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林面积挺大,两人边走边说,心中郁气尽散,自是闲适万分,回过神来已经日头高了。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便是红日也显得温和暖人。
几个宫女太监都互相撇着眼色,看谁去“打扰”地提醒两个主子用膳,还好他们已经回过神来。
“捣鼓什么呢?”卫卿珩便笑了,“快摆膳吧。”
“今儿准备了烤肉。”戴玥姝笑眯眯地,“我可期待了很久了。”
“那就多用些,不过也不能太过,身体要紧。”
“殿下也是。”
这顿用的是相当满足。
本就走了许久的路,心情又好,看着景色就浑身舒爽,早开了胃口,烤肉滋啦啦地炙烤起来,肉香肆意,油脂和嫩肉混合,再加上许多调料撒上去,叫人直流口水。
不管是早腌制好的,还是现烤的,都是扑鼻的肉香。
湿烤干烤烟气都不可能往主子这里去。
厨子们在下风口的地方处理,动作利索迅速,他们在上风处、溪水上游地方铺了座,一样样的东西摆上来,眨眼就是十几道菜铺满,还有不少等着撤下再放上。
宫里用膳得顾忌味道、考虑忌口、思度上头人的用度来调整自己的铺费。
他们自己在外头用当然可以随意一些,再说这也只是各种肉的不同烹调法罢了。
炙烤的鹿肉、羊肉、猪肉,还有牛肉汤在,主食和蔬菜也少不了的。
等放下筷子,两个人相视一笑,果然都吃撑了。
“走走?”卫卿珩主动伸了手。
“好啊。”
两个人都很放松,没有大事情压在身上,自然是拉着手一起往田间地方走去。
马车等跟在后面,不碍着主子的眼。
走了小一个时辰的功夫,他们才到了田间。
这是府城外面最大的一处田地农作物种植点,在这耕作的除了大小的地主和佃户的田地,这个单独划了一个小乡村,旁边是城中富庶人家的私田、祖田,这种庄子上也一直有负责的人在。
余下的便是供给朝廷的专属地和试验田。
“这一块地方很大。”走在前头的是当地的里长。
能负责这块地方的里长比一般的要更厉害一些,他四十多的样子,说话很利索,姓冯,是整一个地方田间地头里最有话语权的人之一。
戴玥姝等落在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景色。
临近秋收了,看着那一片片坠着愈渐饱满的果实的麦田,她心情愈发好了。
“早一波的已经开始秋收了。”
“我们这里寻常只有一年一季到一季半的收成。”
“怎么说?”这就立马有人上道地提问了,不叫两个主子疑惑。
“我们这里的土地,说肥也肥,说烂也烂,几年一次的水灾确实给地里带来的灭顶的灾难,但每次洪水冲积之后……实话实说,愿意回来这里继续种地的也有。”
红河州常有水灾,府城不是受影响最严重的地方,但冯里长是农民出身,知道太子卫卿珩想了解的是什么,所以解释的时候不仅说他们自己这里的地,也顺带解释了整个一州一片的地方。
“水患过去,大量的泥沙会留在我们这里,带过来好多新鲜的水货,还有留下比过去要富饶一些的田地。所以小民才说,虽然灾情严重,死伤不少,但你看城外还留了那么多灾民,还有些流民,等这个冬天过去,只要能够挨过去,回头那些地方还是会有人去继续种田的,只要运气好,肯冒险又会种地,到时候收成也不至于太差。”
众人皆有几分惊讶,之前没有一个农民和他们说这样的话,所以卫卿珩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的这件事情。
但转念一想,他也明白了,除了那种实在没有办法的人,凡是能走的大略也都跑光了,剩下的几乎可以说是在“搏命”。
卫卿珩叹了口气:“防洪一事,功在千秋,孤有生之年必将此处理妥当,叫大魏的子民能安心在此种地。”
话说回到这里的田地。
府城不受灾,但也不可能年年种,把地弄贫了,自上上任知州开始便在此定了规矩,五年必休一次保证水土肥沃。
“我们这里有些富庶人家,会从其他地方运肥泥过来,有作用,试验田那也多用的是洪水冲积后堆积下来的泥沙土,那泥放到这里能养地肥庄稼。”
麦子寻常是一年一收,冬末春初的时候就差不多要准备好了,早春就要种下,秋收季节是最忙碌的时候。
“秋天也有两个时候收。”冯里长说,“这和麦子的品种有些关系,一般是要结麦时‘两肥’,两次才能保证麦子鼓鼓囊囊的,但因为各种原因,大部分的品种在这里只能做到一肥,也就是到差不多这种程度,我给殿下摘一段,您看看。”
“那饱满的麦粒是……”卫卿珩仔细地观察着手上一根结了一溜麦粒的麦秆。
“是这片试验田这里的,还在长,过了九月中旬,天要转大凉了,就该抢时间赶紧收了,现在在收的是因为品种、气候等各种原因已经长不大了的麦子。”
戴玥姝也好奇,不过她对田地的事情比卫卿珩熟悉不少。
戴家是耕读世家,田地尤其多,她又是随着祖辈在庄子上住着的,对这些还算熟悉,不过红河州和京城的水土气候等都有所不同,所以情况也不一样。
正说着话,突然前头一点骚动。
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猛地冲了过来,正对着他们这个方向。
“哪里人!”
“护驾!”
戴玥姝等落在后面一点,也看到了前头那人。
只见那穿着青色旧袍子的男子向着卫卿珩的方向一个叩拜,大声地喊着,后面还跟了一群没能拉住他的不知道是同村人还是邻里、家人的男女老少。
“小生方朝生,见过太子殿下——”
戴玥姝和一众婢女护卫谨慎地停在原地,前头卫卿珩的护卫自然已经上去压住了他。
卫卿珩和旁边人说了几句,就见那人被带到了前头来。
“这是怎么了?”
“未免太哗众取宠了些。”
“怎的原来这方秀才是这样媚上之人……”
两个婢女看着都很不高兴,噼里啪啦来了一大段。
戴玥姝摇摇头,缓声安慰。
“有殿下在前头看着呢,若是他真的故意犯上,定会治他的罪,但他若真的有事,也有殿下主持公道。”她说着又笑了。
“不过这样看,他与他夫人倒甚是相配。”
这促狭话一说完,几个人都笑出了声。
“可不是呢,方夫人想拦主子的马车,方秀才想闯殿下的队伍。”
看那边说了好一会话,戴玥姝就猜着他们一定是有正经事要谈了。
若是要处治方秀才,那马上就会拉人下去了,结果他能让卫卿珩和他说那么久的话,就看起来并不是那等谄媚讨好之人了。
“既然如此,我们先在落脚的地方歇歇吧。”戴玥姝道。
他们这一行在这里也有个专门的休息地方,是试验田对应的庄子上,一早准备好了各种东西。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还要在庄上用一顿哺食,才会往城里住处归。
这边派人到前面去说了一声,那头卫卿珩就给了回应。
“回娘娘的话,殿下说,没有问题。”徐有德笑呵呵地卖了个人情,“是方秀才有东西献给殿下,似乎前头那青蟹还有门道呢。”
稍晚的时候,戴玥姝可算等来了卫卿珩。
他一脸兴奋,走路仿佛带风,一双凌厉的凤眸里闪烁着光泽,朱唇不点而红,自带几分笑意。
“方朝生还是有本事的。”
他开口便是一句。
“怎么?”
“原来那青蟹是还未养成的。”
卫卿珩这就告诉她,方朝生一直致力于改善农业用具,培养更好的粮种。
一开始他钻研在麦种的改良上,但可能是天赋不在此,他除了将农具的长度和施力做了改进,叫能更为便捷外,其他方面并没有特别的收获。
“果真改良了农具?”
“是。”他道,“不过是多了两个齿,加了一段长度,但我叫两个能干的农人当场实验了,就是他的工具更好用一些。”
“那可太好了!”她完全理解他的喜悦了。
“是,但原本因为他捣鼓的那些怪样子,村里人都不相信他,加上他家的田地大都是让他自己做实验了,叫旁人眼里便是祸害了,所以没人相信也没人肯按照他说的去改进那些农具。但我下午叫人饰演了很多次,就目前来看是有效果的,等这几日我再找更多的人试试,回头就能带着一道回去。”
“献给当今?”
“正是,此物若真,那对国有利!父皇和我都会大力推广的。”
“那青蟹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另一个成果了。”卫卿珩有几分感慨,“他倒是个奇人。”
青蟹是外来品种,个头大,但肉质过腥,生长期间内会吃泥土、吃草根,长大了还会吃小鱼吃虾米。
但方朝生钻研许久,有了个还在研究中的想法,将叫这青蟹和养殖种植结合到一起。
他最初研究的方向是看能不能把它和鱼虾一样,养在水稻田里,但红河州水稻田少,干麦田居多,他没有更多的鱼虾和水田做实验。
但巧的是,当地有两处大小鱼塘,他就把家里的田地和人换成了鱼塘,这才让当地人觉得他脑子坏掉了。
因为他方朝生不仅不懂种地,也不懂养鱼。
他不光换了一块小鱼塘,还自己又挖了一处,结果养了几年,两个鱼塘都鲜有收获,叫人觉得他“病得更严重”了,家里这么难开锅了他还成天往外撒钱。
“方家不易啊。”她感慨。
“这确实。”卫卿珩点头,但很快象征性地替他描补了两句,“不过眼下看似乎也是有成果的。”
青蟹长大了会吃鱼也是方朝生的研究成果,连什么大小什么阶段的青蟹吃多大的鱼、什么品种类型的鱼,他都弄清楚了,这其中花了多少精力金钱就不用说了。
“他说自己是天生对这个好奇,忍不住想去研究,确实是个怪人。”
这等不务正业的读书人,相当罕见。
不过要戴玥姝说,他至少比那种吃喝嫖赌整天混日子的读书人,要好得多,另外还有个谋生的教书工作在手。
“最后他发现,鱼塘里是能同时存在青蟹和鱼类的,到时候秋天能收获两种,螃蟹吃虾,寻常小虾米是不能养在里头作为收获了。”
方朝生提出了一种他实验并在今年秋得出可行性的水产养殖方案来,在一个池塘里,可以同时养两种特定品种的鱼,这两者能互相不干扰,在水底的泥巴区域里,还能种青蟹。
其他品种的螃蟹娇气,他也弄不来大量的其他品种螃蟹,只有青蟹这种又凶又大又能“贱养”、生命力顽强的,能活在红河州的土地里。
但是不能把青蟹一直养到大,按照春天撒苗的养殖期来看,两种鱼里有一种能三到四个月一收获,大的也能养到秋天,是分量正好的。
青蟹则要大概在夏季中旬的时候,全部捕捞上来,因为这时候它已经长得很大了,会开始逐渐吃小鱼,影响水中的其他养殖物了。
这时候捞出来的青蟹还不够大,味道当然也不够好,一样是泥腥十足,没有任何食用和售卖价值,但是把这个青蟹在另外一池塘单独饲养一个月左右,只要保证给的食物充足——米粮粒它也吃,几乎什么都吃——青蟹就能长得很大,并再经历一次蜕壳。
“就能到我们见到的那种大小。”
“可是味道……”戴玥姝不是很明白。
“这就到了另一个关键,”他道,“这青蟹需要在干净的活水里面,再养一个月左右,才能够把泥沙吐干净了,根据他说,这时候的青蟹,则会没有任何的土腥味。”
戴玥姝起先没有反应过来,但等她顺着这个思路一寻思,突然就瞪大了眼睛。
螃蟹是人人都爱吃的,但价格却一直都很贵。
京城在北方,实际上没有合适的养殖点,一直以来他们这里、包括皇家等各种勋贵人家吃的螃蟹,都是从南边走水路,大部分都是从运河运过来的。
路上的损耗、花费的时间金钱等,多方原因下导致喜欢吃螃蟹的人多,秋天时候大家都想吃,京城勋贵的蟹宴都能连续办上一个月,最早的是从中秋开始,最晚到九月,重阳前夕。
戴玥姝就知道,他们家能买到的螃蟹品质一直就不是最高的,顶多是中等个头,就这也是非常昂贵。
但青蟹不一样,天生比江南那几个产地的螃蟹要大,中等个头的就能比最高大小的了。
如果能把土腥味去掉,便是肉质上有细微的差别,也能叫绝大多数人满意,至于说最顶尖的,那本身就是特供品,从个头到肉质、蟹黄蟹膏品质等。
“那岂不是……”
“正是。”卫卿珩看起来也很激动,他自己可以不喜欢青蟹,但他已经看到了青蟹可能带来的价值和利益。
“殿下可试过了成品的味道?”
“让人搬上来。”他大手一挥。
虽然两个人都用过了膳食,但加一顿品尝这据说剔除了土腥缺憾的餐食,不算什么。
先前方夫人等捞出来卖的是还没吐干净泥沙的,更准确说应该是还没有在干净活水里养够时间的青蟹,所以还有明显的腥味,但方朝生病愈之后,亲自重新仔细地又把那单独份养殖的青蟹打理过,然后冒险献上。
这一回用不着什么讲究烹调了,只用最简单的水煮方式,加了葱姜在里头去腥,捞出来去壳取肉蘸醋。
戴玥姝先放下了筷子,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