些照片作为物料发了几条微博。小龚也写了介绍她的博文,并将她的新物料一一转发。
再然后就到了现在,短短几个小时,粉丝从实时热搜榜和小龚的微博不断拥来,数量轻松突破了五位数。
周怀若坐在电脑前,脑海里蓦然回想起从前物理课上屡次被提到的平行宇宙理论。如果世上真的存在与这个宇宙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从前的她曾多次幻想,也许有一个宇宙里的周怀若在大学的时候顺利读了摄影专业,成了一名出色的独立女摄影师。平行宇宙论最温柔的地方就在于这里,它让人们相信自己经历的所有事在另一个宇宙都能如愿以偿,自己和很多人之间都能有圆满的结局。而在这个宇宙中,人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其中之一,坚持下去,快乐地生活,这就够了。
但是眼下,命运巨变,她失去了所有家产。多年来在妈妈的要求下学习的那些经商技能毫无用武之地,兜兜转转,她居然又站到了自己当初最想走的那条路前。
天意真不可谓不弄人。
庄鹤鸣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周怀若身后,清朗的声音带些戏谑,但直达心底。他问:“连微博上打个广告,都要写上你是耶鲁大学毕业的?”
她蓦然回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写上去又不丢人……”她边说边转回头。
“的确。逃避生活,自暴自弃才丢人。你已经做得很好。”
难得他这么开诚布公,周怀若听得心里微微一跳,再次回头去看他,浓眉深目的脸、下巴利落的线条尤其漂亮。他和她距离半米,穿着白衣黑裤的居家服,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二十五岁的人了,还嫩得跟个大学生一样。
她跟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屏幕,忽然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写上了耶鲁?”电脑上明明没有显示她那条微博的具体内容!
“我看到了。”
“你有微博?”
“刚注册的。”
她故意捂嘴,讶异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我吧?”
“为了小龚。”
“小龚玩微博都多久了。”
此刻庄鹤鸣心中有无数句能够反驳得她哑口无言的话,但都在心头盘旋半晌,无法说出口。最后他选了一句最没杀伤力的,佯作要拂袖离去的样子,闷闷道:“多个粉丝你还不乐意了。”
“我乐意啊!”周怀若急忙抓住他的衣角,仰着脑袋看他时眼睛亮得犹如一片湖水,“你来我特别高兴,真的。”
无论是现在还是认识你以来的数年间,尽管我一直都在太空中漫无目的地飘浮,但永远都会让我感到期待和快乐的事,便是你来了。
(2)
周怀若深谙打铁趁热的道理,在以相当优惠的价格接下各种摄影预约的同时,铆足了劲儿向小龚取经,学她大范围地注册各平台账号、储备引流物料,雄心勃勃地准备全面发展她的摄影事业。
要说她在耶鲁大学经济学系的四年里学会了什么,那一定是——当机会来临,一定要不择手段地把握住,倾尽全力将它变成现实。
小龚虽然不懂摄影,但当模特儿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得出周怀若作品里的才气。用她一个专业摄影师朋友的话来说,在给小龚拍的那组电影写真里,周怀若“没有对电影场景进行一比一的还原,而是拓宽了视角,将重心放在人物和现实场景的融合上,通过色彩对比与焦点变换来营造作品的情感,但又始终紧扣电影本身的基调,做到了在角色模仿上的二次艺术创新”。小龚没这专业眼光,只觉得有几张柔焦的镜头拍得实在一绝,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像是诗中人、画中仙,飘飘然的仙气几乎要溢出屏幕来。
因此她愿意无偿地帮周怀若养号,手把手教她写段子、义务帮她剪视频、客串给客户化妆、当她新作品的模特儿,勤奋得公司同事都要以为那个神秘兮兮的“摄影师若谷”其实是她的新男友,她兢兢业业地把若谷带起来就是为了某天能凑一起,过一把公费恋爱的瘾。
宠是没错,但周怀若要是个男的,单凭那人格魅力都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小女生的魂儿,更遑论那张漂亮得超越了性别的脸。届时情敌排山倒海,她实在没多少能脱颖而出的信心。眼下她只是觉得,有些人又坚强又努力,她的好理应要让全世界看到。
所幸周怀若在商业运营方面确实很有天赋,无论是人像还是静物、宣传照还是写真,全都来者不拒地接单,每天起早贪黑地出门工作不说,拍完片修完图还能很好地兼顾各大平台的上传更新,将账号的热度一直维持在一个不错的水平,专业得完全看不出是个自媒体新手。
用她的话说就是:“让一个财团的未来继承人运营一个摄影师个人IP,不就等于用高射炮打蚊子嘛。”
“嘚瑟得呀。”小龚宠溺地戳戳周怀若的脑门,转身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再出来时递过来一个装在环保袋里的便当盒。一打开,饭盒里是整齐码好的饭团与颜色鲜亮的各种配菜,一看就费了不少功夫,也不知道是多早起来做的便当。
周怀若心下感动,这些天她全身心投入新工作,经常是回到家准备休息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一天没进食,那时已饿得饥肠辘辘。正要道谢,发觉小龚的目光相当明显地往庄鹤鸣的卧室那边飘,她顺着暗示望过去,这才注意到开了一条缝的卧室门,还有那张察觉她的目光后迅速躲回门后的脸。小龚呵欠连天地叹道:“哎,有的人啊,就是太傲娇,担心人家饿肚子又不敢自己送,非要折磨通宵直播的妹妹……”说罢又懒洋洋地回房。
周怀若放下背上的装备,走到庄鹤鸣房门前,轻轻地敲门。
虚掩着的门很快打开,显然卧室主人一直站在门后。他佯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问:“有事?”
周怀若忍住笑,说:“你别装了。”
他尴尬地轻咳,揉揉眼睛继续演下去,装不知情道:“什么?”
周怀若直接把便当盒塞回他手里,庄老板被她这个动作一下激得睡意全无,愣愣地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素色的盒子,这是拒绝他了?
周怀若说:“我一直都觉得,话是要人亲口说出来,才能留在心里。食物也一样。既然是你准备的,要送给我,那就应该由你亲手给我,它的意义才会经由你的手,留在我心里。”言毕,再伸手过去。
庄鹤鸣呆滞地将饭盒放回她手上,周怀若接过后,轻一迈步就靠进了他怀里。
“谢谢。”她环着庄鹤鸣的腰,将侧脸贴到他胸前,尽量在两秒内结束这个“单纯”想表达谢意的拥抱。离开前她大着胆子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发觉他绯红的两颊不比此刻的自己淡多少,赶紧背起装备逃出这个暧昧的气泡,只留下一句,“等我回家。”
一身睡衣站在门后的庄老板望着周怀若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半晌后才关上门,抿住唇想克制住即将溢出来的笑意。
她说,他在的这个地方是“家”。
(3)
周怀若怀疑自己得了个田螺姑娘。
十二月末,元旦前夜,新年将近。难得空闲的周末早上,天气预报从三天前就开始预言的初雪一拖再拖,气温却相当不负期待地降到了零度,风大得似乎随时要将行人吹走。周怀若的房间没通地暖,冻人的室温中她在三床棉被里睡得正香,风声和光线都吵不到她。昨晚给客户修片修到凌晨五点,她才刚睡下不久,这会儿雷打不动。
庄鹤鸣起床营业,小龚出门赶跨年活动,楼内各扇房门开关了几茬,也没能将周怀若吵醒。
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仍然家财万贯,和小龚坐在她的私人飞机上,准备飞去开普敦度假。空姐如常为她准备好高级香槟和一些自助食物,以往她都懒得看一眼的欧式甜品如今却无比诱人,她吃得不愿醒来。一旁的小龚也馋得不行,抓起一只马卡龙往嘴里一塞,嚼了几口甜得五官都皱成一团,她捧腹大笑,说:“马卡龙是法国贵妇的下午茶甜品,配着茶吃,一次也就咬一小口,吃一个下午也才吃一个。你这一口一个的,不齁才怪呢!”
而后两人笑成一团。不用担心房租和工作,不用几十几百地攒钱,不用小心翼翼地看客户眼色,那种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快乐。
吃着吃着,她忽然嗅到一股麻辣小龙虾的香味,浓郁的香气盖过甜品的奶香,像要游进她身上的每个毛孔。她放下手里精致的慕斯蛋糕去寻找麻辣小龙虾,可那香味忽远忽近,像长了腿一般,每每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抓住的时候,又一溜烟地跑远了。
她恼了,毅然放弃香槟和甜品,强迫自己睁开眼,一瞬间就从私人飞机的世界穿越回了没暖气的巴掌房的世界。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将近傍晚了,今晚是跨年夜。
她揉着眼起床正要出去,看到小房间内的景象时却停止脚步。床头旁的小桌上,原本凌乱的物品全部被归置整齐,她的相机、打光设备被挪到边角,插着电源正在充电,其余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部按照高低顺序排列好,甚至连昨晚她熬夜时喝的速溶咖啡的杯子、吃泡面剩下的垃圾,都已清理干净。
乖乖,她昨儿确实到海边出外景了,还和客户小姐姐一起捡了几只海螺壳当道具,难不成神话成真了?
不对,不只是今天,她晃晃脑袋开始仔细回想。自打她开始接约拍以来,都是回家忙完就倒头大睡,从来没给器材插过电源。但第二天起来收拾,就会发现器材都充满了电,安安稳稳地放在她的包里。
还有,因着她那组成名作的原因,客人大多要求外景拍摄,但冬季海边哪怕没有太阳,紫外线也格外毒辣,跑了几趟后她整个人晒黑了好几个度,却在某天从包里摸出一瓶没开封的防晒霜和一副防晒冰袖。
还有一天她出外景忙到很晚,回家时恰好手机没电,独自等在一楼的庄鹤鸣还挤对她,说她不遵守承诺害他找不到她,要罚她扔一礼拜的垃圾。结果第二天开始,她包里永远有一个充满电的黑色充电宝,小小巧巧的,刚好能握在手心里,每次手机“濒临死亡”时都能救它一命。
前些日子她忙得昏天黑地,连好好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压根儿没精力想这些事情。现在空下来了,她细细回想,只觉得她捡的这田螺姑娘,心细如发不说,是怎么做到来去无踪的?
一边想一边下楼,看到那位一点儿都不神秘的“田螺姑娘”正在客厅翻找着什么,她便打趣他道:“怎么啦,找不到你的海螺壳啦?”
庄鹤鸣回头看她一眼,没理会她的玩笑,只说:“找手机。”
“我给你打个电话响一下铃不就好了。”说罢,她摸出手机。
“我没开铃声。”
“振动也有声儿的,大哥。”
电话顺利拨通,闷闷的振动声在屋内响起,两个人竖起耳朵边听边找。最终是周怀若在沙发缝里把他的手机找出来,那时电话还没有自动挂断,她看到来电显示上他给她的备注,是“Miss.Tomato”。
西红柿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她直接问庄鹤鸣:“我怎么就成了Miss.Tomato啊?”
庄鹤鸣顿了一下,接过手机,搪塞道:“随手存的。”
“扯呢?弗洛伊德说人的任何行为都跟潜意识有关,而潜意识是最能体现人类最真实想法的!”
他显然懒得跟她扯心理学,只反问一句:“那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这一下把周怀若给问住了,脑海中千回百转,最后疑惑道:“暗示我是软柿子?你就挑中我这只软柿子捏?”
庄鹤鸣险些被这个无厘头的答案逗笑,他问:“Tomato是软柿子吗?”
“Tomato是西红柿,软柿子也是柿啊,难道软柿子不是软了的西红柿?”
他的嘴角浮起些许笑痕,说:“我知道你常识匮乏,但没想到能到这种程度。”
周怀若决定直接耍赖,要挟他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有胆子存,没胆子说?”
“这和有没有胆子是两回事。我也没问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意思不是吗?”
周怀若愣了,问:“你看过我给你的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