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的彩页照片上刊着一台银灰色限量超跑,蝴蝶门高调地向两侧展开,但画面模糊得看不清主驾上的脸。
这台柯尼塞格Agera全港只有一辆,正是登记在周家太子爷名下,但凡有关注些港城八卦的人都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只看了几眼,陈棠苑已经将杂志合起来,塞回架子上。
“好像没有那么热了,我们出去逛逛。”
两人扣着手在码头边漫无目的地闲逛。
一路走到空无一人的堤岸上,陈棠苑抽开手转身面向着他,一边倒着走。
“一直有个问题忘了问。”
他生怕她摔了,替她看着前面的路,语气随意道:“嗯,什么问题?”
陈棠苑开门见山地抛出疑问:“江婉玉参加舞会的新闻,是你找人删的对吗?”
“江婉玉是……?”庄律森微怔了一下,还在困惑江婉玉是谁,联系起方才从杂志上瞥见的几段文字,才勉强对上号来。
他坦然承认:“是。”
“果然。”陈棠苑表情松懈下来。
她早就有了答案,所以并没有什么意外。
不确定她对他擅作主张的态度,庄律森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停止倒退。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紧张道,“是不是造成什么困扰了?”
不等她继续质问,他率先解释:“那件事,我也是听Alfred偶然讲起,说你一定不会希望有人借你的舞会来炒作造势。”
“也没什么困不困扰。”陈棠苑耸耸肩,“相反,还蛮解气的。”
她避开撞衫风波的内情没有告诉他。事情过去这么久,也没有再提的必要。
“只是……”
陈棠苑担忧道:“这个江婉玉毕竟是周冯曙的妻妹,现在连带着全家人都被四处议论,周世伯面子上肯定过不去,不知道他有没有查到是谁。”
他好像对此并不在意:“没关系,Alfred已经处理好。”
听他熟络地称呼着周蓦昱的英文名,陈棠苑的关注点跑偏,拧着眉不满道:“不对,你怎么会认得周蓦昱这种花心大萝卜!”
“剑桥的校友。”庄律森诚实道。
顿了顿,又很有求生欲地撇清,“只是因为这层关系有过一点生意往来,不算太熟。”
“所以花了1000万?只是让他清理几条新闻?”
陈棠苑用一种“人傻钱多冤大头”的眼神望住他。
庄律森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直想笑:“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是花1000万就能让港城传媒巨头的太子爷帮我做事,这笔数很容易计。”
“梅仑想要进驻港城,过后还有很多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好吧。”陈棠苑神情缓和了几分,但仔细想想,又开始莫名气闷。
她气哼哼地嘀咕:“还想说没必要为我这样的。哦。原来也不是为我。”
真是低估了这个人的精明程度。
庄律森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又好笑又无奈。
怎么会不是为了她,他做什么都是为了她。
只是此刻说出来她也不会相信,或许还会变成她的负担。
“苑苑。”他扶着她的双肩,弯腰平视她,眼底晃着清朗的光,“生气了?”
陈棠苑扭过头不看他,作精附体:“不听你解释。”
他不禁笑出来,只觉得她这样更可爱。
直起身将她摁在怀中,他垂头,唇眷恋地流连在她耳后:“生我的气没关系,不要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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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颈下的一小块肌肤,带着一丝酥痒。陈棠苑朝他怀里缩了缩,依旧傲娇地鼓着嘴:“生气还怎么开心。”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哄她,庄律森抬起眼,隔着错落摇曳的椰影,注意到远处海滩边紫罗兰一般瑰丽的天色。
烈日正逐渐向西斜去,光线沉淡,暑气消褪。
他问:“想不想去看日落?”
她不假思索:“不想。”
“好,那就抱我的小公主过去。”他话里带着温沉的笑。
陈棠苑:?
她不是说的不想。
下一秒,身体已经被人轻而易举地托抱起来,自己的手臂也下意识地环上他的后颈。
又听到他不太满意地叹了叹:“怎么还是这么轻。”
他今天没有用香水,身上只有恬淡的薄荷皂香。又少了西装革履时的禁欲气质,只剩清爽的少年感。
此刻光线正好,万物洁净温柔。光阴悠长得,好像还有无尽岁月可供消磨。
她绷不住神色地偷笑。
一直走到海堤边。
他将她放下来,一只手撑着地面利落地跳下去,又回身朝她伸出手。
海风吹鼓着他的上衣下摆,翻飞出生动的弧线。
他正逆着光,身后无限斜阳层层染着霞蔚,连乌黑的短发都被染成浅金色。
落日的倒影漂浮在地平线尽头,胭脂般涂抹着天际。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陈棠苑蹲下身,手撑在他肩膀上,将重心移交出去,他单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整个抱下来。
她轻快地笑出声,眉眼弯出俏丽的弧度,主动凑过去寻找到他的唇,送给他一个沙滩暖阳般热情的吻。
他只懵了一刹,即刻追着她回吻。
来自她的,一点点的馈赠,他都予以最热烈地回应。
急促的呼吸再度交融在一起,唇舌纠缠中,她听到他近乎呢喃地唤她:“宝贝苑苑。”
陈棠苑模糊地应着。在一腔专注的温柔里,她融融软软地贴住他,心低悄悄地跟他说。
庄先生,我好钟意你噢。
真的好钟意你噢。
……
穿过椰林,往海滩边靠近,人愈发多起来。
陈棠苑望见远处沙滩上一片晃动的人影,轻拍了他一下:“我自己走。”
她扶着帽子才站好,两个看上去年过耄耋的老人朝这边走过来,礼貌地出声叫住他们。
看到老人脖子上挂着的数码相机,陈棠苑下意识地侧开脸躲进庄律森怀里,他的手也在同一时间环在她肩上。
老人家同样被她扭头回避的举动吓到,停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满怀歉意问:“对不住,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只是想请两位帮我们拍照合影,没有恶意。”
两位老人家穿着整齐考究的中式正装,看起来不算太贵价,但细节依旧一丝不苟。
庄律森看着相机上并没有被揭开的镜头盖,安抚般在她背上拍了拍,又抬眼朝老人解释:“我女朋友,比较害羞。”
“好。”对方理解地颔了颔首,“打扰了。”
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继续慢吞吞往前移动。
日落时分,人们大多徘徊在沙滩边,海堤一带并没有什么过路人。
陈棠苑松下警惕,看着前方步履蹒跚的老人家,心一软,朝庄律森道:“要不,还是去帮他们拍一张,我在这里等你。”
陈棠苑留在原地,看庄律森跑上前把人叫住。
老人家欣喜地将脖子上的相机递过去,积极地背朝大海摆起姿势。两人的臂弯交叉环搂着,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花白的银发被海风吹得飘扬起来,夕阳拉长再拉长,衬得岁月不惊。
俨然是恩爱了一辈子的人生伴侣。
庄律森很快折返回来,重新牵起她的手:“走吧。”
前方,老人家正掏出老花镜一张张翻看新拍下的照片,不时指着对方说笑,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
陈棠苑不禁感叹:“这也□□爱了。”
“他们是来庆祝结婚周年。”庄律森将方才听来的话告诉她,“今年是钻禧。”
“钻禧?!”陈棠苑睁大眼,下意识地去计算,“结婚几周年的纪念才称作钻禧?”
“第六十年。”
“好厉害!”
两位老人今天格外高兴,热情地想要将喜悦幸福传递给其他人。眼见他们靠近,远远便抬手挥了挥,陈棠苑仍沉浸在钦佩中,走上前道了句恭喜。
老太太握住陈棠苑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一看到你们两个年青人,就觉得好亲切。”
“总是想起过去,我每个周末都从九龙搭船过来找老头子约会,等他偷他阿爸的船带我出海,从早到晚地躺在阳光下,总觉得还有大把时光拿来浪费。”
“哈哈哈,一晃眼都60年了。”
陈棠苑却想,真好啊,一晃眼都60年了。
庄律森沉默地听着,目光一直流连在她身上,老太太眼尖地瞥见,拉着陈棠苑悄声耳语:“小姑娘,他一定很爱你。”
陈棠苑被爱这个字击中,不太自然地笑笑,轻声道:“他对我很好。”
“不相信?”老太太意味深长地朝她眨眼,带着一丝俏皮的少女心,“我啊,看人很准的。”
夏季的天黑得迟,落日的余晖消散下去,天色还是温吞吞的,迟迟不肯转向黯淡。
沙滩与海水被晒得暖洋洋,碧波粼粼地晃动。
渔船从海面驶过,拉出悠长的汽笛声。海风兜载着浅淡的咸味扑过来,吹得岸边的风车不知疲倦地转动。
他牵着她走到海岸边的长椅上坐下,在她身边说了点什么,她没听清,只是出神地望着海平面。
“想什么这么认真?”他从身后拥着她,略带不满地指控,“都不理我。”
她弯起嘴角笑,温柔地枕在他肩头。
“在想就算现在马上结婚,60年之后,我也有82岁了诶。”
他语气自然地问:“不知道娶苑苑需要什么条件?我试着努力一下。”
陈棠苑在他的问话里怔愣片刻,心想,他应该还不知道她有一份“千亿嫁妆”,应该也还不知道事情有多复杂。
但此刻良辰美景,她不想拂了他的真诚,也不想提这些沉重话题。
她摇摇头,挥开一闪而过的低落,开玩笑般推他:“我才没说要嫁给你呢。”
“不要紧。”他好脾气地笑,将她抱得更紧,“我很有耐心,可以等你改变主意。”
陈棠苑弯弯嘴角,没吭声,不安分地攥着衣角,脸贴上他前胸。
默默听着他胸腔里有力敲击的心跳声,她突然觉得,如果,60年,身边都能是同一个人,衰老似乎也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甚至,下一秒立刻生出白发皱纹,垂垂暮年,如果他还在,她也可以接受。
被这个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她蓦地仰起头,隔空描摹他深邃的眉眼。
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们依旧年轻,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感依旧盘亘于思绪。
良久,她不禁失神地感叹:“不知道我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
他手指顺着她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长发。
“一样很美,一样有很多人爱。”
“你呢?”她坐直身体,面对面看着他,“有没有想过自己老了之后的样子。”
没有太多迟疑地,他的回话落在她耳边。
“我当然还会是,陈小姐众多爱慕者当中,最虔诚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最喜欢的告白(之一)了~~~
*标题:叶芝·《当你老了》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60瓶、君归未归5瓶。
◎最新评论:
【撒花花花花花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大大搞快点】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好甜好甜我被甜晕早点破除障碍真正两心贴近啦!】
【撒花花撒花花】
【好甜啊!】
【好看(○`ε?○)】
【今天甜份超标,被某篇文伤到了,看甜文疗伤。还是看这个故事最开心!】
【沙发看完碎觉。满足ing】
-完-
第78章 、迟迟年月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陈棠苑被这突如其来的深情砸到心口一颤,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夏夜里,远去的清凉又回来了,海风毫不留情,吹得人眼眶都泛了水汽。
白浪有节奏地拍着岸,西贡的夜景里没有太多晚灯点缀,只有渔船星点的微光,飘浮在退潮的海湾边。
恍惚间,居然令她想起某个与西贡有关的故事。杜拉斯的《情人》,发生于西贡,另一个国家的西贡,结束于巴黎。
15岁的法国少女,与她的中国富商情人,在湄公河畔隐匿地相恋,又迫于形势分开。
想起中学时代的法文课,密斯向初学者推荐课外文学作品,不外乎是《小王子》、《异乡人》这一类。
女孩子们却大多偏爱萨冈、杜拉斯,又知道法文是她的母语之一,都爱来找她当人形朗读机。
读得最多的应该就是这本《情人》,尤其是第一段与最后一段,人人都喜欢,人人都会背诵。
——那时候你还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时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
——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停止爱她,他会爱她一直到死。
……
十几岁的少女年纪,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情感足够禁忌,足够浪漫诗意。亦曾矫情地幻想过,能够成为某个人一生的挚爱。
只有她异常冷酷,对这样敌不过家庭阻力的跨国恋不屑一顾。
又怎么会料到,有一天,有一个人,也会来对她说类似的话。说他到老都会陪在她身边,说他永远是她最虔诚的爱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