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莘扯掉陈棠苑卡在发间的铅笔。
原本被铅笔在头顶随意束起的丸子头散落下来,深栗色长发软软地披挂在肩头,瀑布似地流泻在修长白皙的颈脖间,与勾在画纸上的线条一样凌乱。
陈棠苑全然未察觉方靖莘的靠近,此时才侧仰起脸去看她。
方靖莘抱着双臂,带着些审视地意味,质问道:“到底怎么了?”
“咦?没怎么呀。”陈棠苑折起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画纸,塞到最底下。
方靖莘看着表:“你知不知道就这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你已经叹过第五次气了。”
“是吗。”陈棠苑下意识抓抓脑袋。
方靖莘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下来:“我还不知道你吗,心事全写在脸上,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啦,可以等你做完事再说。”
“你在这里唉声叹气,我哪里还有心思做别的。”
“那我出去等你。”
方靖莘按住她收拾东西的手。
“乖乖坐着,我让Nancy去冲两杯咖啡。”
Nancy很快将咖啡端进来。
摆在陈棠苑面前的是一杯热拿铁咖啡,绵密的咖色奶泡上方浮着一个简单的桃心拉花。
方靖莘要的是热美式,陈棠苑看她将半包黄糖倒入黑咖啡里,慢悠悠地搅拌着,又想起说自己为节省时间,喜欢喝Espresso的庄律森,再次苦恼地叹了口气。
方靖莘已经做足洗耳恭听的姿态,此时再度听到她叹起气来,不由神情凝重。
她几乎没有见过这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如此愁云惨淡的样子。
陈棠苑抿了一小口咖啡,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只能将整件事从头至尾按顺序叙述。
方靖莘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连每一次见面时对方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皆详尽描述,终于忍不住叫了暂停。
“等一下,所以他昨天打发他的下属来浪费我时间,是为了陪你去吃、糖、水?”
“怎么可能,他也没办法提前知道我会出现在咖啡店里呀。”陈棠苑懵了一下,立刻替他否掉这个指控,“我想会不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其实,我觉得他不像那种人。”
“你觉得?”方靖莘被陈棠苑斩钉截铁的架势逗笑,“这么快便替他说上话了,我的陈大小姐,你真是单纯又好骗。”
方靖莘不是被妥帖保护起来的富家千金,自小从父亲周围的女人身上见惯了人性阴暗与功利的一面,向来要把人和事往最坏方向考虑。
方靖莘手指点着桌子,开始替她分析。
“梅仑此番首要目的是拿下旧跑马场,也就是说,要搞定你们陈家。你认为,是去接近在商界滚了几十年的三个陈总容易,还是从你这个涉世未深的大小姐入手容易。”
“他都未必知道我是陈家人。”陈棠苑不服气道,“况且,他已经在搞定其他人了,连我二舅妈都赞他有心。”
“有利益自然多花心思,对我们这样的小虾小鱼,连基本礼节都可以省掉。”
方靖莘很是不满。
“你说,他一个华人,年纪轻轻,便能得到一个欧洲大家族如此的信任,他该多有手段?连你舅妈的面都还未见过一次,便能拿到她的好评价,真要处心积虑地靠近你,又能有多难?”
陈棠苑还想挣扎:“或许是何先生向梅仑引荐的呢?单凭他自己或许不容易做到,但何先生与皇室都交情匪浅,只要愿意提携,这能有多难。况且他也说了,与何先生是亦师亦友。”
这种装作不经意地与地位高企的名流搭关系,好令外人自行脑补的小伎俩早已不新鲜。
方靖莘直接嗤了一声,说:“要是何先生真的如此欣赏他,那他为何不直接替何家做事呢?他说是朋友你就相信,或许只是刻意攀亲道故,用来降低你防备。”
方靖莘语速飞快,言辞犀利,陈棠苑有些失落。
她不得不承认方靖莘的分析很有道理,商场如战场,为了逐利自然要无所不用其极。
或许这样的手段他早已驾轻就熟了,否则,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这种异样的心动感究竟是从何而起。
果然,身为一个陈家人,她注定要去探究一个人对她的好,是真心还是虚情,是偶然还是刻意。
她以为庄律森是前者,但恐怕,只会是后者。
“叹了半天,竟然是为情所困,这个人真是不简单。”方靖莘啧啧感叹,“虽然我也还未见过他,但都忍不住要给他一个高度评价。”
“什么为情所困。”陈棠苑不满地撅起嘴,“远远不到那样的地步。”
方靖莘替她理理长发:“或许是你外婆近期给你的压力过大,令你从心底生出抵触,偏要认为自己遇见的,才是合适的,而他出现的时机又太过恰当。”
“或许吧。”陈棠苑接受了这个论点。
而要说遗憾,当然还是有的。
她以为,或许他能成为一个相处融洽的普通朋友,至少是她再去伦敦时,能打电话约出来吃餐饭的那种朋友。
陈棠苑忍不住又替他辩驳了一句:“可若他知道在背后促成这次会面的人是我,为什么还要拒绝萃珑的合作邀请呢?”
“就算他真的是为了亲自陪我,才没有出面,这些事只要交代下属去安排就好了,将你得罪,对他有什么好处。”
方靖莘手背撑着侧脸,沉吟了半晌,给不出答案。
“谁知道,或许是些目前还猜不透的另类手段。”
话音方落,Nancy在外面敲敲玻璃,然后推门进来。
“方总,梅仑那边又发来邮件,同意与我们合作了。”
陈棠苑与方靖莘对看一眼,方靖莘率先反应过来,说道:“拿过来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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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苑苑有点喜欢小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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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蜜做的没错,但还是为森森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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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1章 、纵情四海
◎成长于这样的家族,天生就不该有心。◎
Nancy递过打印整理好的邮件附件。
“这是他们附上的方案与细则,我已经大致看过一遍,基本上整合了我们之前发过去的策划提案和昨天谈到的细节。”
“这么多页。”陈棠苑也探过头去。
方靖莘一页页翻过去,陈棠苑跟不上她的阅读速度,心事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再次拿起铅笔在白纸上用力戳出一个个小黑点。
“对了Nancy。”陈棠苑忽然想起些什么,停笔问道,“昨天梅仑的人是几点过来的?”
“陈小姐,就在你走之后不久,先是上来两个中国人,我刚巧在电梯厅碰见,所以有打过招呼。”
Nancy开始回忆,“不过等他们的老板过来之后,其中一个就离开了,真正进到公司是大约三点。”
“所以一共来过三个人?”陈棠苑扔下笔,仔细追问,“你怎么知道哪个才是老板?”
“他们自己讲的呀。”Nancy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追问的,“况且那是英国人的公司,管理层还能有中国人吗。”
“刻板偏见。”陈棠苑丢下评价,又将目光转向方靖莘,“可我昨天也有见到那个外国人的,他说那是他的下属。”
方靖莘放下文件:“所以呢?”
“所以他的确是来过的,可是为什么又离开了?”陈棠苑抓住这个重点,“莘莘,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你真是好努力在帮他说话,这么怕我冤枉他利用你?”
方靖莘也猜测或许其中另有缘由,但看到陈棠苑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实在稀奇,于是揶揄道:“真想知道,直接打电话问本人不就好了。”
“方靖莘!”陈棠苑脸颊一热,立刻慌乱地否认,“也不是啦,我可不是因为在意他,只想确定他是不是在骗我罢了。”
陈棠苑双手捧着脸颊:“他看起来的确不像知道我是谁,要是能扮得那么真实自然,算他有本事。”
Nancy发现话题突然变得有些听不懂,只好提问:“方总,陈小姐,你们是在说梅仑?”
“既然他们同意合作,将来免不了频繁来往,还是了解清楚些为好。”方靖莘考虑的是商业方面,“Nancy,你把昨天的所有情况再详细回忆一遍给我听听。”
方总与陈小姐的神情都十分严肃,陈小姐尤甚,漂亮的眼眸黑沉沉地压着。
Nancy也不敢多问,规规矩矩地将昨天下午的细节从头到尾一一道过。
“搞了半天,原来是我们先失礼人家。”方靖莘揉着鼻骨,自言自语般总结道。
陈棠苑没听出不对劲,追问:“哪里失礼了?”
Nancy闻言也不禁一身冷汗,小心翼翼确认:“方总,哪里不对吗?”
“苑苑方才不是也提到,认为英国大集团的高层必然是英国人是刻板印象,这样的隐形偏见对方一定都遭遇不少,所以他才会临时改口,说自己不是老板。”
方靖莘放松背部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也许是以此表达不满,毕竟他们不需要讨好我们。”
“啊?怎么,走的那个才是老板吗?”Nancy醒悟过来,又解释道,“我当时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应该也没有表现出来。”
方靖莘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邮件上的落款。
“他们这样的人,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你只要稍有迟疑,对方立刻就能体会出来。”
“是我经验不足。”Nancy道歉,不安地询问道,“所以这是得罪他们了吗?”
“虽然但是,他看上去也不像那么小气的人。”陈棠苑拧着眉插话。
“你又在为他说话。”方靖莘失笑,“有些事情很难讲,或许他本人不太在意,但需要在下属面前做出姿态,不好让自己人觉得是在受气。”
“好复杂。”陈棠苑经她分析,总算恍然大悟,赞道,“方女士真是心思缜密玲珑心,宋裕明都未必比得过如今的你。”
方靖莘沉下脸来:“无端端,又提这个人做什么。”
“没事没事,只是夸你。”
陈棠苑不太想把宋裕明回国的消息告诉她,既然早已是不相干的人,没必要说出来徒增心烦。反正萃珑这样的小公司入不了宋家的眼,彼此也不会有业务上的交集。
“行了,Nancy,你先出去吧。”方靖莘吩咐道,“尽快与梅仑再约时间见面。”
“我就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吧。”陈棠苑的心情轻松许多,又积极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再会面?我要来扮助理。”
“就这么想见他?我实在好奇,他究竟有什么魔力。”方靖莘觉得她这一回像是来真的,“苑苑,我真的第一次见你对一个男人如此上心。”
“什么魔力,就是长得足够帅咯。”
“那你想好了?愿意为他抵抗整个家族?就像你妈妈当初那样。”
陈棠苑吓了一跳:“不至于,这又说到哪里去了。”
方靖莘轻叹一声:“我虽没见过这位庄先生,但听你形容,他的确优秀。既然是连你都看得上眼的条件,应该不太需要费力追求异性。”
“或许只要这样可进可退的三言两语,便能顺理成章展开一段短暂关系,异国艳遇,一朝风流。”
方靖莘顿了顿,“说不定他已经用这样的方式勾搭过许多女孩,打着体贴关怀的旗号,就算最后没得手,别人还觉得他绅士。”
陈棠苑没搭话,收起笑容默默听着,垂着头把玩起自己的手指,几缕长发不安分地落在脸颊一侧。
方靖莘一口气将她的观点说完:“退一万步讲,他的确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对你真心实意,无可挑剔。可他个人成就再厉害,离你们陈家孙女婿的资格,都还有十万八千里。”
“就算你说的都对。”陈棠苑长舒一口气,“可我目前至少还处在单身状态,没人可以剥夺我与异性接触的权利吧。”
“当然,我没有要阻止你,只是提前帮你分析,怕你最后身不由己。”
方靖莘换了温和些的语气,“感情的东西,等深深陷下去,再想爬出来,可就不那么轻易。”
陈棠苑淡淡地嗯了一声,一边用木质搅拌棒搅拌着面前的拿铁咖啡。
浮在咖啡表面的白色桃心拉花被她的动作扯坏,逐渐淹没覆盖,与咖啡的底色完全融合在一起。
仿佛她胸腔内还在跳动的心脏,被人为地刻意撕破拉扯,塑造成畸形的模样。
其实成长于这样的家族,天生就不该有心。
道理谁又不清楚呢,从她答应外婆的那一刻,她也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只不过,有些规劝,总是要由旁人口中说出来,才能令局内人清醒。这也是她来找方靖莘倾诉的目的,她知道方靖莘一定会敲醒她。
况且,她还背着一个“人人垂涎”的嫁妆,想擅作主张没那么容易。
“苑苑?”方靖莘试着叫她。
陈棠苑停下搅拌的动作:“放心,我没事。”
方靖莘侧眼看她垂着眸,倦淡低落的脸:“我看你像是来真的。”
咖啡加了半泵云呢拿糖浆,混着全脂奶,彻底将苦剂变为一杯顺滑易入口的小甜饮。
咖啡.因令人清醒,糖分又令人踩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