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梅鹤庭第一次罚宝鸦关祠堂抄书。
人人劝说小小姐年纪还小,贪玩也是有的,连养在榻上的崔嬷嬷也反复求情,梅鹤庭却没松口。
她当时默认了,不是因为一味顺从他,而是事关宝鸦的心性教养,不敢放任。
聪明和富贵,哪怕宝鸦少占一样,做娘的也不至这般费思量。
方才在城廛,听宝鸦随口说出要敲碎那两个秀才的手腕子,宣明珠心头便一紧。
这孩子乖巧时,当真的讨巧知礼,见到之人无不疼爱,可你若当她是个面团子似的乖囡囡,她冷不丁又会冒出一句惊人之语,比大人还狠,脸上却是那种纯纯粹粹的无辜样子。
孔圣先师说人之初性本善,宣明珠自己生养过一遭,却常记起荀子的另一句话。
有时想想,自己小时皮是皮了点,好似也没这些古怪念头,至于那个人,克己复礼,更不会了,所以她偶尔也犯嘀咕,不知这孩子究竟随了谁。
第38章 旧伤疤
酉牌时分,天色尚蓝,行宫上下已经点燃莲槃臂烛,九殿通明如昼。
用过膳后,宣明珠带着三梅在水亭纳凉。一把紫檀摇椅,两张青竹小胡床,一大三小皆松散了冠发,该崴的崴该靠的靠着,临水吹风,吹出如出一辙的惬意表情。
“娘,儿子看中了南殿的清凉台,把那儿拨给豫儿一人成不成?”
“呔!好狡猾的梅大,娘说啦,以后这里统统都归我哩,你该请示的人是我。二哥哥,你喜欢哪里,我划给你!
“我有书看就成……”
说着闲话斗嘴话,传递着共食了一盏乳酪甜碗子,母女同回正殿的寝阁安歇,二子则在侧间眠。
宣明珠担心宝鸦乍换了地方,夜间会梦魇,便搂着她睡了一宿。
小姑娘却宽心得很,一枕睡到黑甜余。
次日,汝州司衙内该知道长公主行程的便都知晓了,汝州牧杨启带领属下前来拜见。
宣明珠是过来松散的,又非来查地方政绩,敷衍着见了一面,对那位年过五旬的汝州牧略道勉励之语。
回殿后,她第一件事便是抽下绾凤髻的金钗,又褪去厚重的宫装,一边发散衣领的薄汗,一边向浴池行去。
“倒是来玩的还是来遭罪的,往后再有官员求见,都推了罢。”
那一段乌黑密长的渌发泄下来,真如绸练一般。丝绸无香,公主的发丝却有缕缕沁甜的幽香。
澄儿羡慕地掬了一把在掌心,捧发讨好道:
“殿下,奴婢都打听明白了,北宫窖里头的是女儿红、石冻春、还有花雕屠苏,那凝香阁的海棠树下还埋着几坛子,却是荥阳土窟春、宜城九酝、河东干和几样烧酒;
“还有小春班儿的舞乐也排好了,有乐坊娘子们跳羽衣舞,还有小郎君剑舞咧——嘿,殿下想先品酒,还是想先赏美人儿呢?”
泓儿留在了上京府里管事,没人约束澄儿这张嘴,她便尽情地叽叽呱呱一大通,成功逗笑了宣明珠。
她拿指头点点澄儿,“若被嬷嬷发现我喝酒,我就把你这妮子推出去顶缸。”
“那算什么的,殿下且自在,凡事有奴婢呢。”澄儿很有担当地挺胸脯。
说笑归说笑,她观觑着公主的面色,只觉粉润若凝荔,精神头也上佳,心中沉吟:
自打换了九王爷的药方,殿下没再吐血了,连脸色也变得好起来,看着比寻常人还康健些。
只盼,这药真能替主子延寿,说不定盼着盼着,太医署那厢就能把治病的方子给琢磨出来了。
澄儿埋住心事,如常地伺候主子入浴,而宣明珠的心思却已记挂在那几坛烧酒上头了。
最后,自然是酒也喝了,舞也赏了。
舞乐是一日晚膳后在玉华殿叫进的,宣明珠见识到了澄儿口中的剑舞小郎,却原来是一名扮成男相的舞娘。
别说,此女生得英眉剑目,长发尽绾于布冠,纤细的腰肢遒而不软,执剑一舞,紫电精华,初具公孙大娘舞剑的妙意。
长公主自小在洛阳城观过的剑舞表演不计其数,早已养刁了眼,能垂青眼的少之又少,不成想在这儿挖到个宝贝。
当下合了心意,信手向场中弹出一粒金瓜子。
凤座在茵墀之上,舞女立于氍毹毯铺就的堂下,那一点金光疾去,舞女点足旋身一转,未开锋的剑脊轻洗,长公主的赏赉便稳稳停在剑尖之上。
舞剑娘子朗声道:“多谢殿下赏赐。”
宣明珠眯起了凤眸,赞了一声“好”,道:“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