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这里简单。
云岚第一个拒绝出行:“我懒怠出门。”
那便是她和虹霓两人去行宫。
金枝没多少波折便将自己的名单呈了上去。
又按照王总管嘱咐将日常的伙计交代给云岚。
她本以为这就告一段落,谁知竟来了个不速之客——明月。
明月笑眯眯来寻金枝:
“金娘子,此次去行宫的名额能否让一个给我?”
金枝一愣。
明月就拉起她的手推心置腹:
“我们司寝的活计要重要些,可王总管只让我带一个人,我下头三人都各有各的好,谁也舍不得,便只好来你这里寻个恩惠。”
早已听懂了言外之意的虹霓瞬时竖起了柳眉。
云岚忙轻轻掐她。
金枝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从明月手里抽出来:“这是?”
“哎呀我想从妹妹这里要个名额,横竖你们司工也没什么活计可做。”明月顺顺当当说出请求。
原来是想讨要个去行宫的名额。
金枝皱眉:“可我这里两人的名额都已经定下呈给王总管了。”
“那还不简单?寻王总管改啊!”明月一脸理直气壮,“你要是不敢说,我去帮你好不好?”
帮我?
怎么三言两语就像是我欠她的了?
金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面上仍笑嘻嘻:“这可不行,行宫年久未住人,恐怕有许多地方要修缮的,我们只去一人连个递锤子的人都没有。”
明月撇撇嘴。
她咳嗽一声,笑道:
“妹妹,你恐怕不知吧?官家前几天还亲口褒奖了我父亲做官有道呢。”
原来是想拿权势压人?
她要是诉苦央求金枝或许能给她。
可这权势威逼立刻就激起了金枝的不满。
她小时无父,母亲不在身边。
乌衣巷的孩童们欺侮她时,
常用“我爹爹回来打你”之类的话来仗势凌人。
明月这番炫耀爹的话或许能在别人那里起作用,
可在金枝这种自幼丧父之人听来只有反作用。
她当即收起了笑容,不紧不慢道:
“既然是官宦子女,那就更应当谨言慎行,莫损了父辈颜面。”
明月脸上笑容凝滞。
金枝素来待女官们都笑吟吟,上回家里的腊味还分给诸人吃。
让她误以为金枝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谁知在她这里碰了壁。
她半天才想起应对之话:“司工这话从何说起?”
连妹妹都不叫了。
金枝板起脸:“别的不提,单是司寝那句‘横竖你们司工也没什么活计可做’就值得我们去王总管那里评评理。”
“怎么,王总管设置下来的职责所在也要司寝说三道四吗?司寝是对王总管不满吗?”
你!
明月碰了一鼻子灰。
好在她颜面够厚,勉强挤出个笑容:
“既然司工不愿意帮我,那我便告辞了。”
说罢就落荒而逃。
“每司都只带两人去,怎么就她们人不够?!”
虹霓不等她走远就愤愤然。
云岚也不平:“肯定是她想多带几个人服侍自己。”
金枝摆摆手:“不提她,还是盘算下行李。”
对于整日埋首深宫的宫女们来说,去行宫小住还真是件大事。
惠妃她们几个给金枝送了个艾草荷包,最是驱蚊。
玉叶送来了一套样式时兴的旋裙。
蔡狗子赠了一个竹筒做的水壶。
金枝欢天喜地将自己的东西收好。
轻装简行,挑个良辰吉日,这一袭大部队便终于出宫去往行宫。
明月到底还是说服了紫烟少带了司衣的人。
她自己带着上霜和思乡,一左一右服侍殷勤。
应当是还记着仇,她在王总管分配马车时沉着脸拒绝和金枝同坐一车。
金枝乐得不看她,最后与司仪欲行一车。
司仪打起帘子瞥见明月的骄纵模样,皱眉:
“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还要手下小宫女左右服侍。”
“就是!人家是来做宫女的,又不是来给她做丫鬟的。”
虹霓来了共鸣。
金枝笑:“这丫头,不知道的还当我压榨你了呢。”
一边瞧瞧给她使眼色。
有些话掌管礼仪的司仪可以说,虹霓这样无依无靠的小宫女却不能说。
欲行却混不在意:“虹霓说得对!”
看来也是个直脾气的。
金枝原来与这位司仪大人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僚,
这回同车对她的了解加深。
原来她脾气耿直,虽重规矩却不是死板教条之人。
只不过有时还是有她自己的小坚持:
譬如喝茶的茶杯一定不能拿来喝水,焚香时一定要正襟危坐。
金枝忽得想起朔绛。
啊不,是许多年前的金条。
他也是这般古板严肃,不愿变通。
可再怎么举止拘谨古板,心底总还是纯真善良的。
只不过,如今的他,早就不是金条了。
金枝总觉得他隔了一层薄冰一样。
唉,或许是家破人亡,逼得他迅速长大。
这过程中不得已褪去过去的天真。
就像她从前也是锦衣玉食的官宦千金。
为了生活不得已在市井中操刀杀猪。
活在红尘,谁又能一直洁净如莲呢?
虹霓好奇:“司工大人在想什么?”
金枝忙打岔:“困了打盹。”
她将那一丝遗憾赶出脑海外。
人家如今是富有天下的帝王,又岂要她来可怜?
车马萧萧,很快就走到了天黑。
金枝下车时还以为到了。
谁知触目所及一片河谷。
欲行瞧见她的呆样,好心解释:“行宫要走两天呢,明日晚上才能到。”
啊原来这么远?
欲行解释:“走得远才能与汴京气候迥异啊,不然一样热如何避暑?”
啊,原来是这样。
金枝恍然大悟。
她那副没见过市面的样惹得欲行捂嘴吃吃笑。
小宫女踏歌在旁纳闷:“我家司仪大人是个严肃方正的,怎的每每见到金娘子都要发笑?”
虹霓得意挺胸:“谁不喜欢我家司工大人呢?!”
谁不喜欢金枝呢?
她漂亮爽朗,热心随和。
一会帮这位内侍梳理一团乱麻的帐篷绳索,
一会帮崴了脚的宫娥提来洗脸水。
谁都喜欢她,什么都要问她。
朔绛坐在卷起帐门的帐篷里。
神情晦暗不明。
不知为何,看到她跟别人在一起有说有笑,
他心里不可遏制升起了一股酸涩。
那种酸涩不好描述。
是想将她关起来吗?
是想让她只冲着他一人笑吗?
都不是。
却搅动得他心里如四月漫天飞絮,纷乱无章。
**
帐篷睡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便又上车赶路。
自有专门的羽林卫在后头收拾帐篷。
沿途有属地官员献上各色美食美女贡物,以示忠心。
车队停了下来。
金枝也从帘子里透过去瞧热闹:“啧啧啧不错啊,各个都是大美女。”
明月也偷瞄见了,心里很是不安。
不知官家会如何选?
朔绛淡淡扫了一眼马车外的莺莺燕燕。
眼皮子抬都没抬:“撤下吧。”
他又问:“治下今年可兴修水利?秋汛将至,辖下农田当如何?”
那位官吏没想到官家居然直接问起了政事,不由得泪盈于眶。
他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
奈何前朝狗皇帝当政期间昏聩不已,朝堂上下腐烂一片。
他也不得升迁,只得在这县城待了好几年。
心里渐渐磐石一般。
这次还是幕僚们和本地乡绅们竭力奉上美食美女贡物,他才勉强一试。
心里却有些自嘲:想你堂堂读书人,居然也沦落到溜须拍马。
谁知官家居然对这些都毫不在意。
反而问起了治下水利和农桑之事!!!
转瞬间许多念头流转。
他忙将泪花压下去。
认认真真说起自己的治理之道:“本郡共有水田……”
朔绛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
让身边的刀笔吏记下重要的事项。
还问:“此地多山,民众贫困,你可有什么难处?”
居然有人问他还有什么难处???
这么多年了,县令从踌躇满志到困守僻壤。
过往的官员都是来搜刮他的。
从没有人问他有什么难处。
从没有。
而第一个问他这话的人,居然是当朝圣上。
县令心里的坚冰忽然融化了。
又为自己曾经逐渐走向迷茫动摇感到羞愧。
他拼命摇头:“臣无难处。愿以此身骨血换黎民欢颜。”
一言一语,发自肺腑。
他想,皇天在上,某今后要继续以苍生为顾念,克己奉公下去。
又想:遇到这样的官家,死而后已又如何?
朔绛点点头,并不笑话他冠冕堂皇。
县令抬头直视官家,
那一刻,他看到了官家诚恳认真的眼神。
他忽得确定,官家的点头,不是敷衍,是真的相信了他这个小县令所言。
他生出了万丈豪情。
这世间,知己者,难遇。
能遇到知己为他粉身碎骨,又如何?
官家又示意王德宝寻一本旧书赐下去:“这本《孟子》是朕案头之书,朕最喜其中一句话——”
他还没说完,县令已经猜到了是哪句。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①”
年轻的君王轻轻说出先贤的教诲。
他看着眼前的县令:“愿你我共勉,为黎民百姓造福。”
县令谢恩,常叩不起。
车马粼粼,车队继续行进。
尘灰中,县令泪流满面。
宫女内侍们都瞧见了适才官家的举动,心里钦佩不已。
欲行称赞:“官家真是一代明君。”
“那位县令大人好几次都要哭出来了。”虹霓嘀咕。
“对啊,他袖子还摞着补丁一定是个清廉好官,这样的人在官场肯定混得不如意。”
“多亏有官家勉励!以后他上面的大官也不敢乱给他考评了!”
金枝没说话,她也觉得朔绛这回做的真好。
虽然他有时候不好,但对待百姓还真是不错。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眼里的娇气包变成了一位宏图大略的帝王了呢?
作者有话说: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①:出自《孟子》,嘿嘿我们朔绛也是个好皇帝!
金枝:人家如今是富有天下的帝王,又岂要她来可怜?
金枝:不要可怜男人,会变得不幸。
今天还有一更
◎最新评论:
【我也喜欢金枝!】
【好耶】
【
【有道理】
【
【当初和金枝在一起的日子,猪鱼肯定也了解了许多民间疾苦,他一定能成为明君。不需要高门贵女,金枝这样充满生命力的平常女子才和他最适合!!!般配!快快在一起】
【营养液(1/1)成就达成,有一定几率掉落更新,请侠士再接再厉。真的反正先爱自己我反正是悟了】
【长大了呀】
-完-
第44章
◎三更◎
车马行进,朔绛想起适才扫了一眼县令呈上来的礼物里有一卷斑竹竹夫人。
不由得心里一动。
他唤来王德宝:“去买一卷斑竹竹夫人。”
王德宝这回倒没意外。
斑竹是这个县的特产。
官家或许是瞧着好玩。
王德宝很快便买回来呈了过来。
朔绛打量着那竹夫人。
斑竹点点,被匠人剖成丝编成长条竹枕。
触手清凉。
汴京城的百姓喜欢在夏日抱着竹夫人睡觉。
取其清凉之意。
她这么怕热,又中暑了,
有竹夫人在,或许能睡个好觉?
朔绛在脑海里想。
他无意中拂过竹子,光滑,清凉。
脑海里无端想起上次金枝勾/引自己时拉着自己的手摸上她的耳垂。
还有金枝给自己上药时。
那时触感也如这次这般。
鼻尖又开始萦绕淡淡的薄荷香气。
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些思绪压了下去。
唤来王德宝:“将此物送过去。”
?
朔绛不自然翻书,遮掩自己内心的慌乱:
“适才县令献宝时她一脸垂涎,别丢了朕的脸,叫人以为御前没什么好东西。”
适才召见县令时官家在御辇上,又是如何看见车队里一个小宫女的?
王德宝心想。
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将这竹夫人用包袱皮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