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么着,人也没能留住。
大丧过后,小殿下就砸了腕上那串珠子。
曾诵经文万遍,曾见青灯万盏,少女服斩縗,从此憎佛陀。
此刻公主的眼神,与从皇陵出来那日一模一样。
槁木死灰般黯淡,寻不出一丝神采。
当年长公主为太皇太后哭干了一双秋水眸,今日得知自己剩时无多,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掉。
崔氏知道书上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
她深吸一口气,只当没看出来,垂眼揽过公主入手柔腻清凉的发丝,为她梳头。
也不再多嘴劝公主将病情告诉驸马的话。
一手带大的姑娘,崔嬷嬷如何看不穿殿下的心思?以公主和驸马这些年相处的样子,对驸马爷说出实情,无非是以将死之人的姿态,向他祈求多一点的温柔与关心罢了。
没理由女人一辈子都要为了攀附男人而活。
何况她的小殿下生来骄傲,受不了别人对她施以怜悯的。
落地的九枝鎏金烛台照曜着璨光,一室灯影默默。宣明珠由着嬷嬷梳头,心中惦记宝丫头,问道:
“祠堂那边如何?”
“回殿下,方才迎宵去祠堂接小小姐,小小姐比着三根手指一脸认真地立誓呢,说书若抄不完,此生便不走出祠堂半步。今夜就在那边睡了。”
泓儿有意说得轻快些:“自是没忘记揪着二位小公子作陪,这会儿正一个磨墨扇风帮她拍蚊子,一个给小小姐讲江湖志异故事解乏呢。”
宣明珠的脸上这才现出一点笑意。
“得了,她自己愿意待在那边,随她吧。记得备好夜宵,别饿着他们了。”
“是。”
落帐熄灯,一宿无话。
宣明珠原先觉得孤枕寒衾最是难熬。
梅鹤庭性子虽冷,可他的身体一年四时都温暖如火炉,她习惯钻进他怀里,抱着夫君窄劲的腰身入眠,闭上眼,便是满心踏实。
最怕大理寺出急案,梅鹤庭晚间当值回不来,她孤零零一人,只剩“碧枕纱橱,半夜凉初透”的滋味。
而今心上冷了,发觉一个人也不过是如此这般渡过,没甚不好。
一夜无梦。
*
卯牌时分,晨曦映照窗棂,闻得公主殿下醒了,八个婢子鱼贯入内伺候洗漱。
澄儿浸手巾时习惯性禀报一句,驸马爷天没亮就去了署衙——被泓儿用手肘怼了一下子。
宣明珠将她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淡淡自嘲:“这毛病是该改改,往后我不问,他的事不必提了。”
澄儿欲言又止。
宣明珠问,“还有什么事?”
澄儿语气有些吞吐:“清早坊市门才开的时候,御前的黄公公过来,传陛下口谕:长公主寿诞宴席过于张奢靡费,祖宗之训不可忘,铺靡之风不可长,责令……闭门思过,慎以为戒。”
对于一道口谕而言,这已是非常严厉的措辞。
宣明珠丹唇轻勾,“本宫的好侄儿,终于舍得与本宫撕破脸了?”
当今天子年不及弱冠,登基三载,便有三年没叫过昭乐长公主一声皇姑母。
泓儿无奈的低道:“殿下别这么说,毕竟至亲的血脉,陛下听到了只怕寒心。”
“我倒指望他不认我这姑姑呢。”
宣明珠身上罩着件宽松的雪青地绣鸾中单,对镜描摹黛眉,对皇上降谕责难全然不放在心上。
转头笑问二婢,“本宫今日眉妆如何?”
泓儿和澄儿眼前一亮,点头如小鸡啄米。
长公主眉间生来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只因驸马一句“过媚失体”,从此不是描作花钿样式,便是饰戴眉珠遮住。
殊不如原原本本地露出来显得娇媚。
澄儿不懂驸马爷那些大道理,她只觉得堂堂一朝尊贵的长公主,便应当美得肆意张扬,做什么遮遮掩掩的呢?
早膳之后,屋里“蹬蹬蹬”跑进个身穿百蝶绫纱裙,头扎丸子髻的女童,瞧见宣明珠的新妆,小姑娘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