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晏闲
时间:2022-03-16 09:26:56

为宝鸦擦去泪,目视少年牵着她消失在门帘后,沉默地挪回云窗下。

  静静守她。

  火烧般的大片浮云在空中流卷。

  天将暮。

  *

  梅豫将宝鸦送进屋里后,自己留在外罩间,向侍女问明太医怎么说的,默默守到天黑而后离去。

  宝鸦则没有少男子的那些避忌,早已钻进绡子帐里,发现阿娘睡着了,小姑娘抹抹眼,不哭不闹地爬到榻上,将自己蜷成一个团儿窝在宣明珠身边,枕着手背陪伴阿娘。

  崔嬷嬷是如何心疼长公主,便是如何心疼小小姐,柔声地哄她说公主睡醒后病就好了,又捧来一个果子盒,里面全是小小姐平素爱吃却不让多吃的点心。

  宝鸦连看也没看。

  “阿娘不难受,宝鸦在这呢。”

  她轻声念叨着,小手伸进被子里,默默牵住那只温凉的手掌,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牙新月挂上梢头,庭院两旁的青石灯龛点起油脂灯,廊檐下的料丝灯也一盏盏挂起来。其中一盏底下,映出一团不动的影子,像块静默的顽石。

  从星野低垂到月上中天,梅鹤庭一动未动。到了月影沉寂的后半夜,他担着膝盖,不觉迷瞪过去,踏进一片无边无际的茫茫雪地。

  他有一种慌悸的预感。

  不知会遇见怎样的她,不知那双眼再看向自己时,是会带着不可消解的怨恨,抑或无视的冷漠。

  他情愿是前者。

  然而这次,只有一个红衣背影,孑然一身立在幕天席地的大雪中。

  她背对他,走得坚决而洒脱,一步比一步飞快,渐渐的竟似要飞起,鲜红的裙裾张扬如火,将落在周身的冰雪尽皆消融。

  哪怕是天地一芥孤舟一粟,这女子也丝毫无惧地逆棘前行,任凭身后如何呼唤,她亦不再回头。

  梅鹤庭猛然醒转。

  殿内有人道:“殿下醒了!”

  *

  宣明珠好似做了一场离奇大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少年时的大红猩猩毡斗篷,一人在雪地发足而奔,不知要去哪里,心室中唯一的念头,只想把两耳的风雪抛在身后,只是跑。

  她知道燕北冬寒之地有一种动物,叫做狍鹿,当地人亲切地称之为傻狍子,一到下雪天就会狂奔于林间。想当年燕王朝贡时,她还尝过炙狍子肉呢——这么一联想,多少是有些郁闷。

  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说她心宽也真心宽,吐了那么一腔子血厥过去,苏醒后半点不慌,还有闲心去想傻狍不傻狍的。

  只是身上泛起的那股子无力酸疼提醒着她,这并非一场梦,牛头马面的铁锁链离她又近了一步。

  女子姝丽的眸色静下去。动了动身体,才发现旁边还蜷一个小团子。

  这一动弹小家伙也醒了,揉开眼后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这丫头在呀?”宣明珠一刹间眉眼温煦,勉强撑起身子,轻勾小宝鸦的鼻尖。

  笑里却有些隐忧。

  好在泓儿听动静立刻拂帘入内,见殿下转醒,心道谢天谢地。她知道殿下头一件担忧的是什么,忙解疑道:

  “大公子将殿下‘染风寒’的事告诉了小小姐,昨儿一夜都在这里陪着呢,奴婢们劝也劝不走。可喜殿下醒了,这程子觉得如何,可要叫周太医再来开剂药?眼下殿下可有什么想进的,奴婢这就去叫厨房准备。”

  她说得隐晦,宣明珠却听明白了,没等松口气,宝鸦蹒跚地爬起来站在被衾上,松松环住阿娘脖颈。

  她眼睛还有些肿,眨巴软长的睫毛,轻声细语道:“阿娘,您好些了吗?……宝鸦都知道了,阿娘不要爹爹了,不要紧,宝鸦会乖乖跟着阿娘的。”

  眼见殿下的目光变得沉郁,泓儿扶额道:“殿下,这也是大公子说的。”

  宣明珠闻言失了脾气,怪她,那日太过郑重其事,将豫儿吓着了,难为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为她周全到这份儿上。

  她把宝鸦从一尺三寸带到这么大,何尝看不出这小人儿藏在内心的害怕。孩子的想法往往很简单,觉得父母亲分开了,自己就变成一个不完整的小孩,她并不是真的不想要父亲了,只是与母亲更亲近,想用这种站队的方式令母亲宽心。

  女儿越懂事,宣明珠越是心生愧疚,可日子,还是要笑着往下过的。于是她掩住内心的酸涩,想了两息,故意蹙眉:

  “嗯,我倒不大喜欢乖宝宝,我养的姑娘,会玩会闹的才好呢。”

  宝鸦懵呆片刻,而后眉眼明亮起来,“我我我!”

  她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抢着举手道:“我胡闹最在行哩,不信娘可以去问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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