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用姐姐的化妆品,是许晴倦小学的时候,那时候姐姐在上初中。跟许雨疏玩得好的那群姐妹中已经有人开始试着化些淡妆,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于是买化妆品和学习服装搭配,就在女孩子们渐渐流行起来了。
许晴倦其实有跟母亲提起过,她也想要一套化妆品,母亲一开始拒绝她的理由是她年纪还太小,可她明明只跟姐姐差了三岁而已。
到后来许晴倦发现姐姐的化妆品越来越多,都能摆满她房间里的梳妆台面。而许晴倦的梳妆镜前面,还只是几个绒布娃娃。
姐姐得到新东西的速度很快,因为姐姐在演奏比赛上拿了不少奖,到后来甚至是许雨疏想要的,就都能得到。可是许晴倦最初想要的那套化妆品,还在手机备忘录上躺着。
暗处的小小心思和偷偷的行动,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许晴倦擦着嘴上的没涂好的口红,她照着镜子动作很急,因为担心被人发现了,毕竟她是偷偷进的姐姐的房间。
“你在我房间做什么?”
许晴倦的嘴唇最终还是没化好,姐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把她给吓了一跳,手腕一抖,口红就歪了出去。
“你给我滚出去!”许雨疏的嗓子里像是安了一个哨子,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像是在尖叫,“太恶心了,你滚出去!现在!马上就给我滚出去!”
她尖叫着,伸手用力推了许晴倦一把,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女孩整个人就撞到了门上。
许晴倦很安静,她确实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做了“坏事”被抓住了,那么被骂也是很正常的。
她看着姐姐挥手将梳妆台上所有的化妆品扫到地板上,那些瓶瓶罐罐散了一地毯,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叮叮当当的很是正大光明。
跟她平常偷偷使用化妆品时的小心翼翼,好不让它们碰撞在一起发出响声,怕被人发现后遭殃则完全不同。
有几个罐子和粉饼没有盖好,东西即使是落在地毯上,也都散开了,支离破碎的过分轻巧,许晴倦看着心中觉得可惜。
楼上的喧闹很快就传到了楼下,许母上到二楼的时候,大女儿正在将掉在地上的东西往房间外踢,她一边踢着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恶心,恶心死了!
“这是怎么了?”许母走到许雨疏面前,揽过她的肩膀,柔声问道。
许晴倦站在门边,扶着前面被撞疼了的手臂,听着姐姐依旧歇斯底里的跟母亲进行控诉。
“没事没事,重新再买就好了,发这样大的脾气,可不像个女孩子了啊。”许母知道大女儿的脾气坏,而小女儿的神情像是在发呆,一点都没有要辩解的意思,那么眼前的情况就已经很明了。
“小晴你记得等等去跟姐姐道个歉,她今天考试没考好,心情也不太好,所以说话失了分寸,你也别往心里去。”
“好的。”
许晴倦当然知道今天是自己错了,可是她也很委屈啊。从母亲口中轻描淡写的话中,她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安慰。那天她站在姐姐房间门口许久,她不想道歉,一点也不想。
从那之后,她再没进过姐姐的房间。而在她的世界里有很多事情,仍旧在偷偷的进行,她也暗暗下定决心,下一次绝对不要被逮到。
直到那天她遇上了周枝桃。
许晴倦从初中开始,就没有缺过零用钱了,小学的时候每次跟母亲要领用钱时,总有种被审问的窒息感。好像她做的每件事情母亲都看不上,就算最后拿到零用钱时,也丝毫没有感受到,能够随意支配金钱的快乐。
这种情况改变于她考上了政麟的附属私立高中,从那时候开始,她在跟同班女生比拼新款时,就从未输过了。
可是她真的赢了吗?为什么赢了还是不开心?
那些能够用钱买到的胜利,似乎远没有她私下里偷偷得到的一块同学的橡皮,来得让她开心。
看着那个男生考试的时候,找不到橡皮抓耳挠腮的模样,许晴倦甚至在严肃的考场上笑出了声。
从橡皮到其他东西,是一个很快的过程,中间唯一的原则就是,不要被逮到!
第五十一章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在许晴倦小时候没有得到的宠爱,她似乎找到了得到的方法。就跟劳动了才有饭吃一样,取得成绩了,才能被父母亲看见。
她在尽量变得更优秀,也在尽量变得更安静。跟小时候对姐姐有种莫名的惧怕不同的是,长大后的许晴倦在想着如何同姐姐不一样。
姐姐在小提琴上下的功夫她肯定是拍马难及了,于是她就从其他方面入手,只要是能够得到认可的成绩,那父母亲就会很高兴。
而她比许雨疏更强的部分是,许晴倦没有如姐姐那样随时失控的情绪。她的性子极冷,比起许雨疏那种希望得到全世界关注的吵闹不同的是,她并不要求得到太多关注。
这种不求关注的态度,反倒是让父母亲更能注意到她了。成长的经历让许晴倦成为了一个旁观者,一个得出属于自己结论,暗自给自己肯定和快乐的人,她则常常独自注视着这个世界。
她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规则,在这个规则之下她反而能取得更多的成绩,能得到父母更多的爱,也能在这个规则之下更加自由。
她从同学的一块橡皮,再到校长室的一只钢笔。她从繁华的商场,再到偏僻的小区小卖部。
她似乎用自己的视角在看着这个世界,而那其中得到的快乐和刺激。在姐姐的歇斯底里之后,在父母不知真假的关切问候后,她则更需要进行这种,只有自己知道的叛逆游戏。
这场游戏停止于那日,在一个老旧小区的商业街道上,许晴倦从一家小区便利店出来前,碰上了从另一个货架上拿了零食准备去结账的周枝桃。
那天她的心脏跳得极快,那种跳动不是因为刺激,而是因为害怕。那时候许晴倦还并不认识周枝桃这个人,只是担心自己的行为是否被人看见了。
这种担心很快又消失了,许晴倦看着自己家装修豪华的房间,回想起那日旧城区的破便利店,很明显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直到她在政麟,再次遇上可能看见她偷窃的女生,她走着高空钢丝,内心中一直尽量维持的平衡,在那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刚开始时,许晴倦以为自己看错了,也不是她刻意的去寻找,而是周枝桃确实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她的眼前。于是她派人调查了周枝桃,那个叫周枝桃的女生的的确确是住在S市的旧城区,也的的确确就读于政麟。
这个世界像是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将许晴倦最隐秘的一面,硬生生地被扯到了太阳底下。
她开始失眠,黑眼圈重得化妆品都盖不住了,是能让朋友们都笑话她的程度。她在原地,想被困住的斗兽,从焦灼地踱步到慢慢开始开始等待,等待着或许周枝桃会有所行动,那等待的日子每分每秒都像是化作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她胸口上的嫩肉,鲜血淋漓胆战心惊。
意外的是,她在政麟同周枝桃相遇时,对方竟然毫无反应。许晴倦曾试着接近周枝桃,在食堂里或是直接去到她就读的专业。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看到周枝桃黑框眼镜下,迷迷瞪瞪的一双眼睛,最后许晴倦能确定的事情是,周枝桃确实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周枝桃会永远都想不起来在小区的便利店见过她吗?许晴倦不确定,她也没必要确定,她只要把周枝桃赶出政麟就好了。周枝桃不是许雨疏,她无需有任何的顾忌。
突然的门外又传来敲门声,让许晴倦收回了思绪,这次她听见钥匙开门的声响,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子,裹好被子警觉地看着房门。
进来的人是江离笙。
江离笙还是穿着一身休闲服,款式和那天宴会甚至没差多少,她先是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头,确定许晴倦没有什么不方便后,她才开门进入房间的。
“你怎么进来的?”
“阿姨给的钥匙,我说我是你的朋友来着,上次在宴会上叶重霜和我都是你的朋友。你忘了?”
江离笙晃了晃手里一串钥匙,叮叮当当的发出噪音,然后她看见许晴倦原本冷着的脸,连带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嘁……”许晴倦的表情有些不屑。
“那天晚上的事情,你……不要再做了。”江离笙指的是她从桥上跳到湖里的举动,她在尽量组织语言,怕刺激到对方的神经。
“我……那件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准确的说,所有事情我都不会说出去的,你……有心事,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谈谈。”
江离笙当然知道她们不是朋友,所以她磕磕绊绊说完这些后,也觉得有些尴尬。特别是在被许晴倦的视线牢牢盯着的时候,她更是浑身不自在。
“我会游泳的。”
江离笙听见许晴倦莫名其妙说了这句,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房间内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在发现周枝桃就读于政麟后,对于许晴倦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她在秘密被发现的悬崖边吊着,她不能让自己真的掉下悬崖去。喜欢找刺激是一回事,被刺激追着不放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父亲母亲也好,姐姐也好,她身边的朋友们也好,许晴倦明明身边大家都在,明明她想要的东西都有,可是她内心的窒息感却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同社团的好友连韩清的画在大赛上得了奖,社团成员们围着连韩清庆祝,许晴倦在旁边也跟着送上祝福,只是她笑得有些勉强,这次的比赛她也参加了的,却没有得到什么成绩。
本以为周枝桃能很顺利地被赶走,在政麟特招生不受待见被针对,到最后自己选择退学,似乎也有不少先例。
跟许晴倦本以为自己会得奖一样,都成了她生活中的例外。从在老城区的那家便利店,遇到周枝桃的那天开始,许晴倦生活中的例外变得格外多了起来。
为了庆祝连韩清获奖,学长和学姐特意点了下午茶。一时之间,原本充满颜料和画具气味的美术社教室,被蛋糕的烘焙香味和奶茶的甜蜜气味所取代。
“你知道吗?那口蛋糕是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一口。”
许晴倦坐在床上,背后盖着被子,让她感觉到安全,她抱着膝盖,将脸颊放在上面,语气平淡地说着,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江离笙坐在卧室的小沙发上,听着许晴倦的叙述。眼前陌生的女生,好像能渐渐变得清晰,或许能同她想象中的模样,重合起来一部分。
第五十二章
外面的日头已经变了位置,不知不觉江离笙和许晴倦就聊了一个下午。
许晴倦说到后面索性放开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她坐在床上,背后的被子也掉了,露出她蓝色棉绒睡衣的全貌。完全素颜的一张脸,没有涂口红的嘴唇,为她的脸添了几分憔悴,她在叙述的过程中将脸靠在膝盖上,长发顺着身体侧的方向如锦缎般散落。
一块下午茶蛋糕江离笙用手抓着,蛋黄色的糕体很松软,每一口都弹性十足在跟口腔对抗着。她的另一只手托着,怕有漏掉的蛋糕屑,却忘了自己嘴角正挂着些许。
许晴倦看着她吃得邋遢,内心有种暗暗的不屑,低头看着自己的睡裤,又觉得好笑,大家不都是半斤八两。她索性也从床上下来,直接用手抓了一块蛋糕,长大嘴巴大大地咬了一口。
说来奇怪,她在江离笙面前总是失态。修家晚宴上像个逃兵,懦弱地躲在暗角里也好,被发现丑陋的一面后,慌不择路地极端选择也罢。哪次不是出尽洋相,没有丝毫的“贵气”可言。
许晴倦想到这里,也觉得现在不用餐具,拿着蛋糕,穿着睡衣,趿着拖鞋,不顾形象地吃东西,倒也没让她觉得别扭。
“你跟叶重霜是什么关系?”
许晴倦咀嚼得很慢,这其实是她平常正常进食的速度,缓慢且显得优雅。她仔细回想那天晚上的事情,自己因为叶重霜的靠近而离开了宴会厅,到后来落水后也是叶重霜帮忙自己向父母掩饰真相。
叶重霜跟许晴倦熟吗?别说不熟,准确的来讲是半点关系没有,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江离笙跟叶重霜认识,且能使唤得动叶重霜。
“朋友。”
许晴倦听见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是内心还是不免有些失望,她有想过是这种情况,不过仍心存侥幸,或许江离笙真就只是一个小小茂江贸易老板的女儿,什么背景都没有。
她光着脚,缩着膝盖坐在江离笙对面的沙发上。深冬的太阳没有什么威力,朦朦胧胧的像是随时都能落山。从落地窗上透出邻居家挂在门上红灯笼的倒影,红红火火很是喜庆。
室内的暖气温度正好,许晴倦和江离笙现在像是多年好友一般,吃一个碟子里的蛋糕,喝一个茶壶里的茶水。
“你要是愿意,我们也可以做朋友的。”
许晴倦听到江离笙说出口的话,她嘴里的蛋糕渣卡进气管,差点没把她呛死。不但手里倒茶的动作停了,连眼角都沁出些泪来。
好不容易咳嗽停了,她看见江离笙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对方正举着双手,想要上前做些什么,又因为手上沾了食物,而在不知所措地原地踏步,对方表情真诚不似作伪。
朋友?许晴倦觉得这个“弱者”似乎没有资格跟江离笙谈条件吧。就算对方说她必须做低人一等的“奴隶”,大概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明明是任人宰割的情况,却偏偏被包装得好似能看到一丝希望。
“什么条件?”许晴倦想抓住这一丝希望,虽然现在这种情况还真是有些讽刺。
“不要针对周枝桃和咸鱼社,还有不要再伤害你自己的身体……”江离笙指的是许晴倦的进食障碍,和她不管不顾从桥上跳下去的行为。
江离笙想起那天晚上的湖面,黑色夜幕下的人工湖,能发出声响的只有她不断向前划水的声音。她嘴里哈出的白气,像是她身体里的生命力,只从口里呼出片刻,很快地就消失在深冬的寒冷湖面上。
她努力想朝着许晴倦方向游去,而眼前静悄悄一片,她泳技不佳,双手拼命往水里抓着,可是什么也抓不住,甚至连维持自己在水里的平衡都很难。
那时候江离笙没有功夫去思考自己到底会不会被这黑洞洞的湖水淹没,她更担心的事情是,许晴倦或许撑不到自己过去救她。
江离笙很确定自那天晚上之后,许晴倦大概是不会再对社团成员有什么攻击性的行为了,她是“胜利”的一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喜悦,反而内心空落落的。那种无力感,像是这么久以来,江离笙失去的记忆,无论她怎么努力,她的眼前依旧一片空白。
“可以,我答应不会再针对你那…社团。”
“破社团”三个字,许晴倦差点就脱口而出,还好她及时反应过来自己早就没有能跟江离笙谈条件的资本了。
许晴倦忽然有些摸不透江离笙的想法,要杀要剐明明都随她,现在主动权反而像是又交回到自己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