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皇帝的余孽说不定还有残留呢
万一来个刺杀什么的……
官家去民间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谁知年轻的君王只不过扬起下巴:
“朕若是怕那些人这龙椅不坐也罢!”
言语间俾睨天下傲视群雄。
王德宝只得应了声是。
等到预备出宫时。
官家理着箭袖,
忽得多了一句:
“凉棚搭得甚丑,也带着司工,叫她多瞧瞧民间凉棚都是怎么搭的。”
不对啊,金娘子本人不就是出身民间的么?
怎么还要去民间瞧瞧外面的凉棚?
王德宝想了想,终于明白了。
原来什么微服私访去亲信大臣那里都是借口。
带小娘子出去散心才是真正的缘故。
是以他去寻金枝通知时心情就有些复杂:
“金娘子,你换上身家常衣服。一会随扈出行莫要声张。”
这金娘子虽然长得美,可宫里哪个美人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她又出身民间,说话粗鲁举止粗野。
别说做妃嫔了,
就算是嫁个村里的地主老财只怕人家都嫌。
何况她身上还背着内外勾结灭侯府满门的嫌疑。
就这么一个人,
官家居然要为了带她出去散心而冒着生命危险出门?
王德宝胸口有点闷。
“什么随户?随什么户?”
金枝不懂他复杂的心绪,一头雾水。
一旁的云岚解释:“随扈是随官家御驾出行,难道……”
王德宝点点头:
“官家说凉棚不合他意,正好出门,稍等带你去瞧瞧民间的凉棚取取经。”
“搭得不好?那可是我冒着大太阳……!”
金枝正要抱怨,忽然意识到王总管还在跟前,立刻悻悻然收了下面的话。
王德宝像没听见似的,只笑道:“还请司工尽快。”
不知为何,金枝总觉得王德宝今儿有些不快。
她没想那么多,赶紧去换衣裳。
民间衣裳她可没有,当时捉她时那身衣裳不知被弄到哪里去了。
还是云岚从她包袱里找出件旧衣裳给金枝套上。
王德宝颔首,又示意屋里三人:
“此事务必保密,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其余三人应了声。
**
很快朔绛就带着金枝出了东华门城楼。
直到此刻金枝才肯定真的要出宫!
她眼睛都亮了!
朔绛坐在她对面,
看着她眼睛里似是忽然有了星光,
自己心情也无端变得松快。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在笑。
朔绛立刻握拳抵唇,将那一点笑意生生压制了下去。
外头喧闹市声飘进马车。
金枝手痒。
她瞥了瞥朔绛。
他端坐一侧。
正翻看什么案卷。
想来是不会注意到这边了。
金枝便悄摸摸去掀开车帘一角——
“不可。”
朔绛忽得出了声。
金枝悻悻然放下窗帘。
这人,莫非生了八个眼睛不成?
很快就到了戴府。
戴青早就带着全家老小候着。
朔绛不让金枝下马车:“你一会随车夫去后头。”
不知为何,想到那天戴尚书说过的李贵妃之事,
他总觉得有些心虚。
金枝也乐得自在。
后头也有戴家子侄招呼他们。
给她和车夫摆了大桌宴席,塞了银子。
金枝拿得坦然。
车夫那桌在隔壁院里,金枝则被几个戴家媳妇和管事媳妇围住。
她们煞是热情。
一会上了女说书人说书,一会召了杂耍班子在金枝前头表演。
说书和杂耍金枝以前在市井也看过。
可那时候是挤在人群里看别人家的热闹,自然瞧不真切。
哪里像如今这样近距离观看?
金枝看得目不转睛。
不多时用完膳,又有人端茶水果盘。
管事媳妇便陪笑:“因怕唐突了娘子就没有上小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金枝一下就明白了。
戴家想给自己上俊俏小倌。
金枝忙摇头:“不用,不用。”
原来跟着皇帝出来办事还有这么多福可享?
她中途出去小解还听见车夫所在院子飘来唱艳曲的声音。
啧啧啧,车夫享受不错嘛。
金枝遥望蔓延到远处的屋脊:不知朔绛那厮此时身边有几个红粉佳人?
肯定少不了。
毕竟连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有呢。
**
此时朔绛正在戴青书房里商议政事。
戴青拿出上次讨论过的旧案:“官家,那位李贵妃如今已经嫁了人,有部分赃款被她当作嫁妆,收缴时遇到了些阻力……”
朔绛等他说完。
戴青吞吞吐吐:“她嫁的新夫是国舅爷小儿子。”
朔绛想了想,原来是母亲的外甥。
他便打断戴青之话:“秉公办案,不用担心。我自会跟太后交代。”
戴青这才放下心来。
他这些天的确没少被这件事折腾。
言语间便没提防骂起了李贵妃,骂起了那位哀帝:
“祸国殃民!先头那混蛋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宠妃宠得昏了头!”
他跟随朔绛出生入死又是军人,是以说话粗鄙些。
“再怎么宠人家还不是没殉情一朝改嫁了他人!就是那昏君害了汴京百姓!”
“为了女人,国也不要了,皇位也不要了,哪里对得起列祖列宗?堂堂一国之君被个女人玩得团团转,真丢人!”
朔绛忽得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浑身不自在起来。
戴青这里本就是顺带来的幌子,并无什么正经事。
朔绛很快就完事了。
戴青一家人也感恩戴德。
官家微服私访到做臣子的家里来,这是何等荣幸?
朔绛临走前戴青母亲戴老太太拄着拐杖给官家再三行礼。
朔绛忙亲自去搀扶。
戴家再三挽留不让朔绛走。
外面这火辣辣的天气,
穿着常服还要冒着大太阳来臣子家里安抚臣子。
金枝瞧着外面。
忽然觉得这皇帝也不好做。
**
马车出了戴府。
金枝还在猜测朔绛到底适才身边被送了几个女子。
一边腹谤他留自己在宫里。
忽然朔绛开口了:“去乌衣巷。”
金枝“啊”得一声。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瞧着朔绛。
朔绛还是那样,脸上淡淡的:“只有半天时间。”
这人,就非要煞风景吗?
**
乌衣巷口。
金枝想下车。
车夫忙出言阻拦:“民间鱼龙混杂,请金娘子莫要下车。”
高兴半天原来只让远观?
金枝眼中的光倏忽灭了下来。
朔绛本想让她在外远远瞧自己的家人。
可是此时看到她潋滟眸光中的失望,心里一软。
他点点头:“下去瞧瞧罢。”
心里的原则看到她时忽然荡然无存。
金枝高兴起来,立刻掀开帘子蹦到车下。
朔绛也跟着下车。
?
金枝看他。
朔绛道:“若是你跑了呢?”
金枝摇摇头,只得带上他。
她几乎是蹦跳着回家,推开家里的大门:“娘!”
苏三娘正在堂前绣花。
见女儿进来不敢置信揉揉眼睛。
半天才冲过来:“枝娘!”
又上下瞧金枝:“瘦了吗?受苦了吗?”
她从游飞尘那里听说自家女儿先前出卖了官家一回,便知金枝这回凶多吉少了。
前几天游飞尘又传来消息说金枝做了女官。
苏三娘才微微放下心来,此时见女儿恨不得都问出来:
“官家磋磨你了吗?为何又将你放出来?”
朔绛在旁轻咳一声。
金枝忙拦住金三娘的话茬:
“娘,我如今在宫里一切都好,官家待我……也好吧。这回是告假回家,半天又要回去。”
苏三娘一听女儿要回宫,心里不舍。
可想想又高兴起来:“也算是进宫见见市面,有个女官的名头也好说亲。不过——”
她狐疑盯着朔绛:“这位是?”
朔绛微服私访,穿着一件白衣直裰。
发间簪一枚檀木簪,
看着就像一位谪仙般的贵公子。
金枝这才想起从前朔绛在家里寄住的时候苏三娘还没归家呢。
这要如何介绍?
自然不能说对方是苏三娘担心“磋磨女儿”的官家。
金枝便含糊介绍:“是我宫里认识的……朋友。”
苏三娘立即来了精神,适才那哭怏怏的劲头一扫而空。
极为热情去搬小木凳:“公子赶紧坐。”
又从井里捞出个西瓜:“公子吃瓜!”
热情的金枝都有些嫉妒。
她娇嗔一声:“娘!我就只待半天。”
苏三娘恨铁不成钢瞪她一眼,扯着她的耳朵将她扯到后厨:
“宫里出入的贵人,非富即贵,你若是跟他能成,你娘在土里都能笑出声来!”
“土里笑出声,那不是诈尸么?”
金枝嘀嘀咕咕。
苏三娘懒得理扶不上墙的女儿,转而热情招呼朔绛。
朔绛好脾气。
坐在屋檐下捧着一牙甜瓜就吃。
毫不嫌弃这瓜瓤粉丝丝的,一看就没熟。
他左右打量:院里的草没有了。
两只鸭子如今繁衍成了一队鸭群。
一头雪白小羊挨挨蹭蹭到他腿边撒娇。
“金豆!”朔绛有些许的欣喜。
当初他恳求金枝莫要宰杀这头羊,
没想到它居然还活到现在。
不过那羔羊没抬头,只舔舔他手心。
苏三娘在旁搭腔:“那不是金豆,是金豆生的小羊。”
她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家羊叫金豆?
金枝忙查缺补漏:“我跟他说起过。”
关系好到已经聊到自家养的小羊这么小的琐事了么?
苏三娘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几分。
这位贵公子瞧着气质上乘,
或许是个状元郎什么的?
还是侯爷?
宫里侍卫首领?
不管是哪个都是佳婿。
这些年苏三娘一直在为金枝的婚事操心。
给女儿私下积攒的嫁妆银和针线也有许多。
可是金枝这孩子总不愿成婚,让苏三娘心里遗憾不已。
她虽由着女儿性子不拘束她,可总觉得缺憾。
如今好容易瞧见个女儿身边有个能带进家门的郎君,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即就要做饭买糕点招待女儿准女婿。
“娘!”金枝拦住她,“我才吃了来的,不用做饭。弟弟呢?”
苏三娘便道:“去书院读书了,今年或许要开恩科,我还指望他读个功名给你们姐俩撑撑腰呢。”
她咳嗽一声,刻意将声音扬到朔绛那边:
“我家虽然身在平民区,可你若有个状元弟弟,再有老娘给你备好的几家店铺当嫁妆,嫁过去总不被婆家低看!贵门有钱是不假,可状元郎一年也才出一个。”
她也想提前敲打贵门女婿,
别以为自己有钱有势就能轻慢我女儿!
我家女儿可有个未来的状元弟弟。
金枝:……
娘别说了。
人家自己就是探花郎。
不对,
人家如今是钦点状元郎的人。
她扶额,将话题转移开:
“娘,那弟弟念书如何?”
毕竟弟弟跟着自己做生意,读书读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怎的忽然开了窍?
这个话苏三娘不好接,她有些垂头丧气:
“他学得不好哩。书院里的先生说了,今年的恩科考秀才难。”
金枝:……
恩科录取人数要比寻常三年一大比时多,
若是恩科都考不上那弟弟的学业可想而知有多差。
她想起适才娘夸下的“状元郎”海口,
不由得额头发汗。
谁知苏三娘颇有信心:“无妨,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
“娘,您可是糊涂了不成?”
金枝笑:“恩科只有一年。再就是三年一大比,哪来的明年?”
苏三娘白她一眼:
“官家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定明年就大婚,至时再开一年恩科!”
又双手合十望空祈祷:“天爷保佑,让官家娶亲、生子都能开恩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