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可觉得那位大师有点,有点让人不好接近?”
出了佛寺,姜瑾身上便有些不自在。牵过马忍不住询问公子,“他身边的侍者仿佛……”
“呼吸匀长,小腿有力,怀武在身,当是昔年亲王府中的亲卫。”梅鹤庭心中似在思索什么,随口言道,“出家后身边留一个心腹,无可厚非。”
他明显的神游天外,姜瑾见状便默默闭了嘴。
*
当天傍晚,长公主府的门房收到了一张字帖儿。
那帖上既无拜启,也无落款,只有一行秀若云岫的字。一道道呈进去,宣明珠认出那熟悉的字迹,恍如隔世。
轻念道:“月水无形,我常只宁。不朝天子,岂羡王侯。”*
“皇叔出关了么?”她一下子起身,忙又问,“来送帖的是什么人?”
迎宵回道:“门房说是个僧衣布鞋的小和尚,问他何话都不答,呈上字帖便合掌走了。”
“那便是了。”宣明珠面露欣喜,想了想道:“去雏凤院告诉宝鸦一声,明儿我带她出门访亲。”
第33章 无字碑(二合一)……
永淳朝的朝制为逢五休沐,这日一早,梅鹤庭出门时,正遇上一个光头的小厮在二门外啜泣。
姜瑾在旁对他半训半哄:“行了,不过剃了你小子的头发,又没伤你一分皮肉,这有什么好哭的?半年的月钱发了你,还有何不足,说吧,是我力所能及的便替你小子做主了。”
正说到这里,二人便见公子行来。那剃发换装去公主府送信的小厮忙止住啜咽,“小的替大人办事,绝无怨尤!”
只是,只是架不住那八宝和十里笑话他顶上没毛。
梅鹤庭肃清地顿住步,声音却很平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的确为难你了。姜瑾为他寻一顶义发来,传令家下,不许以此为玩笑,违者罚扣月钱。”
与此同时,接到梅少卿请柬的一班大理寺同僚,早早便来到了护国寺。
要知梅少卿办公严苛,下值后便径回家宅,从不与同事去那好消遣处听曲吃酒,与他有私交者,庶几谓无。
所以破天荒收到这位冷郎君的邀约,卢淳风等人皆十分纳罕。
“还别说,”评事李乾往佛香缭绕里一立,深吸了一鼻子,“此地的香火当真旺盛啊。”
“此地的香火……在哪里呢?”另一亭,昭乐长公主的香车停在一幢佛寺外,一颗油髻玲珑的小脑袋探出车窗。
看着眼前荒无人烟的山庙,她怀疑地问。
宣明珠微微笑,牵着宝鸦下了车,带上迎宵几个侍卫,走向那片斑驳的栀色寺墙。
她径先来至的庙宇并非护国寺,然而此地,同样有她一位至亲。
寺前石阶塌圮,土石裸裎,莫说香火人烟,连匾额也无一块。
迎宵向殿下和小小姐道了声“小心”,当先去清路。
野径两旁的荒芜蔓草与倒塌的佛头石相混杂,宝鸦生平第一次目睹如此浩大的荒败,惊诧地睁大双眼,又是兴奋又是好奇问:
“阿娘说的舅舅就住在这里吗?”
小姑娘钟爱志怪异说,这里简直和书中描写的背景一模一样,荒台废冢,裂石嶙峋,正是狐妖魅女出没的绝佳场所呀!
宣明珠拍拍她天马行空的小脑袋,“是住在这里。此寺原为你皇外祖母下懿旨修缮起来的,名为隆安寺,后来荒废,便成了如今这样。”
“舅舅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他住在石头房子里吗?晚上一个人睡吗?为外祖母兴建的寺庙何以不好好保护起来?”小姑娘问起问题来没头没了。
宣明珠眉心低垂,荧荧的红痣连同目光一道矜默。
当年她的四皇兄荣亲王与先帝争夺帝位,事败,她出面力保四兄的性命,将人圈禁在此地,到如今已近五年。
人成了阶下囚,隆安寺自然也变成禁地。
谁又会给罪臣修房子住呢。
她牵住柔软的小手,裳摆不觉沾了佛苔,凤舄无声趺过蔓草,只回答了女儿最后一个问题:
“宝鸦要知道,世间诸多事与物,碎了便是碎了,再苦心粘起,终究也与从前不同了。”
梅宝鸦似懂非懂地揪揪耳垂,身后忽有一人喟叹:“有时不去保护,正是一种最牢靠的保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