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宣也用力地挥手,又用力地指着出城的方向让他赶快离开。
她想,她还欠裴誉一次心迹表白,若真要扳倒天机道,自己的身份也会公诸于世,到那时,无论什么情形,她也要亲口告诉他,自己好喜欢好喜欢他。
等把裴誉送走,她才能安心,开始思考顾玄又一次找上门来,她自己孤身一人,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可以扳倒天机道?
客栈里没有笔墨,她便随意以指腹沾了些茶水,往四仙桌上写字。
她先写下“危机”两字。如今顾玄能一再要挟她,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这顾玄出入都戴着面具,说话声也明显刻意地改变过腔调,想来是自己曾见过的人。
若她知道顾玄的真正身份,就能反客为主。她猜,连玉泽都未必见过他的真面目,自己能从哪里入手呢?
想起她与顾玄接触后发生过的种种,成宣蓦然意识到,为何当年薛伯父瞒天过海,把她救下,又在岷州抚养她长大的事情,会被顾玄知道?
难道他与父亲之死有关?想到此处,成宣决意先修书一封,问一问薛伯父,当年还有谁知道个中内情,会不会和天机道有关联?
其次,她又在桌上沾水写下了“第三人”。杀死李珣的真凶,那个躲藏于长年殿中的第三人,她还是不知身份。
如今唯一的切入点,便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名字里有“宁”的。若她拿着皮草的证据,去试探周阮阮,也不知她会不会透露。
皮草……皮草……成宣又沾水写下了这二字。她到底在何处听说过,似乎与从前的案件有关联?
成宣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结果裴誉把她抱在怀里的画面,以及那温暖触感,突然又浮现在她心头。成宣面红耳赤,连连拍了几下自己的脑壳——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在想这种事!
对了!是和裴誉有关,但不是和裴誉方才抱着自己有关。成宣兴奋至极,又在桌上写下“魏正元”三字。
裴誉曾告诉他,他追查魏正元所经营的皮草行,最后线索断在了晁老头儿家中。不知道裴誉那儿有没有线索,成宣决定明日见到他时再去问问。
她奔波了这一日,本来应当累得很,早早便入睡,奈何她又做了那个怪异的梦。
梦里她又一次欢天喜地,要去嫁给裴誉了。凤冠霞帔压得她脖子生疼,好不容易拜了堂,要进洞房。结果她含羞带怯,正等着新郎把她盖头掀起,不曾想抬眼一看,面前竟是个戴面具的男子。
这不是顾玄是谁!成宣吓得提着裙摆就跑,最后竟然还被抓回天机道道坛继续拜。
到这儿她就醒了。这天机道宗主真是害人不浅,都弄得她噩梦连连了。成宣梦醒后,再也不敢睡。她鸡鸣便起来,早早赶到城外。
听说,永嘉帝和太后,也会一同到城门高楼上送行。到时候定西军将在裴誉的率领下,整军出发。
没想到,城门口已挤满了永安的百姓,大家都想来送一送定西军。时隔三年,百姓们都盼着能一雪前耻。
因为并非达官贵人,她并不能像永嘉帝一般,到城门高台之上去送行,只能挤在百姓之中,远远望着。
人潮越来越汹涌,听到远处有轰然喧闹的声音,成宣便猜到是裴誉来了。
果不其然,裴誉手握缰绳,骑在马上缓缓前行而来。他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清早的霞光落在他的甲胄之上。成宣从未见过他身着铠甲的模样,引得一旁的豆蔻少女们都红了脸,纷纷轻笑着议论世子容貌之俊朗无匹。
她一时看呆了,这才想起今日的任务。她拼了命才挤到前头去,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和裴誉说上话。这时,她见裴誉也放慢了速度,策马逡巡,四处张望,好似在寻觅人群中她的身影。
可这四面八方都是人,成宣心急如焚,怕他就这么离去了。她眼见前头有个空位,不得不跨前两步,假装晕倒在路边。
四周顿时传来一声惊呼:“有人晕倒了!”
一旁看守秩序的兵士见状,急忙把她扶起来。此时,裴誉刚好策马到了她面前。成宣被两个士兵扶着,假装晕头转向,嘴中还不忘喊道:“大梁必胜!大梁必胜!”想引起他的注意。
裴誉觉得莫名好笑,他下了马过来,让兵士不必扶了,自己来扶。成宣还未睁眼,感觉自己倒在冰冷的铠甲上,这才睁大眼来,裴誉的脸顿时在她面前放大。
那些小姐姑娘们倒没有嫉妒,毕竟她是男子装扮,她听到有人跺脚道:“早知道我也晕过去了。”
成宣想笑又不敢笑。裴誉让她半靠着自己,半躺在地上,假装问候,实则嘲笑:“你怎么一天天那么多小花招?”
她捏着穴位,哼哼唧唧地:“咱们头一天相识,我就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不服气?”
她说话间,已发觉裴誉把一封信塞到了她袖中。她抓紧时间,低声问:“你知不知道名字里有‘宁’字的大户人家小姐,她和魏正元的皮草行可能有关。”
裴誉疑惑道:“我当然知道,晁寺正的女儿和皮草行有关,她叫晁睢宁。”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铁汁们!新的一年,新的祝福~~~提前祝大家虎年行大运啦!
第70章 万世劫
两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已是窃窃私语了许久, 见成宣若有所思的模样,裴誉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成宣鬼鬼祟祟地小声感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谢谢世子了!”
她立刻觉得全身满满的气力, 高声道:“劳烦将军了, 卑职……小的无事,只不过没吃早饭罢了!谢谢将军。”
见她起来倒挺快,裴誉还有些恋恋不舍。一旁的侍从为他牵过马来,裴誉趁有人挡着,在她耳旁道:“成大人, 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呢。”
成宣小声嘟囔:“我哪有。”她退后几步,望着裴誉上了马。他束马前行时,仍回头看着自己。
成宣不敢大声喊, 只好无声地对他说:“我等你。”她怕裴誉看不清,又认认真真地说了遍:“我等你。”
她不知裴誉到底知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可见他身姿矫健,冲她的方向微微一笑,而后夹了夹马腹便走了。成宣四周的小姐姑娘们都惊呼起来,每个人都在争着抢着道:“世子在冲我笑!”
“哪有!世子明明在对我笑!”
成宣明知裴誉不会再回头, 她还是咧开嘴,像个小孩儿般傻傻地笑了起来。
我会一直等你, 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为了让你能在定西心无旁骛地迎战西凉人, 我一定会好好守护永安城的百姓,不会让天机道的阴谋得逞。
眼见裴誉的身影已远得看不清了,成宣不等人潮散去, 已挤了出去。昨日给薛伯父写信, 了解当年的真相是第一步,接下来计划的第二步, 得是找帮手。
天机道能在她去过教坊司后,马上便找上门来警告自己,肯定是每日都在牢牢监视她。若要摆脱天机道埋下的眼线,她便不可能每事都亲力亲为。
可这偌大的永安城里,能信得过的人,成宣想来想去,只有两人。得把他们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这样才能尽可能减少顾玄对她的怀疑。
可顾玄连她住在哪儿都知道了,在何处见面才是最安全的呢?
想了半日,她终于想出一个法子。如今鬼火案查了过半,大理寺的人不必每日去长年殿中,她只要看准机会,把人叫到安全处即可。
因此,许如千和延景用过午膳后,皆是一头雾水地来见她。说“来见她”也不大对,应当是她和延景来见许如千。
毕竟,这儿可是许如千验尸的处所。
长几上还躺着最近永安城里刚发现的尸身。几人都已见惯不怪,因此坐在一旁议事也不觉害怕。只是延景仍觉得有些异样,他瞧了一眼一旁的男尸,忍不住鬼祟道:“成大人,何事要如此隐秘,得到此处来商议?”
成宣确保验所的门已闩紧后,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她也是想了许久,该怎样将此事和盘托出。自己是顾淮之女这一点,自然是决不能透露的,否则会害了他们。
许如千见她好似还在思索要如何开口,便瞪了一眼延景:“成大人叫我们来此处,自然有她的用意。你催什么?”
延景被她那样一瞪,立刻道:“当然,许姑娘说得有理。”
成宣深吸一口气,再三确认门窗都关紧了,这才背对着男尸,道:“是这样的。其实,我是个女子。”
那被开膛破肚检验又缝合的男尸,此时都不如成宣轻飘飘的几个字来得惊天动地。
延景和许如千楞了不知道多久,许如千才敢问出口来:“你说,你是女子?”
成宣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是假扮男子,进入了岷州府当推官,后来又来到了大理寺。我,我想为我爹的死查出真相。”
许如千总算解开了心中谜团:“怪不得裴大人一开始对你的态度那样奇怪,好像在故意难为你。后来又对你关切得很。”她好似在故意作弄成宣,促狭笑道:“看来,裴大人一早就知道了吧。”
“我第一回 见你的时候,还觉得你特别文弱秀气,但从未往你是女儿身上想。”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愉快得很,“你早该告诉我,那咱们在大理寺便有个照应了。”
成宣拼命点头。许姑娘大概是忘了,那时候还因为延景未曾当上评事而记恨自己,若知道她是女子,还不把她当作情敌。
延景这时才回过神来:“成大人是女子,那……”他本来看不上成宣,她无故进了大理寺,还当了评事,后来他也是因为被她探案的手段折服,才心悦诚服地跟着她。
如今知道她竟然是女子……那也没什么,延景心怀坦荡,道:“那也没什么。成大人是因为探案有本事,不管男子女子,咱们都是大理寺的好同僚,绝不会透露半分。”
就这样?成宣还以为他俩会因为无法接受,自己还得编出些什么借口,好让他们愿意趟这趟浑水。不曾想……成宣差点就潸然泪下,她一拍桌子,又抱拳道:“两位仁义,成宣记在心底。今日,我还有话要说。”
还有比你是女子更吓人的事?延景和许如千早就不怕了,异口同声道:“成大人就直说吧!”
成宣就跟说书老先生似的,因为这故事缘由太长了,有些只有她和裴誉知晓
。因此,她便从人俑案里,冯七之死和天机道的牵扯,还有裴誉追查魏正元案,因为他勾结西凉之事,一直追查到了晁寺正身上,以及这几日,她在永安城四处奔走,追查舞姬阮阮身上的可疑之处一路讲了过来。
而且,她已掌握了线索,怀疑舞姬周阮阮和晁凌之女晁睢宁有关联。
那两人已听得目瞪口呆,成宣接下来要说的,更令他们瞠目结舌。
“我见过了天机道宗主,他知道我是女子,并以我的身份要挟于我,让我不要追查李珣之死的真相。”
“此事和天机道又有何关系?”延景问时已是勃然变色。如今天机道势力蔓延整个大梁,甚至隐隐有进入朝廷之势,若牵涉西凉,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成宣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怀疑,天机道勾结西凉二皇子,以鬼火之法杀死太子李珣。这样,西凉便会对大梁出兵,二皇子和天机道便可坐收渔利。”
此话不啻于一声闷雷,把延景和许如千惊得浑身冷汗:“你这推断,可有证据?”
成宣摇摇头:“我并无实证。我推断,阮阮和另一人勾结,在长年殿里杀死了李珣,嫁祸给大梁。你们想想,李珣一死,谁受益最大?而且,他威胁我,远早于李珣入宫。那还是人俑案的时候……”
“他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查出天机道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