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周涵喊沈长风去喝酒,上次对方帮他代班的事,他还没正经道谢过,结果换好衣服收拾公文包的男人却开口拒绝了——
“改天吧,有事。”
周涵以为是沈长风的推托之词,连忙劝道:“有啥事啊,走走走,还是跟我喝酒去!”
“真有事。”沈长风直起身,歉意一笑,“下次我请你。”
周涵“哦”了声,再没有强人所难,跟沈长风敲定下次的饭局后才肯放人离开。
日落时分,整座城市淹没在天边夕阳余晖下,像一张剥开的绚丽糖纸,折射出五彩的霞光。
医院已经灯火通明,路边也渐次亮起路灯。
沈长风先去了一趟对面街的花店。
店主小伙儿赶紧上来热情招呼:“买花吗?送女朋友送普通朋友,还是送长辈?什么花我们店都有!”
沈长风扫了一圈,问:“栀子花有吗?白色。”
“啥?”店主以为自己听错了,“栀子花?”
“是,白栀。”
“逗我吧。”店主重新退回柜台旁的躺椅躺下,摇着扇子没好气道,“你去四处问问,哪家花店有卖这东西的,景区花园一抓一把,谁还放花店给摆着?实在想要,喏,出去右转,那小区里大片大片开着,随便摘。”
沈长风一时说不出话。
“送人栀子花说出去要笑死人,这么没诚意白瞎了一副体面模样,走走走,我还要做生意!”
沈长风就这么被扫地出门。
站在花店门口,他第一次生出点尴尬的情绪。
随后,他转身离开。
此刻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城市里车水马龙,正值下班高峰,几乎每个路口都堵得动弹不得。
沈长风把印象里的几个花店都跑了一遍,但所有店主的回答如出一辙——
没这玩意,这年头谁送花送这个。
甚至有热心店员自告奋勇地给沈长风支招儿如何追女孩,他一遍遍地解释后来也腻了,索性什么也不说,任凭别人取笑。
从市里最偏僻的那家花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
花店老板突然喊住他:“小伙子,如果实在着急要,可以去郊区碰碰运气,那里有个花卉市场,不过今晚有没有人值班就不知道了。”
沈长风谢过,驱动车子往郊区去。
沈长风运气还不错,花卉市场老板正准备关门回家睡觉,结果远远看见颠簸不平的泥泞路上慢吞吞晃来一辆车。
然后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年轻人。
年轻人身姿笔挺,一看就是有钱人,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有钱人这么老远来郊区,却只买了一捧连油费都够不上的栀子花。
一想到一直阴魂不散的沈之路,赵暄和就气得失眠了,睁着眼睛在床上冥想到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不安生,一直做梦。
梦里把前几年重过了一遍,从大学毕业遇到沈之路,再到后来分道扬镳,中间节点似乎只在那一天。
那天师兄接到个大单,成了之后要请整个工作室的人吃饭,下班时分沈之路也没走,师兄就想着一齐叫上。
沈之路平日里对一众徒弟不怎么亲近,一般也不参加他们私下里的活动。
不过态度还是要表,走个过场罢了。
犹豫半天,最后大家推出一众徒弟里最小的赵暄和去问,她年纪既是最小,平时又受沈之路器重。对有几分才华的人,沈之路还是有好脸色的。
“让我一起去?”
沈之路正翻着平板电脑,给一部电影拉片,闻言抬眼朝赵暄和笑了下。
他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却不知道下一秒那张嘴里要吐出什么刻薄的字眼。被委以重任的赵暄和缩了缩脖子,含糊道:“嗯,大家都挺想你一起去的……”
她心想你赶紧拒绝吧,我还得去交差。
沈之路却伸了伸懒腰,把平板电脑往桌上一丢,干净利落:“行,走吧。”
赵暄和一下子愣住了,可能是意外的表情太过明显,沈之路又问:“怎么,你不想我去?”
“不,不是,怎么可能,哈哈哈……”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觉得她可能已经被透过门板偷听的一众师姐师兄的目光穿透成个筛子了。
因为沈之路的加入,整个聚餐俨然成了变相的学业抽测,沈之路发明了一个游戏,他现场提问关于剧本的必背要点,答不上来的人就罚酒一杯。
那晚所有人都患上了尿急尿频症,隔一会儿就往厕所冲,赵暄和坐在马桶盖上百度知识点狂背的时候还在想,这个男人真的是可怕的笑面虎哇。
可后来随着越来越多人的沦陷,大家索性也不要性命了,合起伙来怂恿沈之路喝酒。
沈之路晃着杯子靠在沙发上,突然抬眼往人群里看了下,找到赵暄和问:“你也跟着他们劝?”
突然被点到,正垂眼看桌下手机偷背书的赵暄和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
“啊……是啊!”她没听清沈之路问了什么,只是周围师兄师姐看自己的眼神太过期待,她就这么应着说了。
可没想到,听完她的话,沈之路什么也没说,抬手,一口气把面前的酒挨个儿灌下。
赵暄和有点傻眼。
其实,如果她够敏感,便可以发现异样。可直到她扶醉酒的沈之路回工作室,被他一把压在墙上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对自己存了个什么心思。
她从未这么想过,甚至沈之路对她过好过宽容时,她也只觉得是一个师父对优秀学徒的纵容,从未往男女之情上想过。
赵暄和扇了沈之路一巴掌,匆忙离去。
这一离开,她切断跟工作室所有的联系,除了偶尔偷偷和白霜联系,其余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境况,她在A市当缩头乌龟,自由自在。
直到《你眼里万丈光芒》猝不及防地爆红。
徐时打来视频电话,见到她后吓了一跳:“你这对黑眼圈怎么回事?撞见鬼了?”
“如果是鬼倒没有现在这么棘手。”赵暄和苦笑,“不说这个了,你打电话过来什么事?”
徐时:“周霞那边我沟通了,协商之后得出的结果是双方让步,你作为顾问,去组里进行修改指导。放心,人设情节不动,这个可以再商议。”
赵暄和点头:“我接受。”
聊完正事,徐时指着她黑眼圈做评价:“遮一遮,快挂到胸口了。不过,让你烦到睡不着觉的人是谁呀?”
略一思考,徐时问:“那个沈长风?”
想起见面多次却只比陌生人关系稍微好些的沈长风,赵暄和只觉得脑袋更疼。
“不说了,我去洗澡换身衣服,下午出去见个朋友。”
徐时也有事要忙,点头挂断电话。
傍晚五点,赵暄和准时出现在全季饭店门口,进门报完沈之路的名就被带着往楼上包厢走。
包厢里,沈之路早来了,正靠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见赵暄和进来,视线抬起落在她身上。
赵暄和在他对面坐下:“我人来了,说的话作数?”
逃离自己两年多,她早不是那个刚出校园把他当作唯一依赖的人的小徒弟了。她化着淡妆,眉眼更加漂亮,即使是愤怒不耐烦,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俏皮。
这个小徒弟,他是好好呵护到现在的,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怕他。
沈之路垂下视线,把菜单推过去。
“先点菜。”
赵暄和随意点了几个菜,随后双手抱臂,十分不耐烦:“你平时也挺忙的吧,跑到这种偏僻的小城市里抓我,我怎么也想不通。沈老师,你能给我个理由吗?”
“不是你过生日吗?”沈之路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又搁下,随后抬眼轻笑,“特地来祝小徒弟生日快乐。”
赵暄和:“谢谢呀,我收到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现在给你买回去的飞机票?”
沈之路又笑了,语气似乎带了几分得意:“你看你,也只有在我面前才摆出这副小孩子的倔脾气来气人,那个端庄优雅的知名作者白日暄和呢?”
“你别扯开话题,”赵暄和皱眉,“说正事。”
“行,那我们就说说正事。我不同意你再继续写三流小说。”
谈起小说,沈之路周身的气息顿时天翻地覆,他直腰前倾,敛起所有的笑,一本正经地瞧着对面措手不及的女人,表情不容置喙。
“凭什么,我现在又不是你徒弟,丢人也不是丢你这个前师父的脸……”
“丢谁的脸我不关心,可你龟缩在这小城市写着烂大街的口水小说,你对得起你的笔吗?”沈之路淡声质问。
“沈之路,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
赵暄和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她蹙着眉头,无比坚定地说:“这不是烂大街的口水小说,就跟你眼里宝贝得不行的现实文学一样,我热爱我写的每一个故事。它们或许不够高级,却是我二十多年的生活的一个记录。
“沈之路,我承认你很厉害,可你在神坛太久,已经写不出平凡人的普通情感了。”
赵暄和以前是不敢说这些话的,可现在两人已不再是师徒关系,那些存在赵暄和心里长久以来的对沈之路的不认同,今天一股脑儿全给倒了出来。
沈之路没说话。
等菜上桌,握着茶碗摩挲的男人才淡声开口:“你有你的坚持,我也一样。”
桌上热气氤氲,赵暄和点了清一色沈之路不吃的辣菜,红通通的一片,让人光是看着就不敢下手。
包厢里静谧温馨,头顶灯光装饰是暖色系的,将人周身打出一圈细腻柔软的边儿。
沈之路说:“我教不了你了。”
来之前赵暄和已经做好跟男人争辩一顿甚至辩不赢的打算,可沈之路这么轻易地妥协,她惊奇地眨了眨眼,很意外。
“如果是那件事让你离开工作室,不值得,回来发展很适合你。”沈之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油竹笋,面无表情地送进嘴里。
赵暄和又是一愣,她没想到沈之路会把话题摊开来说,这回尴尬的倒换成她了。
赵暄和支吾:“其实也不是……”
“你脸上全写了。”沈之路无情地拆穿,“我承认,之前确实对你有过想法。成年男人对乖巧漂亮的小姑娘动心很正常,特别是朝夕相对的小姑娘,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男人说这话时风轻云淡:“比起陪自己的女朋友,我还是更想要个天赋异禀的徒弟。”
两人从饭店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夜风微凉,沈之路开车送赵暄和回去。
他将人送到小区楼下。
赵暄和道谢后下车,可才走了一步,沈之路又喊住她。
“过来拿个东西。”沈之路摇下车窗。
赵暄和看着他朝自己递过来一大捧白栀,扑了一鼻子清香。
“花店有卖?”赵暄和脸上的惊喜毫不掩饰,“我之前去过好几家,不是说从来不进货吗?”
“我叫人去花弅市场买的,祝你生日快乐!”
赵暄和:“谢谢啊,我回去了。”
沈之路没逗留,驱车开出小区。
赵暄和捧着花往回走。
走到楼栋门口时,她顿住脚步,一动不动了——
小区路灯下,沈长风在光线暗淡的地方立着,透过浓郁的黑暗,朝她看来。
他怎么在这儿?
赵暄和抱着花过去:“沈医生?”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沈长风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右手拿着的,是一束栀子花。
这……
赵暄和脑子空白了一瞬。
面前的人却先发制人,抬手将右手的花束一拋,丢进身后的绿化带,抬脚就走。
赵暄和赶紧上去把人拦下来:“沈长风!”
两人隔了一米的距离,她才看见男人眼里肉眼可见的血丝,像是没休息好,疲惫不堪。
沈长风腰杆笔直,垂眼问:“赵小姐还有什么事?”
沈长风的神情冷漠极了,像看个陌生人一般看着赵暄和,赵暄和觉得此刻的他比两人初见时还要冷酷好多。
“你今天来找我是……”
“是啊,我今天是来找你的。”沈长风一声嗤笑打断她,“我一下手术就赶来,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我不知道你要来,我……”
“生日快乐。”
沈长风最后看了她跟她怀里的白色栀子花一眼,平静地丢下这几个字之后,抬脚离去。
“沈长风,你给我站住!”
她在后面大声喊,可径直往前走的男人并不理睬。他以最冷漠的姿态,毫不停留地走进浓郁夜色里,消失。
赵暄和只觉得眼眶里一阵温热,眼前所有景物都模糊起来,有泪水流下。
沈长风再次在她面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离开得相当容易,任凭她跺脚嘶喊也不回头。
赵暄和蹲下身子,过了好久,等把眼泪抹干净才直起腰抬脚往回走。路过绿化带,她顿住步子,捡起被沈长风丢掉的花束,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抬脚离开。
自跟沈长风不欢而散之后,过了一个多星期,赵暄和就窝在家里写稿,偶尔去公司转转。
其间赵暄和接到房东大叔的电话,说他们一家准备从国外回来住,房子到期要收回去。
这套房子是赵暄和父母的朋友介绍的,和房东大叔一家相熟,当初签的是活合同,人家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还房。
所以现在赵暄和找中介看房源,还有搬家公司也得联系,总之过程很麻烦。
徐涛的工位就在赵暄和对面,才几分钟的时间,他已经听见对面的女人叹了好几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