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晏闲
时间:2022-03-16 09:26:56

  果然见梅鹤庭散发立在阶矶上,深衣如雪。

  梅豫迥然不是方才的骄纵模样了,遇猫鼠一般谨立在侧。梅鹤庭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发怒,只是低眸,静静看着张浃年手中的莲花灯。

  可媲美烫样的精致折纸灯,显而易见花了心思。

  垂下的长睫遮住他眼,“有干净的长衫没有?”

  张浃年的腿伤才养好不久,看见前任家主,小腿肚子又下意识转筋,呆了好半晌,不敢相信这句话竟是对他说的,慌乱点头:

  “哦哦有,不、小人不敢,主公、不是,大人您身份贵重……”

  “父亲穿我的罢!”

  梅豫急得直想踹人,就算父亲眼下身份尴尬,毕竟是朝廷命官,岂可折节穿优伶之服。

  梅鹤庭没应,在炸毛的少年肩头按了一下,走到张浃年身边,又多看几眼他手中的莲灯。

  张浃年简直受宠若惊,颠颠地寻出一件缟羽地圆领襕衫交给梅大人。

  梅鹤庭沉默地穿戴整洁,复回鸣皋苑。

  “大人!”张浃年看着那道一丝烟火气也无的背影,眼珠转了转,鬼使神差道:“那日,那日小人与殿下在屋中只是说话,不敢逾矩。”

  “晋明二十九年,”男人停步未回头,“你被族叔算计落入牙行手中,为逃走,将牙郎林三推到井中——可想知道,那人是生是死?”

  张浃年手脚冰冷。

  大理寺掘人过往的手段,从不令人失望。

  梅鹤庭重新抬步,低沉的嗓音如一只扼喉的手,“想活命就安分守己。”

  张浃年的呼吸一瞬紧窒,醒悟过来,方才他以为的这位大人意气消磨、通身失去了钢火性,只是错觉。

  【二更】

  鸣皋苑这边刚好才用完早膳,宝鸦拿帕子矜持地掖掖嘴角,安静没两息,又闹着中午想吃莲蓬小叶汤。

  宣明珠自然无有不应,宝鸦约定好了和娘亲同用午膳,这才心满意足地出来。

  “阿爹。”

  她看见梅鹤庭,小小的身影跑过去,像昨夜那样乖巧地抱了抱他,拢嘴小声道:“阿娘令您进去呢。”

  梅鹤庭目光漾开。

  明珠对他的行止所料分毫不差,知道他得知此事后,不惜如何也要见上她一面。

  反观自己对她的了解,能有几分?

  摸着女儿的脑瓜,梅鹤庭想挤出一点温和的神色,嘴角却沉重如灌铅。

  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婢子们见了前驸马这么个消沉模样,皆在心里叹息:果真这男人意气风不风发,全看后宅安不安宁。遥想从前长公主一心为他时,姑爷虽也寡言少语的,从内向外透出的风度精神却是人人可见,谁让他不知珍惜呢,如今倒似宝玉掉进了灰堆里,一点光彩都没了。

  又能怨得谁。

  心中嘀咕,帘子得照打,梅鹤庭入门走到屏风处,里头传出一声,“站着吧。”

  梅鹤庭脚步微错,玉屏风上影绰绰地勾勒出一道婉约的身影。

  隔着云母玉片,哪怕已经离得这么近,还是见不到那张梦里奢求的容颜。

  他没有违背她,听言立在原地。放轻声音低问:“身上觉着怎样,可服了药不曾?”

  额覆一条绣鹊妆花眉勒,倚在湘妃榻软靠的宣明珠没立即睬他,手里翻着一本黄历。过了好一会子,才慵声道:“梅氏子。”

  梅鹤庭听见这道声音,一下子便忆起昨日她在自己眼前昏去,无论如何也呼唤不醒的场景,瞬间犹如堤坝破防,眼底渗满猩红。

  他道:“是我罪该万死。”

  她身患绝症,他今日始知,是罪该万死。

  他也曾疑心,到太医署查过脉案,见无事便也撂下不去深究,是罪该万死。

  破案查疑本是他的份内事,却对枕边人的细微变化留意不见,枉为人夫,是罪该万死。

  欺得结发妻子遇事不能对他倾诉,只能独自承担,是罪该万死。

  他有万罪,纵万死,解不了她心忧。

  指甲掐入掌心,他像溺水之人紧抓最后一根稻草,紧凝着那面屏风,向她保证:

  “明珠莫怕,我定会寻出良药,不会让你出事的,绝不会……”

  如果换作初八那日,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宣明珠心想,自己也许真的会从惧死的恐怖中得到些勇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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