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更近,才发现那棟小楼似乎是詹王的书房。
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周清清压根没关心过这些事情平素詹王有事情要在书房留宿或者熬通宵的时候,那些半夜里来自东院他侧妃的关怀,部分是周清清睡前吩咐,有时她忘了,便是阿烛做主。
她不懂,也懒怠关心。
她想自己一个小姐,出嫁了也是贵夫人,原本就该在家里享福才对,什么事情不能吩咐奴才去做呢?
有着这样的心思,詹王虽然是她至亲的丈夫,他书房的位置长相,周清清也只是大约有一个印象罢了——反正要去时也都有人引路,还怕找不到地方吗?
可不管那是不是詹王的书房,都比她这两日住的地方好多了。
小小的一栋两层小楼,周围花草树木修剪的姿态各异。葡萄架下还摆放着雅致的石桌石凳,摆着水果点心。
石桌对面坐着两个窈窕美人。
那二人对面坐着,周清清只能看见一个背影看不见脸,只觉这人身形有些眼熟,还疑惑着究竟是谁。便见那婆子快步过去,笑着躬身请安:“阿烛姑娘,意泠姑娘。今日好兴致,怎么没跟在王爷身边伺候。”
“!”周清清震惊不已,居然是她们?
这才多久,她都快认不出她们了!
看她们坐在这里意态闲闲的样子,到真像个主子了——不!怎么可能!不过是两个奴才罢了!是奴才,就永远是奴才,不管怎么装,都装不成主子的样子。
其实阿烛身形没大变,真熟悉的人绝不会认不出——便是当成个猪来喂,这三五日不到的时间里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天差地别的变化。
周清清认不出,是因为她压根就没见过几回阿烛的背影。身为奴才,阿烛要么跟在周清清的身后要么和她面对面,能看见背影的时候又能有多少呢?
况且,她们本来就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了。
自从她散布谣言却被引火烧身之后,阿烛和她就没再见过一面,若要算来,十多天是有的。
周清清是没空细想这些的,她现在满脑子只有“贱婢当死”四个字。
紧紧的握住手里的银针,她再也忍耐不住,冲了过去。
那厢,阿烛还在和送衣裳的婆子道谢,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条件反射性的后仰身子,只觉下颌猛地一痛。
不知是谁发出的尖叫让场面变的越发混乱,阿烛的病原本就还没好,意泠搀着她死命的朝外跑,边跑边叫救命。
周清清看着手上一把银针上沾着的鲜血,只恨为什么不是刀子。
不过,针也罢了。
她要戳瞎这贱人的眼睛,戳烂她的脸,就像……当年,她一壶滚烫的热水浇在她的脸上时一样。
叫这贱人还敢恬不知耻的勾引人!
她才是小姐,她才应该是最美丽,最善良,最引人注目……她才应该是人群中的焦点。
而阿烛,这等连口饭都吃不上只能等她施舍的下贱坯子,就应该永远跟在她身后,感恩戴德。
她怎么敢忘了她的恩情。
终于不必在掩饰自己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周清清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她狞笑着冲向阿烛。
那婆子又哪里敢拦她——一个凶神恶煞神情癫狂的人——早远远的躲了起来。
周清清眼里只有阿烛,几步冲向她。
意泠一推阿烛,自己回身要挡周清清却被她一把银针迎面扎来,不是阿烛没松手硬扯着她的手将她往后扯了半步,还不知后果要怎么样。
周清清一击未中,反手又狠狠的将那一把银针全部扎进意泠的胳膊里。
那一套银针虽说有粗有细,但行医所用,本就是又纤细又柔软。此时却被周清清当刀锥一般一下捅进意泠胳膊,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意泠和阿烛既惊恐又痛苦的表情很好的取悦了她,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脚直直的踹飞,翻在地上连滚了三四圈才停下。
“大胆…”
贺、听、言!
好大的狗胆,竟敢这么对王爷的侧妃…
一抬眼却见一身月白长袍的詹王走到她面前,顶束玉冠,越发的丰神俊朗。他胳膊一扬,将阿烛二人护在身后,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她——看她这样被欺负,竟没有半点心疼的模样。
周清清不禁委屈,此时她并不知道自己这幅尊容有多难看,也不知刚刚她要杀人的表情有多扭曲,更不知自己干的那点又蠢又坏的破事早就被詹王查的一清二楚。
她只当自己还是娇憨可人的小侧妃,詹王还是那个视她如珍宝的好郎君。
他们之间有一点误会,她现在的处境都是她二哥的那一封胡言乱语的信造成的。只要她把事情解释清楚,詹王一定会心疼她受的委屈,对她疼爱如初的。
至于那两个背主忘恩的臭丫头,虽然该被打死,但是她现在已经惩罚过她们了,她又这么善良,自然会为她们求一求情……就,就罚她们去洗一辈子的衣服吧。
“王爷…”周清清委屈的朝詹王哭诉:“您就为了二哥写的一封信,便这样轻贱臣妾吗?”
“我二哥人品低劣,一向混账,我爹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您怎么能信他的话!”
“他分明是怕担责任,所以才故意把事情推到臣妾的头上的。”周清清抽泣着道:“王爷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母亲。她最知道我的,我一向孝顺父母,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詹王却没理她这些话,只是问道:“你怎么穿着这件衣服?”
那衣裳还是周清清被气晕那晚穿的。
那时她本已入寝,可周二少半夜打发人来传话,她便只好又从床上起来,随便裹了一件外裳。水红的衣裳,穿了几日,刚刚又在地上滚了几圈,凄惨的简直叫人没眼看。
周清清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喜,王爷他心疼我了!
便忙摆出更加委屈的神色,偷偷地看一眼詹王,低声道:“她们欺负臣妾,给臣妾找的衣服都不能穿……您该知道的……”
詹王斜一眼身后二人。
周清清暗自一喜,原来竟是这两个狗奴才作践我,给我找的那些穿不得的衣服!
看着吧,看王爷怎么收拾你们!
意泠疼的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阿烛脸上还带着血迹,看着周清清,神色悲凉。
“衣裳是意泠亲手交给申妈妈的,申妈妈查验过,没有问题。”
说话间,申妈妈已经听到消息,带着人过来了。
听见这话,忙上前道:“已经派人去侧妃住着的偏屋查看了,马上就能回来。”
周清清一想偏屋的状况,有点怕。但随即又放下心来,那狗奴才给我那样的饭菜,对我说话那种态度,如此折辱我,便是打死了又何妨。便是那大夫,也是他先色眯眯的摸我的手在先——堂堂詹王侧妃,难道能叫一个医生白白轻薄了去?死了活该。
这等色鬼,就该千刀万剐。
嫌外面闹得实在丢人,詹王一甩袖子冷哼一声,道:“都进来!”
才进去,便有人慌慌张张的过来回禀:看守的婆子死了。
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詹王震惊道:“怎么回事!”
周清清忙哭着道:“那婆子看我失宠,昨日便百般欺辱臣妾,今日竟还带了个混账大夫来轻薄臣妾,臣妾实在惊恐,就推了她一下……”
那大夫早被带着等在外面侯着,听见周清清这样颠倒黑白,气的一撇山羊胡几乎要飞起来。急不可耐的冲进来说:“你你你胡说,我年过半百的人了,岂容你这样污蔑。”
“自打进房间,我连你的面都没见过,便是把脉,我也规规矩矩的隔着手帕。明明是你从床上暴起伤人,不由分说就对我动手,她拦你,你就打死了她。被我看见后,还要灭我的口。”
“你胡说!”周清清道:“你若是没有对我起色心,何故在我的手上摸来摸去。”
大夫被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指着周清清那张无理取闹的脸简直说不出话来,半晌憋出一句:“把脉!诊脉!不碰手我怎么知道你病的如何!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没听说谁会那悬丝症脉的神迹。”
悬丝症脉的传说自古便有,但那些据说会这等神术的人,那个不是开山祖师,那个不是医道一门凤毛麟角式的人物?
“你捏着我的手时,手指明明动了。这你又能如何辩驳!”
大夫没见过这等医闹的,差点被气撅过去。
周清清面露得意,可詹王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他在审她杀人的案子,她却在这里纠结大夫给她诊脉的时候手指是不是动了一下。
失了耐心的詹王淡淡的吩咐,“带大夫下去压压惊。”
一眼扫见阿烛意泠伤痕累累的在一边站着,眼神柔和了不少,道:“你们也下去,请大夫看看。”
“多谢王爷。”
待人走了,詹王才问道:“我问你,看守的婆子是不是你杀的?”
周清清赶紧收敛了脸上的嫉妒,低头道:“臣妾只是一时失手……而且是她先对我动手的。”
“王爷,您不知道,她们都欺负臣妾。我好歹也是您的侧妃,她们却那般作践臣妾,冷床冷炕,衣裳也不肯给臣妾穿,吃不好喝不好。就连我想见您一面,她,她也不肯通传。我实在是……”
没有手帕,周清清便拿袖子拭泪,似乎已经委屈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申妈妈一摆手,便有人呈上衣服。
第31章
那衣裳现在看着确实不成个样子,也不知被踩了多少脚,全是脚印。
周清清还没来得及说话,申妈妈就先回禀道:“奴婢们去时,这衣裳便混在地上。不过也只是有脚印罢了,衣裳还是好好的。”
“这衣裳是意泠姑娘亲自交给老奴的,老奴查验过,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詹王道:“这衣裳,穿不得你?”
周清清委屈的看了眼詹王,忍不住埋怨他如何连她的喜好都不清楚了,她何时穿过这般寒酸的衣裳?
一室寂静。
周清清终是忍不住斜詹王一眼,娇声哼道:“王爷怎么忘了,我何时穿过这样的衣服。”
她素来喜欢美丽的颜色,不论春夏秋冬都是各种彩衣翩翩。便是冬日穿那厚重的氅衣,也一定要在外面绣上各种精妙的花纹。
这种什么花纹都没有,颜色还这般丧气的衣裳拿给她穿,难道不是折辱吗?
詹王这座小楼建的雅致,因为通常都只有王爷一人在此,所以所有的屋子都不是传统的大木门,而是镂空雕花,再以纱做隔。
阿烛和意泠治伤,就在隔壁,能听见周清清说的每一句话。
实是忍不得,阿烛推开给她上药的大夫走过来,忍了一下即将冲出口的质问,尽量平和的问道:“小姐,不知你可还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
有那么一瞬间,周清清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啊?什,什么日子?
阿烛失望的道:“老爷今日,还停灵在家……”
停,停灵?她……
周清清猛地回头看向阿烛,不仅仅是阿烛,还有方才的意泠,甚至于詹王身上的衣裳都是素净的。
詹王的身份高,完全不必为一个侧妃父亲的死亡披麻戴孝,甚至素衣都不必穿,但他还是穿了。
只有她这个女儿,全然忘了这么一回事,甚至还在委屈着。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方才詹王问她“你怎么穿着这身衣裳”的时候,不是心疼,而是愤怒。
詹王指着她,简直不知该骂什么好,这么多年的教养让他没有办法对一个女子骂出任何一句过分难听的话,半晌才恨恨的骂出一句:“不孝的东西!”
周清清一边臊的满面通红,不知该往哪里钻,一边却怨恨起了点破这一切的阿烛。
虽然知道,从詹王今日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不孝的这个罪名就已经死死的按在了她的脑门上,但她就是忍不住恨阿烛。
明明以前,什么事情她都会提醒她的!如今见她失势,她就故意不提醒她,害她出丑,害她在王爷心里变成了一个不孝顺的人!
她是故意的,她故意害她!
这种心情在詹王下令将她关起来再也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哪怕病死了,也不许人管她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粗使婆子压着失神的周清清时,忍不住冷笑:“周妃娘娘就别装出这样一副样子了,您的结果已经算好的了。替您办事的金家,已经被王爷全家发卖去了黑窑洞。前两日便有消息传回来,全家死绝。”
金家?周清清慢吞吞反应了片刻才猛地瞪大了眼睛。
金家已经被卖了?
那不就是说…她吩咐的事情,都已经被詹王知道了……她完了,全都完了……
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了。
詹王喜欢的是天真可人、纯粹无邪的姑娘,她已经和这两个词儿扯不上任何关系了…
阿烛随在詹王的身后,她脸上的伤口只是草草处理,还在往外渗着血。
詹王只是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心惊,她都这样了,那另一个呢?
詹王问道:“意泠如何?”
“啊!!!”
“哎呦——”
“王爷小心——”
“意泠她——啊——”阿烛刚要说话,只觉背后忽然一阵巨大的推力,将她整个人从二楼栏杆直接推翻出去。
慌乱中,求她想伸手扯住什么,却在拽住栏杆时被自己本身的重量带的狠狠一顿,直直的摔了下去。
掉下去的时候,她眼里只有周清清即便被人死死压住,却依旧压抑不住的得意笑容。好像在说:看,无论你怎么机关算尽都没用,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让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
阿烛不可抑制的恐惧起来,就连在半空中被人救下这种事情都没能将她从这种极度的恐惧中拉出来。
她曾见过这个笑容,在幼年的周清清脸上。
她就是这样笑着,随手一个不小心,就把一壶滚水倒在了她的脸上。
“阿烛!”
“阿烛喘气!阿烛!”
直到后背被人重重的拍了一掌,那口梗在胸口无论如何也喘不出来的气才冲出体外。
阿烛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贺听言啊。
他这是什么表情,要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