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们几人才商议过, 依照查出的线索去查问周阮阮,定会问出些什么来,如今人出了事……成宣不由得有种无可奈何之感,为何对方处处都能走在她前头?
许如千已定下神来,她自若道:“行, 成大人和延大人知晓了,马上便会进宫去。”她悄声对失魂落魄的成宣道:“成大人,别急, 咱们马上过去,也许还能查出点蛛丝马迹来。”
成宣一抬头, 便看到她眸中的坚定。她不由得点了点头:“好,咱们一定能查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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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长年殿。
周阮阮已被关在此处好几日了。虽不是牢狱,吃的也并未短过分毫, 但她知晓,自己牵涉进了这泼天大事中, 已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她透过窗棂缝隙, 望着外头漏出的日光。她是不是快要死了?若是死前,能见一见阿宁就好了。
门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应当是送饭的宫人来了。她理了理鬓发, 自己本是教坊司里最美的姑娘, 即便身陷囹圄,也绝不能蓬头垢面地见人。
听闻门打开了, 周阮阮上前两步,想去接过饭食。宫人原先低眉敛目的,见她靠近,这才抬起头来,还对周阮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蓦地睁大眼,半惊半喜,一时说不出话来。送饭食的本该放下膳盒便离开,可看守的人却不发一言,任凭那宫人进来。
周阮阮虽有些疑心,但也管不了许多:“阿宁,你怎么来了?”
晁睢宁微微笑道:“自然是来见姐姐的。宗主让我告诉你,切莫担忧,此事很快便能了结了。”
周阮阮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她也不问晁睢宁为何能混入长年殿来送饭,晁睢宁见两人无话,便把吃食都拿了出来,一一放在她面前:“姐姐定是饿了,快吃吧。”
即便家中破落了许多年,周阮阮用膳时仍像个官家小姐,慢条斯理,细嚼慢咽,连要说话时,也偏偏要把口中的食物都咽下去了才开口:“你不饿吗?一块吃吧。”
晁睢宁略一怔,很快便道:“不饿,姐姐吃吧。”銥誮
晁睢宁还记得,周家特别疼这个幺女,因此阮阮小时候,被养成了个胖乎乎的娃儿,别家公子小姐见了,都嘲笑她吃饭像饿死鬼投胎,一刻也停不下来。她也不在意自己的身段,依然故我。
后来有一回,周阮阮和晁睢宁一块玩耍时,提出两个人比一比,谁最快把点心都吃完,谁就赢了。晁睢宁好胜心强,平时吃得不多,猛地一吃哪里受得住,没多久就呛到了,这一呛,差点没了半条命。
周阮阮哭得很是厉害,她哭着嚷着,说自己再也不会这样狼吞虎咽了,要做个小小淑女。
后来,周家破落,她又进了教坊司,再想像小时候那般大鱼大肉,也再不可能了。
晁睢宁回过神,见周阮阮今日竟吃得格外地多,而且渐渐有些风卷残云、囫囵吞枣之感,仿佛面前摆的不是宫中隔夜的吃食,而是什么珍馐美味。
晁睢宁有些惶惑不安,生怕她看出什么了,忙掩饰道:“姐姐为何急成这样,又无人要和你抢。”
周阮阮以手背擦了擦嘴角,好似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这才柔声对晁睢宁道:“阿宁别怕,我已吃完了,你回去对宗主复命吧。”
晁睢宁进退维谷,她为宗主效命这许多年,从未有如此窘迫之感:“姐姐别开玩笑了。”她忙乱地收拾碗筷,匆匆放进膳盒中,一时颤抖,还把一个瓷碗打碎了。
那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在两人耳边炸开,仿佛把什么也打破了。
想来是饭食中的药效力发作,周阮阮已觉意识渐渐模糊,头痛欲裂,心像被攥紧了,让她喘不过气来:“你快走吧,我若是出事了,会牵连到你身上。”
“姐姐胡说什么呢,我,我不是说了吗,宗主……”晁睢宁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敢做还不敢认。
“别扯那什么劳什子宗主啦。姐姐可从没把他放在眼里,说我信天机道,也是骗你的……”周阮阮从未觉得说话如此费力,她坐也坐不住了,想要起身,却重重地摔落地面,“阿宁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能让阿宁开心,我就开心。”
晁睢宁跪倒在她身旁。若周阮阮还要再说话,定会引起外头那人的怀疑,她狠下心,捂住了周阮阮的口鼻。
一边捂,晁睢宁的泪一边落了下来。那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她不敢去看周阮阮的表情,却不知她正露出了笑意。
过了天长地久的一瞬,她好似听到周阮阮含混地说了几个字,手脚终于停止了挣扎。晁睢宁如释重负,松开了手。
她还是忍不住看了周阮阮最后一眼。姐姐紧紧闭着眼,脸颊泛着红,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般,还是一样温柔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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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死者应当是死于心疾发作。”许如千蹲下身,细细观察周阮阮的面部,“胸痹之人,血无法流到心胸,导致头部瘀血,面部肿胀,泛出暗紫红色。”
“加之口鼻有涎水流出,还有颈部的淤血。”许如千站起身,对成宣道,“死者发病紧急,没来得及向外界呼救,便已……”
死因太正常了。正常得不像是他们马上要查到晁睢宁身上,而唯一能联系到她身上的关键证人却无故横死。
许如千知她不信,但仵作可不能光凭自己喜恶去推断死因:“我观察所得,的确是犯了急病。”她冲延景招手,“怎么,守卫那儿问出什么了吗?”
延景摇摇头:“没有异常,说是宫人送过饭食后就走了,也不知她姓甚名谁。咱们大理寺好像有人要提她出来讯问,守卫才发现人死了。”
成宣沉默不语。她想起那件藏在衣匣底下的厚重皮草,还有那个“宁”字。谁有这么大本事潜入宫中,杀了人又能脱身……
“谁负责送饭食的?延大人,你去知会一声谢大人,把那群宫人都带到长年殿来。还有,”她朝许如千道,“劳烦许姑娘,把人带回大理寺验所验仔细些,看是否有别的死因可能。”
即便她默不作声地让许如千和延景代她寻找线索,可顾玄仍然不肯放过所有涉案的人,把每一条路都堵死。
那她也偏要跟他斗一斗。杀一个人,不会毫无痕迹。他每杀一个,便会留下更多的蛛丝马迹。她要做的,就是要把这些蛛丝马迹都找出来。
第73章 万世劫
长年殿外空地。
所有曾到此处送过饭食的宫人, 个个垂着头站在此处。
延景扫视一圈,对众人道:“长年殿里出了事,各位都脱不了干系。是谁给那个舞姬送的饭食, 自己站出来吧。”
各宫人面面相觑, 皆是一语不发。管事嬷嬷慌慌张张道:“大人,奴婢真不记得送饭的是谁了。我们把饭食做好,谁得空,谁便去送。”
延景侧身对成宣道:“那个守门的侍卫也来认过了,他说虽记不太清相貌, 但应当不是这儿的人。”
“那便是混进此处,冒充长年殿的人了。要么她本来就在宫中,要么就偷偷出宫去了……”成宣咬了咬唇, 此处乃大梁皇城,可不是三法司的官差能四处查探搜索的地方。
难道就放这个杀人犯白白溜走了?成宣绝不甘心, 她思虑片刻,又生一计,对延景道:“我有法子。咱们把消息放出去,就说宫中大夫救治及时, 周阮阮鬼门关走了一趟,又救过来了。”
许如千心领神会, 立刻把长年殿所有宫人都召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半日,周阮阮逃过一劫的消息,自然传遍宫闱之内。
人人说得绘声绘色, 说她心疾虽重, 可御医知道此人关系西凉太子的命案,因此花了不少名贵药材, 好歹是把人救了回来,今夜或许就能醒转。
此时,晁睢宁正好混在出宫采买的宫人之中,这是出永安内城的门,出了此处,她的任务便大功告成。
门口查看他们出宫文书的侍卫似乎跟领头的内侍熟悉得很,寒暄道:“听说那个舞姬没死呀?”
内侍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连采买都顾不上了,附耳过去听,晁睢宁心中一紧,屏气凝神一听,却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心疾……御医……今夜醒来……晁睢宁攥紧了十指,她在心中安慰自己:定是大理寺的诡计,想把她骗回宫,一举成擒。
眼见他们寒暄过后,这群宫人马上就能离宫去了。晁睢宁无比矛盾:若不是大理寺的陷阱,姐姐今夜一醒,马上便会供出自己为天机道办事。这样,不就影响了宗主的大事吗?况且,宗主说了那药效力极为隐蔽,绝不可能被人发现。
自己,决不能冒任何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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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长年殿。
原本关押周阮阮的宫人居所燃了一夜的蜡烛,此刻被人吹灭了。出来的两个宫女小声道:“这女子命还真是大,这都被救回来了。”
“小声点,人家都醒了,你说这些话,小心被听到。”
她们一路窃窃私语,一路走远了。门口只有一个侍卫,晁睢宁不可能再像白日那样以送饭食为借口进去了。既然是要斩草除根,她一不做二不休,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在那侍卫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他击晕了。
她悄悄推开了门,虽然尽量放轻了动作,可仍是惊醒了躺在床榻上的人,她声线微弱,似是病得厉害:“谁?谁来了?”
月色挡在乌云之后,幸好她白日来过,算是熟悉里头的构造,因此极为顺利地走到了床前,想好了要斩草除根,晁睢宁没有白日的犹疑不决,拿出藏好的匕首,正要刺下去。
床上的“周阮阮”忽然哀伤道:“是你吗?你又要来杀我?”
她嗓音沙哑,晁睢宁一时没有觉察,一惊道:“姐姐,不要怪我。”说罢又要刺下去。
她又紧接着道:“不能让我死个明白吗?是不是宗主让你这么做的?”
“明知的事情,为何还要再问?”晁睢宁有些不耐烦了,呆得越久,越是危险。她正要往要害上刺去,登时四周一片明亮,不知是谁燃起了火折子,一群侍卫破门而入,是将晁睢宁和“周阮阮”团团围住。
延景领头道:“还不快把刀放下!”
晁睢宁一下受不住光,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却被抓住机会,挑落了手中的匕首。紧接着,对方一脚踢到她膝盖,她吃不住疼,重重跪在地上。
她冷笑了声:“我就不该走这一趟,果然是陷阱。”
此时,睡在榻上“周阮阮”掀开被褥,施施然走到她面前:“说你笨还是蠢呢?要是周阮阮未死,定告诉我们有人来杀她,我们会这样毫无防备等你来?”
晁睢宁愤然道:“既然落到你手上,何必说这些话!我就是一个小小宫人,你别想从我嘴中套出什么!”
成宣唇角漾出笑来,她许久没有这般开怀了:“什么小小宫人?何必自贬呢,我该称呼你晁小姐才对吧?”
“你……”晁睢宁眼中骇然,为何她会知晓自己的身份?
“不过,我看晁小姐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承认的,咱们就派人去把晁寺正,不对,还有晁家家眷都请过来,看看能不能把你认出来。”见她愤恨的表情,成宣满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