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衣裳都弄脏了怎么还没换?外头这样大的风,仔细吹着头疼。”关于女儿的事情,沈安秋总是不厌其烦地细细叮嘱。
阿鸾往常总是会安安静静地听完,可今日却打断了沈安秋的絮叨,问道:“那人怎么样?”
沈安秋一愣,哼声道:“有我沈安秋在,就是阎王爷面前挂了号的人也踏不进那鬼门关半步。”
阿鸾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正在这时,隔壁小子从西屋里头出来,扬声道:“沈叔,人我安置好了,还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
沈安秋道:“青河,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和阿鸾就行了。”
青河看了一眼沈安秋身边的阿鸾,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沈叔有事的时候喊我一声,反正隔壁也近。”
沈安秋点点头,见青河走了,才转过身对阿鸾说:“赶紧去把衣裳换了。”
知道那人没事了,阿鸾也安了心,摸到自己的小竹竿,抬步朝东边的屋子去了。沈安秋看着阿鸾瘦削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才折回西屋去。
对于照顾自己这件事儿,阿鸾从来不需要别人担心,沐浴清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以后,正准备去厨房烧晚饭的她,刚踏出屋门,就听见对面西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她一惊,连竹竿也顾不上拿,只凭着对小院的熟悉,一路朝西屋摸去。
沈安秋本来正打算帮那捡回一条命的家伙换下身上脏兮兮的血衣,岂料得手才碰着人就被制住,紧跟着就力道袭来,竟将他推得直撞上身后的博古架,霎时间瓷器落了下来,满地开花。
沈安秋拧着眉看向床榻上那个十分虚弱却浑身戒备的人,嗤道:“看来就算没有老夫多管闲事你也死不了,既如此,就趁早滚吧。”
后背撞得生疼,饶是沈安秋以仁医济世闻名,这会儿对着恩将仇报的人也没有好脸色看。
孟行渊却没有将沈安秋的话听进耳中,这会儿他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疼,尤其是左胸口的刀伤,稍动一动就好似要将他整个人都扯裂了一般。他摸上胸口缠着的绷带,那底下的伤口,只要再稍微偏上一厘,恐怕他就得到阴曹地府去见他那好父皇了。
孟行渊记得自己遇刺的经过,也记得自己逃到土庙昏死过去前曾看见一抹素色的身影,以及那一句轻轻软软又含着颤意的声音,“你千万坚持住,我去找我阿爹来救你。你一定要等我呀。”
想到这儿,孟行渊凤眸微眯,抬头打量了眼前所处的环境,半大的屋子,陈旧的摆设,满地碎瓷,以及一个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的老头子。
要他滚?
他长这么大,敢跟他这样说话的人的确不少,不过说完以后呢,孟行渊阖了阖眸,大概坟头草都快与这老头儿齐高了吧。
第二章
时隔很多年以后,孟行渊仍然记得一幕场景,那是在一个僻远小镇的破旧院屋里,狼藉不堪的地面,气得胡子直颤巍的老头儿,一身狼狈的自己,以及那个推门而入、神色茫然却又隐透几分灵动的素衣姑娘,构成的诡异又和谐的场景。
阿鸾推门进屋,屋里的烛火明灭,常人眼里尚可清晰视物,可落在她眼里只剩下模糊的一团,连影绰的轮廓都不得见。就这样,她一手扶着门扉,朝着屋里,试探着唤了一声:“阿爹?”
音若出谷黄鹂般悦耳动听,落入孟行渊的耳中,教他下意识地忘记了方才心头蒸腾的火气,只循声朝门口望去。
门口的小姑娘身姿纤纤,莹玉般的小脸不着粉黛却依然美得不可方物,此时她素白的小手抓着门框,屋外夜风袭来,卷动衣袂翩跹,整个人就好似误入凡尘的懵懂仙子一般。
要说孟行渊这么些年浸身朝堂宫闱之争,身边总会凑上来一堆女子,那些女子环肥燕瘦,各个都是美艳无双,他姑且也算得阅女无数。可是从前那些女子但凡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觉得扎眼睛,更遑论让其近身了。
然而,孟行渊这会儿只一眼便认出,阿鸾就是他昏迷前被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的小姑娘。他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掌心的温度,也记得她从血泊中扶起自己时动作的轻柔。
正因为认出了人,孟行渊一时之间竟愣在了当场,目光死死地锁住小姑娘莹白的小脸,直到一袭灰衫挡住了他的视线。
沈安秋没有空搭理那恩将仇报还企图惦记自己闺女儿的狼崽子,见阿鸾来了,连忙迎了上去,“爹在呢。”
阿鸾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阿爹在,那么料想屋里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但她还是轻柔一笑,问道:“是摔碎了什么东西吗?”
沈安秋侧首瞥了一地狼藉,唇角抿成一条线,“是爹不小心碰掉了东西,不碍事。”拦住女儿想要去收拾的动作,沈安秋有些无奈地道,“屋里灯火暗,会割到手,交给爹来罢。”
阿鸾自是听话,不会上赶着添乱。因沈安秋一边说着,一边牵引着她往门外走,她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停下步子,侧转过身,循着记忆朝床榻的地方望去,“那人现在怎么样了啊?”
当时她模模糊糊地只看见一片红,可指尖的触觉和那人痛苦的呻.吟却让她清楚得知道,那个人伤得很重。
沈安秋也循着她的视线迎上孟行渊冰冷的目光,见其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床柱,虽满身狼狈,但也掩不住浑身慑人气势,不由得冷哼一声,“死不了,明天就能送走了。”
推人的力道大得很,也许下半夜就能送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