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同他们一起走?”聂向晚知道她在天机道坛里定是受了不少折磨。他不过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看着人消瘦了,后脑还带着伤。
“重要的事情,我都已同他们说了,聂大人别担心。”成宣没忘自己来此处的目的,“我知道顾玄想在祭天仪式上起事,但具体如何操作,我一概不知晓。今夜聂大人你可曾观察出什么端倪?”
聂向晚立刻心领神会,知道她想搜寻天机道秘密起事的证据,今夜到处一片乱哄哄的,正是他们搜证的好时机。
他便将方才观察所得出的疑问一一道来。成宣反应极快,首先已道:“我记得,头一次来天机道的时候,就听闻坛中的神宗像乃天机道几万斤铜打造而成,这样沉甸甸的佛像,要多大的爆炸力才能令它倒下?聂大人,你不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吗?”
聂向晚也想起贺之舟与他策划时所说的话,按道理贺大人本意并非是伤人,只想引起骚动,肯定要在引爆前尽量让殿中人离开。若这炸药的威力要庞大到此种程度,起码要运上十好几车,怎能靠人力就达到这样的效果?
聂向晚仍是没有想通,便把后续的疑点也对成宣和盘托出——受伤的工匠、还有源源不断运出的箱子。
成宣就更觉得糊涂了:“我记得上回您和延景在这儿遇到的时候,道徒已经向来敬拜的人收取不少的钱财,因此夜里人极少。就算有敬拜的人,那打扮相似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像是工匠,可问题是神宗殿并不需要修缮。再说了,那些箱子里头到底有什么?”
种种疑虑,一时半刻是理不清了。成宣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劝说聂氏夫妇二人迅速离开,本来已在查问信徒了,若再晚些走,指不定出什么差错。
“聂大人,劳烦您帮我向延景他们说一声,我得留在此处,是我自愿的,叫他们不必担心。”成宣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下次再与你们联络,可不能是这么大张旗鼓的方式了。能否买通道坛里的人,让他与我接应?我再把新消息告知你们。”
聂向晚早就想过这个方法:“可道坛这么大,我们不知道你关押在何处呢?”
“我这次回去,会故意在饮食上挑刺,让他们做些特殊的菜式。你们要是能买通人,去厨房一打听,便都知道了。”
聂向晚点点头,三人互道珍重。成宣想,下一会见面的时候,应当就是天机道与他们这群人决一胜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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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道坛起火爆炸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永安城。信徒们愤然不解,不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地攻击天机道。
而这其中,最为愤懑的要数永嘉帝了。他本踌躇满志,打算数日之后便举行祭天仪式,受封道号,登上道塔,从此成为大梁第一人。
可如今如意算盘落了空,因此他破天荒上了早朝,责令三法司必须彻查爆炸一事。
罪魁祸首贺之舟便在勤政殿上,听闻此言,面上表情却未有丝毫波动。用上如此极端的手段,本就是兵行险着,早就没了回头路。
此时,顾玄上前躬身道:“陛下不必惊怒,若派上能干工匠加快修葺,虽赶不上原定的日子,但亦是可以举行的。”
永嘉帝对顾玄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今日却一反常态道:“朕还未去过道坛,那儿就被破坏成这个样子,教朕还如何踏足?”
贺之舟见机行事,道:“陛下英明。若陛下亲临道坛,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该如何是好?”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将爆炸起火的责任推到了顾玄监察不力的头上。
顾玄冷冷道:“臣可以项上人头保证,绝不会让道坛再遭此灾祸。陛下不必忧心。”
贺之舟反唇相讥道:“陛下还待建立千秋万代的功业,你的人头,又如何能与此比拟?”
眼见贺之舟步步紧逼,一句句话如同杀人诛心,永嘉帝仍得倚重顾玄书写青辞和进行封号,也不好斥责太过,便让二人都偃旗息鼓。祭天仪式稍迟些再说。
贺之舟知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因此也不再追击。
顾玄面上神色如常,心中却是怒火滔天。昨夜天机道坛一团乱,里头的信徒道徒何止数百,而后又因为受惊四散,即便三法司愿意查,也断查不到要救许如千的那群人头上。
而最要紧的便是,如何让永嘉帝改变主意,让祭天仪式尽可能快地在道坛举行?
顾玄思虑再三,想到了往日侍奉永嘉帝时为他炼制的那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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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定西城军营内。
裴誉刚收到一封永安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秘密书信。据送信之人说,这是侯爷夫人私下遣人送来,途中不经任何朝廷驿站,也不让任何人有截查和扣留的机会。
裴誉还未拆开,便知道定是永安城里出了事。可信中内容,仍是让他大吃一惊。堂堂大理寺少卿谢念寒,竟然就是居心叵测、妄图搅动风云的国师顾玄。
还有,即将举行的祭天仪式、被软禁的谢流婉……以及成宣的真实身份。
她竟是顾淮之女,流落民间后又冒充男儿身,进入了大理寺?裴誉本只以为她是个普通女子,可忆起初见时她所说的话,竟然早有暗示。
为父报仇、不惜一切查清真相……他想,若成宣在自己面前,一定要问他是否介意自己隐瞒了真实身份?
裴誉只消设身处地想一想,她过去十年所遭遇的痛苦,便知道了答案。若到了永安,他定要亲口告诉她。
信中提及,如今连首辅贺之舟都正与他们一道想方设法与天机道抗争。母亲说,那所谓的祭天仪式,定有猫腻。虽还不知道具体的安排,但可以肯定,顾玄想趁着当日陛下驾临,借机攻击,图谋夺权。
可他远在定西,如何能□□前往永安,救陛下于水火之中?
他的疑虑,旋即在信中的最后得到了答案。母亲竟提议,让他与西凉二皇子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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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定西城和褚阳城间的一片空旷的荒地之上。定西地处西北地界,长年干旱,水源干涸,那荒地,原本也是一片湖水。
选择在此处,也有考量,为了避免对彼此偷袭的可能,因此便选在了如此空旷之处。
十数人骑着马,缓缓来到空地中央。他们燃起火把,照亮了前方的空地。
裴誉便是领头的那一骑,他高声喊道:“来者可是二皇子殿下?”他今日送信之时,已笃定了李琮会前来。
天机道虽与他们合作,可远在永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琮每日与他们鏖战,天机道等于坐收渔利。只要加以挑拨,定能离间他们二者关系。
第107章 战歌起
李琮听着心情不大好。也是, 没有人会在看到裴誉的那封信后,还镇定自若,毫无波动。他道:“大梁人, 到底有何事!”
裴誉策马前行几步, 不慌不忙道:“二殿下,是否已看过裴某来信?”
李琮“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其实二殿下已经相信了吧,不然也不会来此。顾玄的狼子野心,裴某不信二殿下没有感受到。我在信中所提及的一切,不管是昭辛、魏正元, 还是顾玄现在秘密进行的起事,皆能由我们苦心孤诣搜集而来的证据佐证。”
“所以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顾玄远在永安,早就不受你牵制。况且我们两国开战日久, 西凉却一点便宜也没占,难道西凉皇帝和举国百姓不曾给过你压力?”裴誉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这话说到了李琮的痛处。去岁的冬日开战, 如今已是初夏,尽管他曾要求顾玄在粮草和军饷上给予裴誉压力,可西凉大军依然困在定西城下,没有前进一步。
而顾玄……他早知此人所谋不小, 当初许诺二分天下,但看此人如今的行径, 看来是要抛下西凉了。与自己身在大梁西北边界不同, 天机道坛位置得天独厚,照如今顾玄的地位,甚至能直捣皇城。
自己知道他那样多的秘密, 到时候撕毁约定, 甚至命令大梁军队大肆攻打西凉,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李琮心中凉了半截, 不敢相信自己堵上一切后,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大梁地大物博,再如何,也至少能支撑一年半载。但西凉就不一样了,能撑多久,难道二殿下心里没数吗?”裴誉知道李琮心中已动摇了,便加紧游说。
“裴将军对我推心置腹,想必也是对西凉有所求吧。说吧,你到底想如何?”李琮知道情势并不利于自己,若不能侵占大梁疆土,他至少还要保有目前得到的一切,包括即将到手的西凉太子之位。
果然,裴誉消息灵通,已得知此事,他听得裴誉说:“若我寻到昭辛,又能扳倒顾玄,届时李珣之死的真相便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二殿下不止没有机会二分天下,连这二皇子之位,都保不住了。”
李琮心中异常愤恨,却知道裴誉所说都是真的,不管这一仗是大梁皇帝赢,还是顾玄赢,他都占不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因此,他必须要牢牢把握住他最后的筹码。
想到此处,李琮便高声道:“所以呢?裴将军到底所求何事?”
裴誉一字一句铿锵道:“裴某希望,两国能停战。而且,此事决不能让大梁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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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宣是自己回到原本被关押的静室的,这一回,顾玄便不像之前那般优待她了。她被上了镣铐,长长的铁链锁在床柱之上,她可以在房中自由走动,但只限于铁链所及的距离。
成宣百无聊赖,每日都想试着打探外头的信息。顾玄已经好几日不再出现了,也是,如今天机道上下正是一片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她?
外头监视看守的人也换了,无论她怎么想方设法地与他们交谈,这两人口风紧得很,一点也不泄露。
她等了好几日,才终于等到玉泽上门。她本就闷得发疯,顿时觉得亲切得紧,好歹这小儿也算是老熟人了:“怎么了,难得副宗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玉泽没好气地说:“宗主突然想起你了,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成宣不想谈及顾玄,便岔开话道:“没死没死。现在道坛怎么样了?都修好了吗?”
玉泽明知她是在探听消息,可这几日来回被宗主折磨,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又看了看那根又粗又长的铁链,狐疑问:“你不会说出去吧?”
成宣知道有戏了,立马对天发誓:“怎么会!我和副宗主一样,是全天下最恨顾玄的人了。”
玉泽被她吓死了,连忙让她嘘声:“小心隔墙有耳!”
说起这几日的种种,他真是一肚子的苦水要吐。宗主不知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说动了他,同意半个月后继续进行祭天仪式。
道塔和神宗殿那样的损毁程度,又如何能在短短半月之期内恢复如初?他嘴上不敢说,心里却觉得顾玄彻底疯了。
不对。更早的时候,在武器铸造工场、在道塔上,宗主已经是疯得很了。他不管黎明百姓、不管天机道图,也不管生灵涂炭,只想着要迅速起事,取而代之。
因此,听到祭天仪式退后了半月,他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这话,他不敢对成宣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目前修缮的进度和祭天仪式的新日期。
半个月也不要紧,只要能给延景他们多争取些时间,一日都不嫌少。成宣心中定了下来,便故作不经意道:“你们在神宗殿准备了这么久,现在一下子前功尽弃,他怎么能不气?”
玉泽乍然一听,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你……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