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景竹也不理她,只是径直走向江离笙面前,天知道他怎么能忍到把宾客送走,在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再来同她说话。也幸亏他还需要主持今晚的宴会,能在这过程中平复一下情绪,否则他可能会在阿笙面前直接失控。
“怎么了这是?”叶重霜看着修景竹紧握的拳头,眼眶也红了一圈,像是在控制着,只是实在是很难看出原因,于是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不是没出什么大事嘛,阿笙……”
“阿笙她不会游泳你知道吧?”
修景竹低沉的声音,像是透着湖水的寒意,他看着叶重霜的表情像是在看仇人般,指控着她话中的轻描淡写。
“什么?”
叶重霜还想再说话,手臂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附近的修景栩给牵住了,拉着她就要往外走,这意思很明显了,把空间留给阿竹和阿笙。
“那你好好跟她说。”叶重霜临走出门,思索了半天,就憋出来这句话,怕修景竹到时候把人孩子给吓着了。叶重霜不放心还想再多交代几句,休息室的门就被修景栩给关上了。
第五十章
“我下水的时候,带了救生圈的……”江离笙还想再解释什么,修景竹却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眼下的这种情况,或者说眼下阿竹拥抱她的力道,让她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解释。
她安静得任由他抱着自己,感受着已经是男人的阿竹的手臂上的力量。这种力量不同寻常,拥抱着他、听着他的呼吸声,江离笙便也抬手回抱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希望他能安定下来。
他们靠得很近,或许是刚刚回到室内的关系,修景竹的脸颊还带着些室外的寒气,冰凉的触感跟一直待在室内浑身都暖呼呼的江离笙可不一样。
他们之间是很熟悉的,那种从小到大一起生活,一起成长的所度过的那些时光,将一切陌生的、情绪化的全都融进这种熟悉中,变得更加亲近而又有默契。
明知道阿竹还在生气,可是江离笙却忍不住拿脸去蹭了蹭他冰冷的脸庞。阿竹从湖中上岸后,肯定重新洗了澡,江离笙能闻到熟悉的沐浴露的气味,是一种草木的清冽气味。
虽然她不知何时起沉迷阿竹“美色”,可她的行为与其他私心无关,就像是冬天手上拿了个热乎乎的烤地瓜,她是一定会分给阿竹一半的,现在她的暖呼呼也想分一半给他。
“喂……”修景竹唬人的时候语气还是很严肃的,从他拥抱着阿笙的时候,那从离开湖边时心脏狂跳的慌张感,就消失了。
他用力的抱着她,跟原先他们相处时,完全不同的方式和力道,他知道他在越界,他也知道他该再等等的,起码等到处理完江烨的事情才好。
可是晚上这种情况,纵使修景竹是个清冷克制的人,也在得知江离笙落水的时候,完全失控。
修景竹的脸颊被她蹭得有些痒,本该是严肃的脸,也不自觉的带着些笑意,只是很快的他又收了表情。
“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修景竹坐在红木圆凳上,他的嘴唇偏薄,嘴角又有些下撇,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十分臭脸不好惹。
“我记得放寒假前,你跟我要修家晚宴的邀请函时,说的是想要邀请亲近的朋友。”
修景竹略微侧过头,眼神中带着不容违抗的审视,像是个抓到小孩犯错的家长,等待着江离笙的回复。
“亲近的朋友参加晚宴的话,为什么你不在宴会上,而是出现在湖边?”
“因为我们有些事情要谈。”江离笙坐正身子,她怕自己同阿竹对视会露了心思,于是只好避开视线,面对着眼前的红木圆桌,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把玩着。
她没办法跟阿竹解释今晚所有的事情,若只是牵扯到许晴倦跟咸鱼社长久以来的矛盾,或许还能说两句。可是今晚看见许晴倦的极端行为,和临走时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中是江离笙完全没想过的绝望。
许晴倦明明是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照理说“绝望”这两个字是跟她完全沾不上边才是,是因为自己发现了她的秘密吗?可是江离笙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啊。
这些关于许晴倦的秘密,江离笙是不会同别人提起的,她们之间所谓的胜负,远没有许晴倦这个人的生命来得重要,所以眼下江离笙要做的是把阿竹给糊弄过去,“落水是个意外。”
“那你不会游泳你救什么人?”话题又绕回到这问题上,再次提起来,修景竹还是能感受到一阵阵恐惧,于是他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好惹,“如果你今天出了任何意外,许家人就等着给你陪葬!”
“灰飞烟灭的那种。”
园子里的照明路灯熄了一些,他们所处的这间休息室现在也很安静,本身修家众人喜静,一年到头宴会厅能用上的次数就屈指可数,这跟宴会厅紧挨在一块儿的休息室更是如此。
原先在休息室还能听见外间的响动,现在工作人员在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后也都退了出去,整个空间寂静一片。
江离笙常年跟修景栩和修景棠玩在一块,一般像眼前这样低气压的场面,她还是能开几句玩笑的,可是今天不太一样。
修景竹跟往日完全不同,似乎变了个人。而他说出来的话也让江离笙后背阵阵发寒,也不敢再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因为眼前的阿竹不是她原来认识的阿竹。
游泳这项技能,说是修家成员必备技能都不为过。可是在修家长大的江离笙,却只学了个半吊子,自保的话勉勉强强,像今天这样下水救人,那后果不用说,就是死路一条。
修家园子的规矩大,可是孩子们在还小的时候,也不会真的处处严苛。虽然管家李伯伯常常手上拿着个打人的戒尺,可真要是遇到什么坏了规矩的孩子,下手的时候也是极少的,那根戒尺吓唬人的功能大过它本来打人的功能。
修景栩是最先发现这个“秘密”的,于是坏起规矩来,数他次数多又溜得快。夏天的时候,明明园子里的健身馆就有泳池,他还非得拉着弟弟一起往湖里跳。
江离笙偶尔也会跟宋念铃在湖边念书聊天,修景栩看到了就会喊她一起。平常的“闯祸”行动,江离笙没有不参加的,主要是跟在哥哥们后面也是相当有趣。
只是一到有关下水的活动时,不用她开口拒绝,在她身边的宋阿姨就会先找借口帮她推掉。
“你要是还没准备好,可以不学游泳的,等到以后你愿意了,我亲自教你。”宋念铃坐在岸边的草坪上,她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阿笙也坐下。
“嗯好。”
宋念铃是很随性又自由的性格,若是有长辈们在她定不敢就这样席地而坐,只是今天是夏日难得好天气,阴天风大吹得人爽快,不出来吹吹风也就太可惜了些。
她当然也知道修家规矩大,只是干“坏事”不被发现的话,那就不算坏了规矩。于是修景栩挤眉弄眼地提出来去湖中游泳,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挤眉弄眼地喊儿子小心点别被发现咯。
对于阿笙,她内心中总是带着几分怜惜,这个孩子虽说是她无意中在疗养院看望病人时救下的,可是却跟她的心意十分相通,就好像阿笙真就是她的女儿一般。
游泳这项技能算是基本的保命技能,修家的小孩个个都有请教练好好教过,所以泳技都很娴熟。
只是对于阿笙来说,她成长的经历太过于不同寻常,所以小孩提出来不想学的时候,宋念铃也就想着等以后阿笙长大点再说,毕竟下水也是需要做好一些心理准备的。
江离笙坐在宋念铃身边,喝着牛奶,据说这东西能让她长得高点。虽然不太喜欢,可是宋阿姨偶尔会在牛奶中,偷偷帮她加一点点糖,让牛奶喝起来带着些甜丝丝。就像是此刻笑着给她讲故事的女人,像她幻想中的母亲般,甜丝丝的。
“杯子给我吧,你牛奶全都喝完啦?!做得好棒!”宋念铃用侧头用单眼看着空空的杯子,像是在仔细检查,表情有点搞怪,逗得小孩咯咯直笑。
确定杯子确实空了之后,她给小孩竖起大拇指夸奖,夸完再用指头把阿笙嘴边的奶渍给擦干净了。
然后她起身朝亭子走去,要把杯子放在凉亭处的石桌上才好,不然这周围小孩们跑来跑去的,可能会把杯子给弄碎了。到时候杯子碎了事小,玻璃渣落在草坪里不容易收拾,伤到人就不好了。
宋念铃只刚把杯子放下,然后她就看见阿笙的身影在岸边一晃,看来是落水了。宋念铃来不及思考,身体先做出反应,迅速跑到湖边。
下午的风很大,呜呜地吹着,吹起她的短发和白裙,是很舒服的温度,宋念铃额头上却汗珠豆大,不停地往外冒,她到达湖边的时候腿都软了。
万幸的是,阿笙落水的地方很靠近岸边,她并没有溺水。
在修景栩的印象中,那是母亲第一次对他发那么大的火,平常总是笑着跟他打着商量,很好说话的母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过。
他只是想跟阿笙开个玩笑而已,并没有想到阿笙不会游泳,在他心里修家的小孩都是会游泳的。
“那阿笙为什么不学?”叶重霜跟在修景栩后面,找了个小书房烹茶聊天,聊到这段时,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知道她的生母郑云清吗?”
叶重霜点头。
“那你知道郑云清精神不太正常,有暴力倾向吗?”虽然是修景栩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说出口之后,还是让他心口一窒,呼吸的时候都带着些对过去伤痛记忆的苦涩。
叶重霜摇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关于阿笙进修家之前的事情,“所以小时候的阿笙,身上有伤?”
叶重霜话音未落,自己都没注意到泪就先流了下来。阿笙总是笑着,像是什么痛苦都没有,叶重霜这刻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从来没有了解过她。她的阿笙,她喜欢的阿笙,她觉得自己对她很好的阿笙。
她听见修景栩说:“阿笙的身上总是有伤,所以没有学游泳”的时候,她的身体似乎也跟着疼了起来。
小小的书房内,熏香炉烟雾袅袅,面对面坐着的两个青年人似乎都不想说话,沉默就在这悲伤的气氛中蔓延开来。
那天的晚宴算是修景竹和修景栩兄弟俩,第一次以修家主人的身份举办的。修老爷子对于两个孙子的能力,其实是非常放心的,只是出了宾客意外落水这种事情,即使众人想帮着瞒下来,那估计也是瞒不住的。
反而最后要是爷爷他老人家查起来,惹出这么大的祸与江离笙有关,那她估计也会跟景棠国庆那会儿一样,被罚去跪祠堂吧。
于是第二天,江离笙一大早就主动到修爷爷的院子里,给他老人家请安,顺便将最近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只是其中关于许晴倦的秘密,她还是稍微藏了一藏。
“许家那丫头,看来是需要派人敲打敲打了,心术不正如何立足于世。”
“不需要敲打,不需要敲打。”江离笙听到爷爷没有生气还挺高兴的,只是他老人家万一出手,那许晴倦岂不是在政麟混不下去了,“罪不至此,罪不至此!爷爷请您相信我的能力,我可以处理好的!”
“你呀你呀……”
“嘿嘿,爷爷~~~您就放心吧!”
“咚咚咚”
许晴倦听到房间门被敲响了,她一把抓过被子,接着掀起来将整个头盖住,连带着全身都被裹了个严实。
不久她又听到母亲在门外担忧地问道:“小晴身体还是不舒服吗?我们去看看医生吧?”
“不用了,我再躺一会儿就好了。”许晴倦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了出去。
然后门外姐姐许雨疏说话的声音,明明是隔着个门,却十分清晰地能传到她的耳朵里,“别理她了,从小就脾气怪,参加了个宴会还嘚瑟起来了,吃个饭还要三请四请的,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
许晴倦能听见门外母亲和姐姐聊着些什么,脚步渐渐走远的声音,她从被子里悄悄探出个头来露出眼睛,那件参加晚宴的裙子就挂在她床边的衣柜处。
那件裙子虽然特意找人洗了,可是裙摆再也回不到当初,刚刚拿到手中那种如梦似幻地轻盈了,毕竟这条裙子跟她一起,连人带裙从湖里捞出来的。
在裙子的旁边,还挂着另外一套运动服,那套衣服是修家的工作人员在她洗澡之前拿给她的。等她看见江离笙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运动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套衣服是谁给她准备的了。
那天晚上她从宴会上回来,一路上父母像是比去时还兴奋。大概是修家的主人,那两个长得俊逸非常的青年,在宴会结束后,特意亲自将他们送到停车场。
这一路上其他宾客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全都是一副:什么时候许家跟修家的关系这样好了?的惊讶。
回程的路上,父母像是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落水而感到担忧,反而因为她落水后得到修家的优待,而带着些沾沾自喜。谈论起今晚叶重霜特意同他们透露一部分,叶家来年的投资意向时,更是夸奖她交了个不错的朋友。
叶重霜才不是她的朋友。许晴倦这样想。
到家后,平常晚饭后就回自己房间的姐姐,也很反常地在客厅里看电视,时不时还低头划两下手机。在看到许晴倦身上那一身运动服的时候,电视机里明明正在播放的是苦情戏,许雨疏的嘴角却浮起了一丝笑意。
那件许晴倦出门前穿着的晚礼服,现在则躺在洗衣袋里,等待着第二天送洗。她本以为姐姐会问问她今晚过得怎么样的,毕竟她这一身运动服实在是有些显眼。
只是姐姐什么也没问,跟父母亲拥抱道晚安后,也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然后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晚安。而已。
现在躺在床上的许晴倦,思绪又重新回到眼前的两件衣服上,天堂还是地狱?不知怎么的这个问题就浮上她的脑海。她看着那件原本仙气十足,裙摆飘逸的晚礼服,和那件后来她穿着回家的运动服。
真是让人看了,就觉得不应该摆在一起的两件衣服,就像她跟姐姐一样,或许那天是姐姐去参加修家的晚宴会更好吧。
“你要把衣服洗好了,到时候我要拿回来的!我这人很小气的!”
这是许晴倦离开宴会休息室之前,收到的纸条上的内容。是工作人员塞给她的,江离笙那会儿正湿着头发,站在父母亲面前,解释完前面落水的意外,她在进行最后的道歉。
江离笙将腰深深的弯了下去,道歉的语气也非常诚恳。父母亲得知她也是叶重霜的好友后,自然没有与其计较,甚至还让她有空可以来家里玩。
许晴倦她不是小孩子了,当然知道家里在生意上需要很多应酬和交际,只是好像从来没人跟她商量过,同她说明这其中她需要牺牲的部分,比如她会被人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