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风在等她?送她?大可不必。
“怎么,还要我下来请你上车?”沈长风略微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沈长风这么一说,赵暄和本来想拒绝的话全哽在喉咙里。
拒绝就显得矫情了,她赵暄和才不是连老同学的车都不敢坐的人呢。
决定后,她一瘸一拐地挪过去,连声道:“来了,来了。”
赵暄和上车关好车门后,沈长风一踩油门发动车。
车子缓慢行驶着,路边昏暗的光线时不时从沈长风脸上掠过,男人的五官笼罩在阴影下模糊不清。
车里有着医院淡淡的消毒水味,赵暄和还嗅见一股熟悉的香水气味,若有似无的气味浮动在空气里,却吸引了她的所有注意。
沈长风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脱了白大褂,里头是件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段清瘦的手臂,骨节分明的大手搁在方向盘上,从赵暄和的位置,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后座纸袋里有毛毯,你拿出来盖上。”
“啊?”
沈长风转过头,一双深邃的眼睛落在赵暄和的腿上。赵暄和立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原来他是注意到了她穿着短裙的腿有些冷,所以才突然说了这句话。
赵暄和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回了一句:“哦!谢谢啊。”
赵暄和拿了毯子盖上之后,两人就没谁开口说话了,任凭尴尬蔓延。
最后,还是赵暄和忍不住了——
“想不到你现在是个医生了呀,还在广慈医院上班。”赵暄和没话找话。
沈长风“嗯”了声,不咸不淡地回着:“刚回国。”
哦,白霜已经说过这事了。她迅速另找了话题:“大家一直都在班群里很活跃,就你一直没怎么回过消息,班长前段时间还吐槽你人间蒸发了呢。”
说到这里,她不禁抬头瞟了眼沈长风,意外的是,他也正打量着她。
斑驳不定的夜色下,他眼里好像多了点东西,然后她听见他道:“时区不一样,医学生事情也多。”
这是在解释。
赵暄和点头,没有再接着问。其实她心里还有好多问题,比如他怎么就选择读医去了,当年明明画得一手好画,怎么最后却选择拿手术刀?
可身份不允许。
以前再如何关系好,现在他们也只是多年未见、不怎么熟悉的高中同学。
广慈医院到她住的小区有点远,沈长风也没说顺不顺路,直接问了她家地址就走。三十几分钟的路程开得极慢,赵暄和晃着晃着眼皮子开始打架了,钝重的眼帘慢慢垂下来,没多久就彻底闭上。
等她再次睁开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赵暄和坐在一片浓郁的黑暗中,还来不及适应周围的事物,但鼻尖那抹若有似无的香气还在,让她稍微定了定。
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她发现车已经停下了。她扭头看向窗外,一点猩红撞入视线,在夜色里像野兽蛰伏的眼睛。
沈长风把车停在了小区路灯下,昏黄的路灯随着晚风摇晃,只照亮他身旁一小片地方,他人靠在车前,那抹猩红是他指尖掐着的烟。
男人舒展着身子,单手夹烟,另一只手低头滑手机。那轮廓落在她眼里,俊朗极了,他确实有副好皮囊。
赵暄和摸起手机一看,已经这么晚了,她竟然睡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最近要忙的事实在太多,睡眠时间被压榨不少,要不然也不至于在沈长风的车上毫无顾忌地睡着。
赵暄和撑着不甚清明的脑袋,继续看着窗外。
可能是车内温度实在太舒适,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就好像在做梦一般,竟然生出现在不过是高三午休,一觉醒来她拉着沈长风去小卖部买饮料的错觉。
不过……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呢?
正想着,赵暄和身子一动,身上滑下去一样东西。她捡起来一看,是沈长风盖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金属袖扣蹭上裸露的皮肤,凉得她一缩。
赵暄和拎着衣服开门下去。
听见响动,沈长风回头,烟在指尖点了点,抖落一地烟灰。
“醒了?”
“嗯。”
两人并排站着。沈长风已经把烟掐掉,盯着周围模糊不清的灯光看。
“今天谢谢你呀,我回去了。”
沈长风点头:“是不早了。”
赵暄和把外套递过去,但他没接,他说:“穿着吧,进小区还有点路,明天来医院复诊再拿给我。”
赵暄和拿着外套的手顿在半空,手里拿着的东西成了烫手山芋,她笑得僵硬:“不用……外面也不是很冷……”
沈长风没理会,打开车门重新坐进车里,等待车子启动的间隙又丢出句话来:“明天带到医院。”
车子发动,赵暄和就这么看着宾利从眼前消失,最后红色尾灯彻底淹没在夜色里。
赵暄和拿着衣服往家慢慢走,到门口打开手机才发现徐时竟然早发了几条微信进来,可都显示已读,她疑惑地点进去——
徐时:我下班了。
徐时:回家了吗?
徐时:……
徐时:姐妹,你是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徐时:我准备报警了……
清一色刷屏,独独聊天记录底端的那个绿色气泡特别扎眼,就像一枚无声炸弹没入水里,将一切有可能继续的对话毫不留情地掐死手中。是她发的,不,准确来说,是顶着她名义的另一个人发的——
赵暄和:送到家了。
四个字让她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出去。
简短,了然,光明正大,不掺杂念。可她就是被这句简单的话惊得面红耳赤,就像凭空一记炸雷,将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情绪、记忆掀开。
就好像平静无波的水面猝不及防投进一枚炸弹,溅起来铺天盖地的水花,淋了赵暄和一脸一身。当晚回去她不仅忘了回徐时电话,并且整晚都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梦里。等第二天起来时已经到了饭点,腿脚不方便的她只能选择在手机上点个外卖。
半个小时后,外卖小哥打来电话:“赵小姐,能麻烦您来门卫这儿拿下外卖吗,实在送不进去?”
赵暄和才想起来最近物业管理变得严格,外来车辆都进不来。
“行,那麻烦你等我会儿,马上下来。”外头日头正盛,赵暄和只得趿拉着拖鞋,拖着并不利索的腿脚往小区外头走。人一旦倒霉就开始诸事不顺,她将心里积累的烦闷全数算在了沈长风身上。
等好不容易拎着外卖上楼,赵暄和伸手掏向口袋,再抬眼时陷入长久的沉默——钥匙忘带了。
邻居家小男生补习班下课,拎着画板哼哧哼哧经过,目光从一身睡衣睡裤的赵暄和身上划过去,最后落在她脚旁还冒着热气的麻辣烫上。
“又忘带钥匙了?”小男生一米七出头,模样干净,说这话时却没半点初中生的影子,活像个小大人。
赵暄和朝他瞪眼:“叫姐姐。”
“姐姐可不会三天两头把自己锁外面。”小男生把钥匙插进锁孔,拧着把手进去前又回头,“进来吧。”
小男生不知道比自己小多少,大人的腔调倒是学了个十成,赵暄和嘴里念叨着,却还是拎起外卖紧跟着进去。
小男生进去后把画板在客厅支好,也不招呼客人就坐在画板前忙活起来。赵暄和在沙发上坐下,正好能瞧见他画纸上刚勾勒出一个苹果的轮廓。
“苹果不是那么画的。”承了小屁孩的好处,她忍不住啰唆几句。
可显然,这中肯的建议有的人并不是十分听得进去。
“你懂画画吗?”小男生轻蔑一笑。
“没吃过猪肉还不能看看猪跑?”赵暄和几步溜到画架旁,探过半颗脑袋去,可还没等她伸出手指指点点,脚下笔筒里的铅笔哗啦啦倒了一地,五颜六色的铅笔都滚了开来。
“笔很贵,别瞎碰。”小男生的眉头皱成一团,赶紧俯下身去捡,恨不得将赵暄和连人带外卖打包丢出门。
“贵?”赵暄和叉着腰气笑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这个牌子的,你知道吧,我以前想玩多少有多少,掰着玩也没事……”
说到一半,她突然闭嘴了,生动的表情收起,连翘起的眉毛也敛下去。因为她突然想起沈长风了。
那是两人初见时,她不小心闯进画室,笨手笨脚地将画笔撞了一地,连桌上当模型的苹果也扫落在地。她正做贼心虚地蹲地上捡,背后就传来一道懒散调笑:“哦,闯祸了啊,这苹果可是进口货,一个……”
不等身后的人继续,她伶牙俐齿接上去:“不知者无罪。就算是玉皇大帝的蟠桃,你也不能敲诈我。”
一句话堵得身后人愣了片刻,等她扭头,就看见眼底眉梢都是笑意的沈长风。
“玉皇大帝的蟠桃不归我管,但地上的笔可是我的。”他双手插兜,俯身下来,露出一口白牙,“认栽吧同学。”
最后,她被逼着趴在画室给沈长风画了一个多小时的素描作业,那些歪七扭八的作业,也不知道最后他是怎么交上去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赵暄和心里“咯噔”一下,慌乱得连外卖也忘记拿就夺门而去。
开锁的师傅还没有来,她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在门口坐着。
没多久对面的门打开,小男生拎着她的外卖盒子送出来,嘲笑道:“现在知道跑了?不用你赔。”
赵暄和靠着门板扭过头,心里念叨:小屁孩。
第二章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
赵暄和的脚踝养了几天就好转不少了,日常走路是没什么问题了。
这段时间赵暄和成天在家无所事事,然后想起来徐时最近因为她的事情,频频往自己家和公司两头跑,忙得焦头烂额。赵暄和偶尔良心发现一下,决定拎点饭菜去看望。
两人正吃着饭呢,徐时突然搁下筷子淡淡扫了眼桌下赵暄和的一双长腿,问:“真的都好了?复诊后医生说了没后遗症?”
“没去复诊。”赵暄和专注地吃饭,随意地应着。
徐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赵暄和:“……”
“真没事了,只是扭伤。”她伸脚在桌下轻踢了徐时两下,笑盈盈道,“你看,活动自如。”
“你不太对劲。”徐时又不紧不慢吃了几口饭,突然问,“那天你怎么回去的,还有那条微信是什么意思?”
赵暄和笑不出来了。
“那可不像你的口吻,就是你去看诊那天用你手机回我微信的那个人。”怕她记不清楚,徐时善意地提醒,“谁把你送到家的?”
赵暄和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扒着碗里的米饭:“高中同学,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在广慈医院工作,昨天遇到顺路送我回来的。”
徐时看她一眼,“哦”了一声全明白了:“有故事?”
赵暄和立马就笑了:“哪能啊,就是普通高中同学,收起你丰富的想象力,一点儿事都没有。”
徐时一脸诚恳地点头,半真半假地感叹:“是啊,被高考棒打鸳鸯的苦命小情侣,故事才写了个卷首语就直接大结局了是吧?”徐时笑意更深,也不问了,“吃饭,吃饭。”知道对方又在扯谎,她顿时也不想听了。
“通知你一件事。”徐时说,“社里把你小说的影视版权卖出去了,现在制片人想见你一面,对于一些要改编的地方,还是需要听听你这个原著作者的意见。”
“行,最近我都有空的……”
徐时又交代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赵暄和从徐时家出来,自己开车回去,眼一瞥瞧见座位上安静躺着的纸袋,思索再三,她决定去一趟广慈医院。
今天周六,微信公众号上可以查询到今天没沈长风的班,她挑这个时间去还衣服不会撞上正主,合适极了。
正值下午最热的时候,三楼大厅处值班的小护士正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忽而惊醒揉两下眼睛,不过下一秒又闭上了。
突然,她似乎听见一串高跟鞋敲地的脆响,勉强睁眼,看见一个漂亮又有气质的女人朝自己走来,长发披肩,眉眼亲切地朝自己微笑。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她问。
女人把手里的纸袋放上柜台,笑了下:“请问一下,能不能把这个转交给你们这儿的沈医生。”
见她脸上有迟疑,女人连忙解释:“就一件衣服。”
“哦,没问题。转交给哪个沈医生?我们这儿有好几个沈医生,”医院里姓沈的医生并不少,小护士掰着手指数,“产科、外科、中医科都有……”
正数着,突然一道低哑男声响起:“小于。”
本来应该没班的沈长风此刻立在诊室门口,穿着一身白大褂,身形挺拔,脖子上挂了个听诊器,隔了没几米的距离与赵暄和对视。
赵暄和尴尬地笑了笑:“沈医生。”
沈长风率先移开视线,又重新把刚关上的门推开:“进来吧。”
赵暄和对身后一脸状况之外的护士小于笑了笑,然后硬着头皮抬脚跟上。
“为什么不来复诊?”沈长风在诊室洗手池旁洗手,擦干净后坐下,打开电脑,“病历带了吗?”
赵暄和束手束脚地坐在位置上,摇头:“没带……”她赶紧把纸袋拿上来,“我今天是特意给你送衣服的!”
学生时代怕老师,成年了怕医生,特别是眼前沈长风这种面无表情的医生。
沈长风把衣服收起,随后从位置上起身,走到赵暄和身边,俯下身。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赵暄和往后一靠,一双杏目里闪过仓皇:“做什么?”
“脚。”沈长风神色如常,手落在桌上,拿起一只小枕头,示意她把腿架在一旁的转椅上,“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