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民女子,让她从街巷间进入高门自然应接不暇。
何况这并不一定是金枝的心愿。
朔绛将清水倒入蛤粉中,凝神与花青色相调:
他想,应当先问金枝想过怎么样的日子,是想在市井呢,还是想进侯府?
她若是喜欢市井间自由自在,那自己便在乌衣巷买个宅子,娶她进门后让她仍旧在街巷生活,与她熟悉的街坊邻居们在一起。
倘若她喜欢侯府呢,那么可做之事便多了:
先从太后娘娘那里请两位宫里的教养嬷嬷陪着她,一来指点她礼仪,二来让人不敢欺侮她。
还有,要给她买些清清白白的世仆,身契都攥在她手里,好让她培养自己的势力。
若有问题,可以让娘指点一下她。
啊不对,似乎婆媳之间要格外注意,隐约记得庶兄那个姨娘娘亲与他新娶的娘子之间不对付。
何况金枝出身市井,肯定跟娘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这样去请教谁啊!朔绛苦恼挠挠头。
“金条哥哥,你在想什么?”顶针路过金家,就见邻居家的小哥哥蹙眉沉思。
朔绛一脸严肃:“人生大事。”
他蘸取颜料,挥手在宣纸上落笔画下墨竹,继续盘算着:
昭平帝姬天天哭着嚷着要嫁给他,官家也乐见其成。
如果他娶了金枝,那侯府又当如何自处?
皇家颜面被折损之余,是否会伤害金枝?
这些都要他事先盘算好。
朔绛眸色渐深,一一谋划起来。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倘若人人都不接受金枝,他便娶了她后往岳麓山的白鹿书院里当个教书先生谋生,她在书院下开个肉铺,小两口也可安闲度日。
总之,在迎娶金枝前要将这些都安置好。
他绝不会为了自己喜好就贸然伤害金枝。
原野上的蔷薇,若只为自己赏心悦目就肆意攀折,那就是害了它。
他要金枝从今往后都无拘无束,轻松自在。
**
金枝忙碌收敛着家里能卖掉的东西,
路过杂物间时瞥了一眼。
见朔绛在杂乱饭桌上腾出一角艰难作画,嘴角还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好啊我都快焦头烂额了你还在这里享受!
她气不打一处来,吼道:“赶紧去烧点粥来,我都快饿死了!”
“好!”朔绛爽快应了声。
声音里带着儿郎们特有的欢快与朝气。
金枝转念又有些内疚,他不知道内情,又何必拿他撒气?
可金枝也不想将自己凑钱的事情说给他听。
她不过纠结了一瞬就又忙忙碌碌起来。
这回又搜刮了一批东西拖到当铺,零零碎碎只当了十几两。
加上别人欠的债、铺子里的肉,借游飞尘的钱,拢共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两。
离着五千两还差三千两呢。
金枝垂着肩膀从当铺出来,碰见游飞尘和同伴赵武有说有笑。
赵武笑道:“金枝,你个肉铺老板娘怎的还要进当铺?”
他扭头又与赵武聊天:“游哥,你可听说了?如今黑市上寻个人呢,出价已经涨到五千两了!”
游飞尘心里一跳。
金枝显然是缺钱了,如果她能……
他瞥了眼金枝。
却碰到金枝警告的目光。
他立即笑着岔开话题:“城北有桩走镖的大单子你听说了么?”
作者有话说:
朔绛:就差以后孩子的名字没想好了。
◎最新评论:
【表白还没呢,男主想的倒是挺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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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么么哒】
【想知道朔绛怎么做皇帝,要造反吗?】
【已经开始期待文案名场面了希望名场面之后枝枝和鱼鱼的误会能早早解开的,想看她俩谈恋爱啊】
【滴滴滴打卡】
【v吗,什么时候v,想看爆更】
【对,孩子名字暂时不用想了,哈哈哈哈哈哈。】
【坐等男主被卖,虽然男主有点惨,但是想看文案名场面之一。好稀罕女主,真的行动力好强,一往无前。哎,突然有了夏之星卖仲天骐的感觉。】
【哈哈哈,坐等朔绛黑化】
-完-
第22章
◎祝你们百年好合啊◎
金枝回家之前还想再瞧瞧苏三娘。
宣徽院的看门人看见是她,先是一愣。
随后转身回屋里捧出一把碎银子,多了几份怜悯:“这是你给我的银子,你全拿去吧。”
金枝愕然。
这么贪婪的人怎的会转了性子?
她忽得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苏三娘没有从窄屋里出来。
出来的是她一起的同伴,她哀哀哭泣:
“金枝,你娘已经被大人关在了别处。”
金枝后退一步。
她低声诉说着:“今天大人就将她关在屋里,苏三娘哭喊了半天,出来时衣服都被扯成了丝缕,她彻底惹怒了大人,于是大人将她关了起来……”
金枝的心直直落了下来。
她拖着麻木的身躯往家走。
眼睛里满是愤恨,心里似有一股火焰要喷出来,嗓子直发苦。
钱。
她需要钱。
去哪里再凑三千两?
她连哭都顾不上,急切想要回家再去翻检下筹钱。
猪鱼不在,金枝麻木而机械在屋里寻找着。
厚被褥、银包金簪子、夹裙,全部翻检了出来。
忽然有人喊她:“金枝!”
游飞尘走进院内,他警惕四下打量后,小声说:“金枝,我已经查到了,那小子就是永嘉侯府世子。”
什么?
金枝茫然抬起头来。
游飞尘一脸欣喜:“你还记得我前两天说过的悬赏吗?今天我又托镖头联系到了侯府管事,他说悬赏的人其实是侯府的世子。”
金枝吸了口凉气。
她定定盯住游飞尘的眼睛,似乎想要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游飞尘硬着头皮继续说:“他失踪时身着青色绸直裰,腰间系着白鹿回首双穗绦,头上还带着珊瑚珠子,这不就是你前两天拿去典当的东西吗?”
金枝打了个趔趄,瞬间耳边如炸雷滚动。
怪不得……怪不得……
养尊处优、处处挑剔、食不厌精,原来只因为他是世子?
腊月天气,她直觉寒风入骨,从心里直窜起一层冷意。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游飞尘一脸担心,轻轻拍她:“金枝,你坐下缓缓。”
金枝充耳不闻。
初见时她误会了他的身份,他便一直没有解释,任由这个误会继续。
可是,那人不是她捡来的娈童。
不是猪鱼,是豚鱼,
不是金条,是朔绛。
是侯府世子。
是光风霁月矗立云端的天之骄子。
他出行要做牛皮包好内壁的丹朱顶马车,
坐塌要精挑细选的鹅毛软垫,
喝水要喝京郊三十里外雪泉山中最清冽的泉水。
而自己当他是个被权贵强占的娈童,怜悯他照顾他,
出钱给他喝甜井水,给他买牙粉和澡豆,
现在想来,我呸!
金枝踉踉跄跄蹲在地上,发间珠翠轻轻颤抖。
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也曾为她挡刀,帮她宰羊,在她生病时照应她。
他……
可他也欺骗了她。
与侯府那位表姑娘要她将肉铺搬进侯府的举止一样,
都只是富贵之余生出的戏弄之心,
他们不但夺走平民每天辛苦劳作赚得的血汗,还要玩弄他们于指尖,享受高高在上愚弄支配平民带来的快意。
表姑娘如此、黄大人如此、侯府世子——
也如此。
“那,你还要领悬赏吗?”游飞尘小心翼翼问。
金枝点点头。
**
朔绛在书画铺里交了画稿,拿了三百两银票。
掌柜的想与这位做长久生意,于是殷勤问:“您下回还来吗?”
朔绛失笑。
只不过一时应急,怎么还会来这种地方?
他刚要回绝,可转念一想,若是金枝除了手镯还想要发簪呢?
便住了要走的脚步,拿了掌柜一枚名帖。
掌柜眉开眼笑:“您别瞧我名帖粗陋,我们根基可是开在党夏,您带着这名帖在那里通行无阻……”
党夏是与本朝接壤的邻国,朔绛随便听听就是,满脑子盘算着一会给金枝买礼物的事。
等到了头面冠朵店,伙计却有点不好意思:“客官,今日涨价了二十两。”
?
“今天年末到处都是买礼物的,所以涨价了,要三百二十两银子。”掌柜从后面走出来。
“岂能如此?”
“客人,您没付定金,自然不能算我们之间有约定。”掌柜的也有道理可讲。
第一次在外买东西的朔绛惊了,他还真不知这里头有这么多门道。
他站在那里。
自然还可再画画来买,可是今日就是除夕了。
满街的人都忙着过年,适才那书画铺子都预备关门了。
再换个时间呢?
陈嫂子说金枝因为戴了镀金首饰被人嘲笑,朔绛想让她尽快高兴起来。
掌柜的也没理会这个年轻人,他有自己的事情发愁:“年底大家都回老家过年了,我上哪里招小工啊?”
朔绛抬起头。
原来掌柜的要将最后一批货物都搬进库房锁起来。
可汴京城里聚集着的劳力年底自然都归家过年了。
朔绛一咬牙:“掌柜,我帮你搬运,你可否将那对手镯原价卖给我?”
雇不到劳力,那些货物都放在外面万一被贼偷走,损失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于是掌柜点点头:“好。”
朔绛将直裰下摆系在腰间,弯下腰去。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公食贡……庶人食力”、“天官降辱,王爵黩贱”的典籍经句①。
可下一刹那全部消失不见,只有金枝狡黠的笑脸。
他呼一口气。
躬身下去。
**
头面冠朵店里的东西并不全是精巧首饰,相反有许多原石,还有用木箱包裹好的红木楠木等贵重家具。
木箱又厚重又粗笨。
朔绛搬运起一个抗在肩头。
他在金枝那里干活最繁重的力气活也不过是剁骨头,哪里干过这样的苦力?
不过小半天,他的手就磨出了一片红肿的水泡。
红肿,热痒、刺痛。
正午的太阳照下来,照的人头晕目眩。
却并不暖和,腊月天寒冷刺骨,不一会就手就被寒风冻僵。
过一会儿又变得发烫。
痒痒的,像是无数只蚂蚁在手上攀爬。
朔绛抬起头,看着前面小山一样的木箱,脸上坚毅如初。
**
眼前的小管事甚为殷勤:“您当真有我们世子的消息?”
金枝咬唇。
一刹那,她想起母亲或许正被关在小黑屋里受人□□、想起世子努力在她跟前演戏的样子、想起那个表姑娘高昂的嘴脸。
脑海里走马灯一样乱。
“听说游镖师说您是个嘴严的,那我便直说无妨。”小管事瞧出了她的犹豫。
他赔笑道:“世子与家里人闹了矛盾便跑了出去,其实等他气消了再回府也成,只不过府里老太君年岁大了,侯爷怕她老人家过年见不到亲孙子又要担心上火,便让我寻人。”
游飞尘似乎猜到金枝要说什么,他抢在前头:“你们把世子请回去,不会对世子如何吧?”
小管事失笑:“您说哪里话,我得跪着请他回府呢。”
“若是他不愿,我这做下人的也只能任他再次离开。”
游飞尘还有些不放心:“那,侯爷不会责罚儿子吧?”
“您说哪里话?”小管事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侯府嫡子就世子一位!侯爷自小栽培大的承继人,自小金尊玉贵捧大的凤凰蛋,怎么舍得责罚?”
原来真的只是来穷人这里找乐子的吗?
金枝心里似乎松了口气,却又坠得生疼。
“那,您还愿意给我们线索吗?”小管事问。
他身边的小厮也跟着笑:“您就放心吧!表小姐住在府上,巴巴儿盼着世子表哥回去呢!”
表小姐?
金枝想起侯府内小娘子要她陪她扮演市井肉铺老板娘时飞扬跋扈的模样。
穷人们竭尽全力在世上艰难活着的剪影,却被富人当作消遣的玩意儿。
她的心终于彻底冷了。
金枝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冰凉凉:“好,叫你们管事来乌衣巷口见我。”
**
终于都搬完了,头面冠朵店的掌柜甚为满意:“好了。今天可真是苦着你了。”
苦吗?
朔绛不觉得。
再苦再累他都甘之若饴。
他呼了口气:“劳烦给我包起那对镯子。”
伙计也是个年轻儿郎,挤眉弄眼开玩笑:“为这镯子干一天活,你还真是一片真心。是卖给你家娘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