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晏闲
时间:2022-03-16 09:26:56

  “吾师出关后便见施主的拜帖,命小僧请施主在此少待,吾师沐垢更衣后便来。”

  梅鹤庭鲜少与沙门中人打交道,微微颔首,致一声谢。

  倒是姜瑾不伦不类地合个掌,侍者转身而出,他盯着那僧人的双脚,眯了眯眼,转而心里头嘀咕:难不成这位皇叔祖闭关几年,都没洗过澡不成?

  法染俗家行九,按俗世的辈分,确实当得当今皇帝称一声叔祖。

  梅鹤庭则环顾禅房,见舍中的陈设简洁已极,唯一榻一案,一箱笼一禅杖,一张琴一盆兰,余者,便是墁砖地上的三两蒲团。

  正中间那只蒲团上放有一张偈。

  笺纸上墨色新鲜,想来书写未久,大抵是国师闭关修禅有所心得。

  梅鹤庭无意窥私,扫过的余光却被那熟悉的字迹吸引。

  他微愣。

  走去拾谒在手,纸上的字迹,是他这段时日朝夕相伴的,绝不会看错。

  虽然宣明珠注下眉批是在十几年前,笔力尚有些稚嫩,但起笔锋芒与细微处的习惯,都与这张帖上的字如出一辙。

  “不稀奇。”

  他的身后忽响起一道清音,如冰击玉磬般好听,“她的字,原是我手把手教的。”

  梅鹤庭指端微微收紧,眼锋轻侧。

  那身披海青佛袍的无尘之人便在木柞槛外,手拈佛印,面含微笑走进。

  墨眉,漆目,雪颈,赤足,纯色的黑与白交织在他身上,高华无忧之姿,宛如一尊玄脂玉相间雕成的佛陀肖像。

  最特别的,是他有一双冰蓝色的瞳。

  梅鹤庭转身与他正面相对,望见那双异域的瞳孔,心海浮出四个字:妖冶清凉。

  想起来,此人的母妃为胡人,深得晋穆帝宠爱,是晋朝开国以降以胡姬身份册封皇贵妃的第一人。贵妃之子,则是晋明帝最小的兄弟。

  长公主当年,称他一声九皇叔。

  梅鹤庭入京会试那会儿,此人已落发入寺,所以他往常只从旁人口中耳闻过,说这一对叔侄,感情颇佳。

  不动声色地收住眼锋,梅鹤庭以士人礼揖之:“梅长生见过大师。”

  法染回以佛礼,曼婉声线如同沕潏清澈的泉流:

  “梅驸马,琼林当日最年少,闻名许久,缘悭一面。今临敝舍,不知何以教我?”

  双方初次见面,梅鹤庭不知他曾教过明珠习字,法染亦不知他已不是驸马。

  那个久违的称谓落在耳中,如火燎原。梅鹤庭静了一静,才道:“某已非驸马。”

  法染迟迟哦了一声,面孔似浮现一丝困惑,出家人的定力又使他随即释然。

  “那么檀越,何所闻而来?”

  梅鹤庭凝视那张貌若宸宁的脸,开门见山,将长公主的状况与恳祈道出。“——大师当年于长公主有舐犊之情,而今怀慈悲之心,万请涉尘渡厄,长生不胜感激。”

  当年此人年纪尚轻,又非医者出身,便有本领参与血枯症的配药。潜归空门这些年,医道精进也未可知。

  哪怕希渺如萤,梅鹤庭也宁可信其有。

  法染听后沉默良久。

  “血,枯,症。”

  纯黑的僧袍衬着那张不染尘埃的玉面,无悲无喜。

  半晌,他垂下一双蓝眸,合掌转身,“既如此,便叫她过来,我给瞧瞧。”

  姜瑾听见国师轻描淡写的语气,一愣,偏头看公子一眼,着急道:“国师见谅,长公主如今凤体违和,恐怕无法……”

  今日公子来到这里,原是背着公主行事,请法染国师至公主府尚可,长公主看在往日感情上,总不会将人拒之门外,这看病一事便顺理成章。

  可若要说动公主殿下降玉趾到佛寺,那便要费一番大周折了。

  长公主如今连公子的面都不肯一见。

  法染的光足已踏在槛外竹廊上,悠静的声音飘来:“若她已无法出门,吾亦无起死回生之法。”

  “好。”

  在那角黑袍即将消失时,梅鹤庭应了他。

  法染的背影在阳光下远去,梅鹤庭注意到,他光洁的头顶并无戒点香疤。

  ……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