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剑眉入鬓,声音似穿石的滴水结成冰,冷而硬,绊着宣明珠衣袖的手却始终控着力道。
不许她走,也防着她疼。
“至于王妃娘娘,下官也有一问,您日前是否入宫见过淑太皇太妃,是否从她口中,听说过日前宫里张皇榜的内幕?”
慎亲王妃袖管筛糠,余光看了宣明珠一眼,强撑着一世的威严道:“你、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怀疑到老身头上了吗?可知侮蔑皇亲国戚是重罪!”
先是一惊又被一吓,宣明珠都有些同情这位老王妃了。
忍不住,便笑了一声,梅鹤庭这是唱的哪一出,难不成,要在众人面前为她讨回公道吗。
长公主不耐地甩动一下胳膊,梅鹤庭锦绣下的臂肌绷紧,众目睽睽下,将她的衣袖紧攥回来,复又放轻力道。
宣明珠不想当着这些人与前夫拉扯,不好看相,便侧眸乜他。
梅鹤庭分毫不让地回视,一字一句道:
“怀疑抑或侮蔑,看的是证据,娘娘用不着急。今日某不过想教诸位夫人知晓,梅长生上感天恩,视长公主殿下为此生佳耦,丹心忱忱,从未有过半分弃嫌之心。
“相反,是长生处事有失,愧对殿下厚爱,方致今日地步,后悔难及,百死莫当。此一桩不言自明。日后若再有传播谣言中伤公主者,提刑司的讯堂敞开大门等着。”
荷花榭中的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被一个都可以当儿子的年轻人当着面敲打,从最初的震惊回神后,心里就开始不受用了。
可又无法发作,谁不知梅鹤庭是先帝与当今都看重的人物,大理寺的卿正明面上是崔锦衣,可手握实权者,却是这位才干出众的梅少卿。
这样清流傲骨,不畏强权的一个人,方才当着众目睽睽说什么——是他对不起长公主?
这个在上京出了名的不着墨于儿女情长的冷面郎君,如今是转性要呵护长公主了?
可,他们不是已经一掰两断吗。
宣明珠的心湖没有一丝涟漪,漠然落下纤密的睫,盯着那只逾越的手。
冷静,不杂一丝情愫道:“可闹够了没有?”
梅鹤庭眉心蹙折,未语,将捂得滚热的折本撂在姜瑾手里,道了句为我递到御前,留下面面相觑的一群人,拉着宣明珠出王府。
姜瑾看看手里的折本,再看看瘫软在地上的刑芸,没敢多嘴向郎君确认,是否真要抓了这位娇客进班房。
君子不迁怒,郎君都为长公主破了一戒,还问个什么。
走出王府大门,梅鹤庭始松手。
这是自那日争吵一别,二人首次面对面而立。
从方才开始,他的眼里便凝着一层深重的霜寒,此时也未见融缓。看着她,薄唇抿出沁凉的音调:
“宣明珠。”
平生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叫她。
一旁的迎宵眼皮跳动,恼火这还了得,奈何等不到公主的示意,只好强忍着。
梅鹤庭见她似笑非笑的不语,胸闷更盛一层。
他心甘情愿向她低头,可是心里实也聚了一团火,这股邪火从何而来不得而知,只知从听见她坼毁司天台开始,他就有怒。
怒,当年一句话便毁去柔嘉娘娘桃树的华苗新,怒,她将自己置身漩涡之中,实则更怒自己——无法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翼护她,致使臣民对她生出种种非议。
“我明白你的心情,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由我做,只要你说,我必能令你全身而退。”
可她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负担下所有,为所欲为,仿佛不畏生死似的,仿佛……
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种不吉利的预感让梅鹤庭心悸。
宣明珠仍旧不语。
那袭金黄的华服穿在她身,俨俨冷艳如一个陌路人,那双从前注视他时柔情四溢的眼眸,如今深漆一片,唯剩冷漠。
他喉结轻哽,不禁上前,“你跟我说句话……”
迎宵见这人得寸进尺,颦眉上前阻止,蓦然察觉不对——
不言不语任他纠缠这半天,根本不是长公主的作风。
不好!
不待她过去,宣明珠口中的腥咸终于忍不住,“噗”地张唇,一篷淋漓尽致的鲜红,直喷在梅鹤庭脸上。
人影倒下,不过纸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