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檐下,一阵夜风吹来。
金枝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热。
她抬起双手轻轻拍拍脸颊:
中暑了莫非?
她摇摇头,转而去寻王总管交差。
“抹完了!”
王总管甚是满意,又将叮咬药膏递给她:“这是上用的药膏,最是镇痛止痒,金娘子也赶紧抹上。”
金枝摆摆手:“我没事!”
她有些自豪:“我天生不招蚊子。”
适才他们在外殿打了许多只蚊子,怎的全咬了官家?
王德宝气得小声骂一句蚊子:“倒知道只叮真龙。”
金枝吐吐舌头:“总管,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王德宝还在心疼官家,“嗯”了一声让她走了。
他是楚地王宫的老人了,眼瞅着官家从总角童子长成翩翩读书郎最后又走上帝位,因而主仆之情里还掺杂了一些不足对外人道的舐犊之情。
今天真是心疼坏了。
他不住在心里骂着不长眼的蚊子。
骂着骂着忽得升起了个疑问:怎的有蚊子官家还要撩起衣袖?
他迈进殿去,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扑面而来。
一瞬间王德宝明白过来。
官家将袖子拉起,为的就是让蚊子都来咬自己,这样才不会去咬金娘子。
想通了那一瞬间他心里有些酸涩。
你说,
这叫什么事儿呢?
第二天他便打发自己干儿子门栓去给金娘子送一套茶具:“贺喜她乔迁之喜。”
玉叶和蔡狗子也带了礼来瞧金枝。
上午官家在外头金銮殿商议政事,金枝有片刻的安闲。
她于是和他们并几个宫娥站在树下闲聊。
她先安慰玉叶:“谁能想到死囚犯还能当个官?你且等着,阿姐说不定还能给你攒一笔嫁妆呢。”
玉叶破涕为笑。
蔡狗子则搓搓手:“我虽然私心盼着金娘子升高枝,可也想着金娘子能赶紧出去。”
金枝咧开嘴笑得酣畅淋漓,痛痛快快露出八颗牙齿,这祝福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那就承你吉言,愿我能早出樊笼。”
六月素馨花树荫下挡住了外面的太阳,却也时有蚊虫飞舞。
蔡狗子贴心帮几位小娘子驱蚊:“金娘子,小心咬着。”
金枝有些自豪:“我可不招蚊子。”
谁知云岚指着她调笑:“司工大人,你手背那是什么?”
金枝这才惊觉自己手背被咬了两个红包。
玉叶跟着笑:“这还真是,平日里那是蚊子少才不显,若是蚊子多,胡乱先给你咬两口。”
她们几个笑起来。又将话题扯到别处。
金枝却站着没动。
她想起朔绛胳膊上的蚊子包,想起她昨夜还嘲笑他不懂得放下袖子。
如今想来,他不过读书,又不是习武,哪里就需要撩起衣袖了?
除非,
金枝咬紧嘴唇。
头顶素馨花开得正好,大朵繁复花朵临风绽放,小娘子们在夏日的风光里嘻嘻哈哈笑闹。
金枝站在树下,脸上不知道什么神情,风将头顶的花香揉成碎,吹得满地都是。
◎最新评论:
【别虐了,别虐了,可以在一起吗?】
【
【可以色色】
【
【意识到了,挺难得的,一般我只会想对方是不是觉得热了,还能这么联想……】
【滴滴滴打卡】
-完-
第40章
◎二合一一更◎
或许是被蚊子咬狠了,官家又是许多天未召见金枝。
金枝就这样无所事事在福宁宫待了几天,不,倒也不算无所事事。
她这些天忙着把福宁宫上下认了个齐全。
司寝明月下面三个宫女上霜和望月、思乡。
司衣紫烟下面几个宫女遥看和前川。
司珍唤做西辞,下面宫女黄鹤和孤帆、远影。
司仪欲行,下面宫女踏歌和桃花。
金枝听着听着不对:“这怎的耳熟?”
明月耐心解释:“官家最喜诗词,据说这是前朝一位大儒的诗句。”
金枝恍然大悟,那应当是前些日子在冷宫听惠妃讲课时讲过。
她依稀记得什么举头望明月,
什么故人西辞黄鹤去,什么李白乘舟将欲行。
应当便是这些宫娥名字的由来。
西辞捂嘴笑:“我不通文墨是个粗人,只不过我只知道一句——”
明月脸腾一下红了,上前来撕她。
金枝不明就里。
西辞笑着躲到紫烟身后,挤眉弄眼:“床前明月光!”
啊,原来是此意。明月是司寝女官,还真是床前。
几位女官唇角浮上笑意。
看来她们平日里经常这般打趣明月。
明月上前来挠西辞。
金枝也跟着笑。
紫烟也笑:“从前有位李宸妃,就先是司寝后成娘娘,我们司寝大人这般美貌,将来……”
金枝不明就里:“怎的,司寝不是女官么?”
欲行便给她解惑:“是女官不假,可这后宫之女哪个不是官家拥有?自然也可随时临幸。”
金枝瞪大了眼睛。
西辞被明月挠得浑身痒痒,躲来躲去还不忘打趣:“什么时候成明月娘娘了,还请恕奴婢失礼。”
几位女官笑作一团。
官家渊清玉絜,生得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渊渟岳峙的帝王霸气,还不失翩翩君子的沅茞澧兰。
明月脸颊绯红,眼睛却亮晶晶。
金枝忽得明白,原来床前明月光是这个意思。
再看明月肤白貌美,身形袅娜,试问这样的美人儿站在榻前叠被铺床,谁人不心动?
金枝也跟着笑。
**
前朝朔绛正与官员议事。
他示意下面的大理寺卿:“俾治狱事莫要屈打成招,情词不明或失出入者定要细细审理。”
大理寺卿忙点头应下。
旁边的刑部尚书戴青也跟着行礼:“官家莫要忧心,定然会清明朗然,不会有冤假错案。”
官家点点头。
忽得提起一事:“先前侯府覆灭,其中有位柳管事不知所踪,此事查得如何了?”
大理寺卿沉吟:“先前侯府案牵涉颇多,属下重点在寻其中要人,还未曾查到这位柳管事。”
朔绛摇摇头:“先查此人。”
大理寺卿忙称是,他想了想又道:“臣要举荐一人为大理寺主簿。”
朔绛瞧了他一眼。
戴青是永嘉侯爷老部下,跟官家关系非同小可。
当下大咧咧插嘴:“大理寺内小官员升迁你可做主,为何要当众奏请?”
大理寺卿笑道:“原是,只不过这人只是大理寺一名胥佐唤做白修远。此人委勘案件滴水不露,稽留弊害件件得当。要说为何臣当众奏请,是因着其中有遭缘故——”
他有些为难:“这人只是个秀才,原先是个小吏出身,可才华四溢,臣不忍其埋没……”
本朝虽主张在士子中选任官吏,可也不排斥任人举贤,何况身为君王本就有选拔官员的特权。
朔绛沉吟片刻应了下来:“准。”
大理寺卿忙谢恩。
戴青便说起一部要两堂会审的案子:“前朝李贵妃家眷贪墨库银案如今已经定案。”
大理寺卿虽然官阶低于刑部尚书,但大理寺却可与刑部并驾齐驱。
是以大理寺卿也议案:“库银已追回,因着这钱是前朝皇帝开口赠的,便没有定李家人罪责。”
戴青感慨:“前朝那个狗皇帝为个宠妃真是煞费苦心。居然将国库银两送去给她娘家充脸面。”
朔绛淡淡一笑。
前朝那个哀帝昏庸无常,宠爱的李贵妃出身寒微,在他跟前哭诉,哀帝便将库银大手笔相赠。
戴青摇头:“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怪不得最后亡了国!”
大理寺卿则道:“还请官家以史为鉴。”
朔绛颔首,他自然不会是那等昏聩无能沉溺美色的昏君。
议事后朔绛回到福宁宫。
远远瞧见素馨花树下一群女官宫娥正在磕牙。
对着他的那个,正是金枝。
朔绛住了脚步。
他自打那天被涂抹了药膏后就不想见金枝。
总觉得哪里不自在。
是以好几次王德宝主动提起叫金枝过来也被他不咸不淡拒绝了。
谁知今日回宫早,竟遇到她在正殿堂前。
前头的司仪内侍要清场逐人,被朔绛伸手制止了。
他鼻尖似乎又萦绕起了薄荷清爽凌冽的气息。
朔绛垂眸,看看手背上的红包。
那里早就已经抚平了。
只有个小小的红点,似乎在提醒着他发生过什么。
朔绛眼中神色晦暗不清。
他抬起头。
嫩绿树稍上点缀朵朵雪白素馨花,白花绿树格外清晰。
树下的金枝身形伶仃,背影有些消瘦。
朔绛不由得想,莫非是掖庭饿着了金枝?
想想也是,掖庭能有什么饭菜?
左不过糊口便是。
上次他见金枝饿着随手赐了一盅鹅汤给她喝,她都能喝的一干二净,可见平日里也吃不到什么好的。
朔绛垂眸。
**
金枝正与宫娥们聊得眉飞色舞,忽然有眼尖的嚷嚷:“官家来了!”
她们慌得做鸟雀状散开,齐齐站在树下行礼。
这还是两人自抹药后第一次相见,金枝有些忐忑。
谁知朔绛从她们身边路过,目不斜视。
金枝松了口气。
宫娥们便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司膳有些发愁:“我下头有个宫女咳嗽了几声,今日便不敢让她上去端菜,你们谁有人可以借我一用?”
西辞挤挤眼:“当然是床前明月了!”
明月脸红,却自告奋勇:“我来吧。”
小太监门栓有些惊诧:“司膳大人,寻个宫女便是,岂能劳动您?”
西辞咳嗽一声:“你不懂。”
她们又笑。
金枝则趁机问明月:“那我先去沐浴了?”
她和明月两司共用浴房,明月不在,她正好趁机淋浴。
明月点头。
明月来到殿前,她按照司膳吩咐端起一盘莼菜鱼羊羹,恭恭敬敬端进正殿。
朔绛心里有心事。
他看着满桌膳食不言语,也不动筷。
明月心里一动,等端第二次端菜时她便没走,
多说了句:“官家,这是红枣参汤,补身滋润。”
王德宝在旁训斥:“大胆!”
官家抬头。
明月心里打了个忽,忙跪下求饶:“是奴婢多嘴了。”
官家淡淡:“算了吧,她也是一片好心。”
又说:“将这盅红枣参汤赐给她。”
明月忙跪下谢恩。
又听官家道:“没胃口,这桌菜肴端下去你们六司女官分了吧。”
明月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
金枝沐浴完出来,自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不得不说宫里的澡豆就是好,见水则湿,稍稍一滑便出沫子,洗完全身光洁,还有淡淡的香气。
怪不得朔绛那厮瞧不上民间的澡豆。
金枝正绞头发,忽听得外面紫烟问:“金枝,快来用膳。”
她出去,就见院内小太监正端着红漆托盘分发菜肴。
“今儿这么早就吃饭?”
金枝有些愕然。
西辞道:“自然是沾了明月的光。”
明月脸颊微红:“我上去端菜没忍住提醒了官家一句,没想到官家大发慈悲将这菜肴全部赐给了我们六司女官。”
御膳啊?
金枝踮脚费尽瞧托盘里的菜肴。
想起从前吃过的那道鹅汤,忍不住咽咽口水。
官家吃御膳一桌许多菜,每人都能分许多,也不知她能分多少?
西辞又打趣:“明月少吃点也无妨,反正她有官家御赐的红枣参汤滋补。”
明月不好意思起来:“莫要浑说了。”
便垂着头端着食盒往自己屋里去了。
能有御膳改善伙食,后院都有些高兴,金枝走到后头,见司膳大人脸上有些愁苦。
司仪欲行一脸同情:“官家用膳时下头侍奉的不许多嘴多舌。你这个月的薪俸是不是要扣掉一半了?”
司膳点点头。
她叹口气:“也怪我,请了人帮忙就应当提前说清楚规矩。”
欲行有些不屑:“都是御前女官,谁还不知道不得多言这个规矩?自己踩着同僚攀高枝,可真是……”
她生性端正,又掌管福宁宫礼仪,自然很是瞧不上明月。
“你娘的病还指望着你的银子呢!那明月多嘴多舌,倒显得官家赏赐御筵给六司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一样!”
司膳忙制止她:“算了算了,我娘那里,我再想想法子。”
金枝走在后头,将这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只为加餐而高兴,却没想到这位明月司寝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