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安锦那时候看起来大概五六岁,像个年画娃娃,脸蛋肉嘟嘟的又很白,抱着毛绒绒的红毯子别提多可爱了。
红底白花的毯子,那个年代最常见的花样。
他回来之后去已经倒闭的纺织厂找做过这样花样的老工人一点一点学的。
他能花钱买许多一样的,但是他想学着自己动手去做。
上面挂着的那个毯子是他一针一针自己织的。
他没有织过东西,刚学的时候很慢还总戳手,拆了织织了拆,好不容易才达到他满意的模样。
不过没必要告诉她。
傅寒时隐去坎坷的过程将结果告诉她,只是问她,“喜欢吗?”
喜欢。
她眼里闪着复杂的光。
何止是喜欢呢。
这是她被安弼怀岳梦从祖父祖母家带走时唯一带的东西,初到陌生的“家”,那条毯子陪她度过忐忑不安的每一天。
那上面有属于家的味道,有祖母爱用的柠檬香皂的香气,还有祖父特意晒过的太阳的味道。
她好喜欢。
那时她没有手机,无法总跟祖父祖母联系,它的存在慰藉了她幼小离家的心灵。
不过后来,小毯子被岳梦发现了。
岳梦嫌弃那条毯子老旧不精致,生生从她怀里抢走扔了。
深夜小安锦熬着没睡觉,悄悄地下楼去院子里的垃圾桶捡回来,仔细洗干净。
不过没几天又被发现了,第二次岳梦失望又嫌恶地看着她,居高临下地捏着剪刀动作优雅的一下一下将她的小毯子给剪碎了。
那个优雅高贵的女人警告她,“你要知道谁是这个家的主人。”
“还有,破烂东西不符合我家的格调。”
小安锦目瞪口呆,然后偷偷哭了好久。
她那时候总觉得,妈妈说的好像不只是毯子。
随着时光冲刷,这条毛毯已经被她埋葬在记忆的角落里,甚至以为自己是忘记了。
今天被猛地挖出来,摊在眼前。
回忆清晰,她望着二楼卧室的方向,觉得又开心又难过。
他应该是很难才找到一模一样的毯子吧,她微微有些动容,双眼也有些潮热,双手握在一起真诚向他道谢。
“谢谢你傅寒时。”
傅寒时垂下眼,搅动瓷勺,瓷勺碰触碗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听到这句话动作顿住,他很苦涩又很轻地笑了一下,怅然道,“谢我做什么。”
这个午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安锦心里乱。
草草喝完汤,连滋味都没来得及品味就要走。
将要离开时她在玄关犹豫道,“我能把毯子拿走吗?”
傅寒时眸光深深地望着她,嘴唇动了一下,最终说了一声,“好。”
上楼将毯子摘下来仔细叠好,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男人颀长的身影像幅格调高雅的油画。
他将毯子递给她,然后又说,“等我一下。”
又去厨房把剩下的汤盛在餐盒里,还有米饭,整理好也一同给她。
“下午饿了直接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
他特意用的可热玻璃餐盒,没有用金属的,就是为了方便她一会儿直接能热了吃,不用再折腾。
安锦嗯一声,拎着东西转身要走。
手指刚碰触到门把手时,突然听他在身后问她。
“下次你还可以帮我涂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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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公寓离的实在是近,走到隔壁连一分钟都不到。
重新打开自已小房子的门时,安锦恍惚有种从天堂回到人间的感觉。
同样的户型,她这间小房子站在门口就能将整间房的格局纳入眼底。
客厅卧室厨房都是一体的,就是那种很普通的一室没厅的公寓。
她抱着熟悉的小毯子回到床上躺下,紧紧将它抱在怀里。
明明知道不是一个,却有种失而复得的酸涩和喜悦。
她埋首进去用整张脸蹭它。
然后就愣住了,她居然闻到了熟悉的柠檬味道。
她主动给傅寒时发了一条信息。
—为什么有柠檬的味道?
他的信息很快回来,几乎是秒回。
——问过安湛。
第二条信息紧接着来。
——我一会儿有急事要出门,钥匙放你门口,饭菜不够就回来拿。
唠叨的像是她祖母。
她祖母小时候也这样,一件事一件事,事无巨细地嘱咐她。
安锦紧抿住唇瓣,将手机放下之后抱着小红毯出神。
目光怔愣地停在远处,碰到那个精致的袋子,里面装的是她从隔壁带回来的热汤热饭。
她长长的叹口气,“唉……”
隔壁。
傅寒时依旧立在玄关处没有动,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
不过她不在,他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身后的烫伤存在感太强,他不由蹙起眉。
发了信息她没有回。
傅寒时没有失落,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已经冷了的心哪那么容易暖起来呢?
身后火辣辣又痛又麻,手机又响,傅寒时拿起来一看沉声道,“我马上就到。”
大步走回衣帽间,换了一件黑色衬衫,脊背挺直将扣子一颗一颗扣好,然后又穿上深色的西装外套和黑色大衣。
每加一件衣服,眉心的褶皱就更深。
质地精良的大衣重量也在那,终于穿好,贴在背上他长吁口气,抬手抹干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眸光一转,看向与隔壁分享的那道墙。
傅寒时轻声呢喃,“等我回来。”
不一会儿咚一声,隔壁门关上。
他向右迈步,将系好钥匙的钥匙环套在金属门把手上,屈指轻叩两下,深深看一眼这扇门才走。
他知道她肯定还没睡着。
傅寒时奔赴另一个属于他的战场,那枚粉钻戒指贴在他胸口,就是给他底气的武器。
傅寒时预估的很对,回来不过短短十分钟,她又睡了一上午肯定没睡着,正抱着毯子趴在床上望着门口的餐盒发呆。
然后就听到关门声,她立刻想到他刚刚说的话不由直起身子,有点紧张。
紧接着是金属和金属碰在一起特有的声响。
还有敲门声。
她愣了愣,单薄的门不能将外面的声音隔绝。她能听到他渐远的脚步声,直到最终听不到。
犹豫片刻,百般纠结之下她还是下床到门口轻轻按下门把手推开门。
探头出去,门外的门把上悬着一把钥匙,看到她好像很开心似的一直对着她摇晃。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伸手把钥匙拿进来。
又把门关上。
垂首定睛看清楚之后钥匙环上似曾相识又不大一样的粉色钻石,她目光十分复杂,将它握在手中怅然喟叹,“傅寒时,你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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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森集团的会议室里,一群人来者不善。
一个看起来老奸巨猾的中年人带着几个打手在那等着。
哐当一声,一个打手叼着烟推开会议室的门,左右来回看对路过走廊的小姑娘招手,“你过来,去问问你们老板到底什么时候来。”
一般人见不到傅寒时,傅寒时能来见的一般都是有跟东森同量级的集团在这些公司身后背书。
这次来的人也是对手公司投资的,之前跟傅寒时关系匪浅的温家请他来见见。
傅寒时看在温家老爷子的面子上就来一趟。
主要他也能借跟这些人见面的机会了解一下影视行业。
资料再多都不如行业内的资深人士认识深刻。
既然安锦铁了心思要在这个领域发展,那他一定要比安锦懂得更多一点,这样才能更好为她保驾护航。
毕竟隔行如隔山。
他前科在前,他觉得如果按以往砸钱的方式肯定无法打动安锦那颗坚如磐石的心。
关于她的事情,他都准备亲自上阵。
于是一般傅寒时有空,他就会来跟这些人聊聊。
自从《仙境》剧组开拍之后,东森集团的会议室利用率显著提高。
时不常有人找傅寒时,先是好说好商量让他把这部电影阉割了。
要不然就是想谈合作,看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傅寒时刚出电梯就看有人惊慌失措的从走廊里跑出来,他不禁蹙眉。
刚刚那个小姑娘被高大魁梧的大汉吓到,一路小跑。
“干嘛呢?在公司里呢。”
助理瞥一眼老板不善的面色连忙出声。
同时心里不免感叹,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只是在老板娘面前温柔如水而已!
女员工应该刚大学毕业进东森不久,慌张道,“刚刚有客人问老板什么时候到?”
傅寒时瞥女员工一眼颔首,“知道了,你先工作去吧。”
看来今天来人态度不善啊。
穿过走廊,傅寒时在会议室前挺住脚步。
“你们怎么这么怕我拍这部电影?”傅寒时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东森都已经这么大规模了,能不能留点小苍蝇腿的肉给我们吃?”
哦,傅寒时轻轻颔首。
这波人是这个理由啊。
之前还有来人说,这电影播出去对当地旅游形象影响不好。
反正都有理由,好像东森进入电影市场就要把他们赶去街边乞讨似的。
不过这群人的担忧也不是没有理由,东森行事风格强势,业务推进极快。
虽然员工众多,但是上下一心,只要他们想去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
这回这个中年人也是南边某个顶级影视公司的老板,被委派成南派的代表来商量。
但具体来意,傅寒时觉得还得琢磨琢磨。
不管这个老奸巨猾的中年人怎么说,傅寒时立在窗边并没被打动。
傅寒时油盐不进,铁了心思。
“可惜这部电影我拍定了呢。”
“我们说不动你,总有人能说动你。”来人恨声道。
傅寒时不以为意,“那你们就放马过来。”
不欢而散。
等人离开之后,傅寒时不由拧眉。
怎么拍部电影还能有人敢威胁他?
“老板,您怎么了?”
助理左右看都没人之后凑过去小声询问,“身体哪不舒服吗?”
这寒冬腊月,怎么还能出汗呢?
最近老板去医院的频率可太高了,他有点担心。
闻言,傅寒时转眸静静地看向助理,“我们去一趟医院吧。”
助理闻言双眼立刻瞪的像铜铃,飞快从上到下扫视老板一圈,“您又哪不舒服啊?”
傅寒时瞥助理一眼,“你怎么那么唠叨。”
说罢抬步就走,脊背挺直像高山上的雪松。
助理跟在后面,又琢磨又看,还是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儿。
等到医院就知道了,傅寒时让他挂烧伤科的号时,助理手都哆嗦了。
助理等在外面,傅寒时自己进诊室。
进诊室之后医生一看,哎呦一声,“这处理的还挺好的。”
“用的什么药膏啊?”
助理茫然,连忙扭头看老板。
就见老板眼睛都弯起来,脸上漾着温柔的笑意,“我妻子买的药,是什么牌子我没看清。”
助理一愣,医生也一愣。
医生咽下被塞到嘴里的狗粮,眨巴眨巴眼睛才找回思路,“啊……那我给你开点,回去让你妻子帮你涂一下。”
“那您能帮我写个医嘱吗?”
正操作电脑开药的医生疑惑扭头,“写什么医嘱?”
“让我妻子帮我涂药。”
诊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噗。”
站在后面的护士大姐忍不住笑出来,笑眯眯地跟主任商量,“主任写一个呗,你看现在年轻人感情这么好多不容易啊。”
“咱这也算为产科增砖添瓦了。”
说完看着傅寒时打趣,“帅哥,以后生孩子可得来我们医院啊。”
“你长这么帅,小孩肯定俊!”
烧伤科主任已经四十多岁了,跟妻子走过不算漫长的岁月感情也不错。
寻思寻思也不是什么大事,笑着应声,“好,我帮你写。”
交完钱去药局领药,又去处置使。
刚刚医生说让护士先帮涂一次药,到处置室后助理这才看清老板身后的伤口。
一片红,还有液体溅开的路径。
嘶,红彤彤的,看着就疼!
助理一瞧老板背上的伤口那叫一个着急,护士给涂药的时候他左瞅瞅右瞅瞅,不由担心,“老板,您这晚上怎么睡觉啊?”
护士一听乐了,“趴着呗。”
还能飘在天上睡是怎么的,这有钱人说话真有意思。
紧接着护士又嘱咐,“刚刚医生不是给你们开药了,药膏一天要抹三四次,然后伤口注意保持干燥。”
“要是发烧了,或者哪里觉得不舒服得赶紧来医院啊。”
傅寒时去了一趟超市,又买了安锦之前最喜欢的芍药花。
掐着时间回办公楼楼上的那间小公寓,左手提着塑料袋,出电梯时从右边衣服口袋里掏出打印出来的纸质医嘱,指腹有些紧张地摩挲着。
咚咚咚敲门,许久沉默。
没人开。
他黯然地垂下眼帘。
是不在家,还是觉得他逼得太紧不愿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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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锦躺在床上,怎么躺都睡不着。
索性给乔珂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果然乔珂接到电话之后激动的直尖叫。
尖叫之后又冷静下来,沮丧地说,“但是我一会儿得加会班,宝你等我一会儿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