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医沉吟嗟嘬,询问公主的用药情况,等听说今早殿下一连喝了两服药,这位御医直蹦得老高。
“那是强提血气的方子!下官再三强调,需按时按量服用——双剂服下,如何能不吐血?”
泓儿忙问:“可有大碍吗?”
周太医自惊自诧过后,嗐了一声,安抚说大碍倒也没有,“只是看相吓人,待下官开副行导血经的药剂,想法子让殿下喝下,醒来便好了。以后却不可再如此不顾医嘱了。”
直到听见这句准话,泓儿的眼波才汪洋起来,为长公主掖好帷帐,揩泪比手,请太医到外罩间开方。
这边着人抓药熬药不提,周太医事了,迈步出门槛,忽有一只血渍斑驳的手拉住他袖摆。
一声气息幽幽:“她醒了吗?”
“嗬!”周太医吓得腿肚子一滚筋,好半晌才从褶云窗下那血葫芦似的脸上,依稀辨出个人模样儿。
“梅、梅大人,您还在呢。大人放心,殿下脉象尚不凶险,服药后庶几可安,您……先去洗把脸吧?”
梅鹤庭听了,颓然松手。
哑声又问:“是四月初八那天?”
周太医心中叹息一声,他既已知晓,便也不瞒了,点头道:“长公主的病情确是那一日确诊的。”
说完,就见梅大人脸上似哭似笑的,周太医想不明白,二人离都离了,这梅大人对长公主究竟有情还是无情,不忍多看,拱手候到厦厅去。
他这一走,好像把梅鹤庭全身的骨头一并抽走了,跌靠在莲花砖墙上。
他两腿一屈一伸,像个醉酒后无家可归的氓人,五爪死死扣在膑骨上,阖目呢喃,“四月初八,四月初八。”
那一日,是她的生日,中途回后院,有些反常的样子。
他却偏偏听进那句赌气言语,拂袖而去。
倘若当时多点耐心。
是不是就能发现她生了病?
倘若当时留下安慰了她,纵是再恫人的病,有他在身边给她撑着,对她说一声不要怕。
她是否至少不会那样伤心?
可他说了什么。
——“殿下闹够了没有。”
留下她一人,在染病将死的恐惧中,心字成灰,失望透顶。
梅鹤庭目光血红,心脏一寸寸窒紧,窒又窒不死,生捱着那种求生不得的痛苦。
那夜在琼影池边喝酒的人,是否,便怀着这样的心情?
她决绝是因此,休夫也是因此。那时的自己,却还无耻地计较着,她为何不再往衙署送吃食,计划着送她几枝花便能哄回……
梅鹤庭脑仁疼得似要裂开了,偏过头,透过风吹门帘的一隙,贪婪地凝望岫玉屏里晃动的光影。
婢女的身影来来去去,只不见她。
无比想要进去看她一眼,可泓儿说得不错,若她此时清醒,第一个不愿看见的便是自己。
他不能再这样欺负她。
梅鹤庭眼前的视线迷离了,低头从袖中摸出一只颜色斑驳的小朱盒,捧心似的拢在掌中。
那日宣明珠离开净室后,他也不知如何想的,一股脑跳入汤池,潜水数次将这夫妻结发的锦盒捞出。
当时他以为失而复得,打开湿淋淋的盒子,才发现,里面除却一团湿灰,什么也没有。
原来,她在交给他时,已将二人的结发烧成了灰。
他一直不忍打开看过,所以一直都不知道。
——水濡火爇烟消,她决意的事,分毫也不差。
“公子!”
姜瑾脚步匆匆地从外一径进来,几乎认不出美人阑下那个销魂丧志的身影。
待看清公子满脸的涸血,姜瑾唬得掏出帕子递去,“听说长公主才出王府便晕倒了,怎会如此,殿下眼下如何了?”
“你怎么进来的。”梅鹤庭森冷地抬起头,“出去。”
他眼神失了焦,虎死架不倒的凛凛余威犹在,心想他一个外头办事的,何时出入内宅无所禁忌了?
又一想,是了,不正是自己这个混账上梁不正么。
男人突兀站起身,用力揪紧姜瑾的衣领往外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