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朔绛应当是把家里的人都迁坟到了这里。
这山间风光怡人,景色静谧,是个安息的好地方。
金枝本以为她就随其他人待在外面便是。
没想到朔绛点她的名字:“金枝也来。”
金枝惊诧。
再想到这里是皇陵,
思及过去朔绛对自己所做,金枝吓得几乎要脚软。
莫非官家今日要将自己斩杀于皇陵?
当场告慰列祖列宗?
金枝不敢向前。
朔绛也不勉强。
他自己进去了。
金枝随着几位宫娥内侍在外面焚香跪拜。
她很是虔诚。
朔绛在内殿,
他在内侍的指引下捻起了檀香,默默拜了拜,插在香炉里。
檀香袅袅。
青松古柏幽幽。
朔绛闭目。
脑海里一会是侯府满地的血水,
一会是家里亲人们的面庞。
想起第一次见面金枝掀开一排排挂着的生猪半羊,生猪费力在空中晃荡出一个优美的弧线,他们四目相对。
雪地里,他怀里揣着翡翠玉镯,想给金枝表白。
还有金枝缩在炕上哭:“我害怕。”
一会是宫娥问他:“官家在等人吧?”
漫天的星落如雨,满城的喧嚣欢呼,他揣着玉镯,心如死灰。
可等再见她时,他居然也没扼制住心里的悸动。
落水那晚,当设想到自己或许可能要娶金枝才能保全她名节时,
心里闪过的那一丝窃喜如当头棒喝,唤醒了梦里迷客。
原来他再次喜欢上了金枝。
说不上是什么时候。
是她站在杏树枝杈间灿然笑的时候?
还是她蹑手蹑脚从他房里偷走一床被的时候?
是她在月下捞铜钱时?
还是她顶替妹妹来□□他的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一颗莲子,
却在某一天忽然盛夏到来,
才惊觉早已满池菡萏,莲花灿烂。
又或者,那一棵莲子从来没消失过。
它在塘泥里耐心埋藏了许多年,
只等待有一天时机合适便破土而出。
昭告全天下他根本藏不住的心事。
喜欢就是喜欢,藏不住。
瞒不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
长明灯灯火在灯盏中跳跃。
要面对的事情很多,
金枝身上还背着冤屈,
她会是无辜的吗?
可是下一刻朔绛已清晰:
她是不是凶手已经不重要了。
朔绛缓缓屈下了膝盖。
他跪下了。
长明灯烛火摇曳,
照映进少年君王的眼眸里。
朔绛列祖列宗的牌位在上,
孩儿为朔家满门报了仇。可唯独这个人,孩儿放不下。
她像是黑夜里一盏灯,一直在他心里闪烁。
见证过他懵懂彬彬的年少,又成为了帝王生涯里唯一的光。
若祖宗归罪,我一应承担便是,还请勿要怪罪金枝半分。
一刹那,心里的重担赫然放下,唯有天高地阔的洒脱:
恕孩儿不孝。
外面云散风清,艳阳郎朗。
再抬起头时。
少年君王的眸中已经一往无前,目光坚定。
**
在寿山并没有停留许久官家便下令回行宫。
金枝不明所以,只觉得官家怪怪的。
但哪里怪,她又说不上。
归途中她打起了盹。
脑壳一点一垂。
朔绛轻轻拉开马车抽屉,
怕吵醒金枝,轻手轻脚在里面寻出个软枕。
而后小心翼翼将她后脑勺扶起,
往她脖子后垫了上去。
金枝脖子有个支撑,舒服很多。
她满意地“唔”了一声,
睡得更香了。
朔绛平静注视着她熟睡的脸庞。
即便是地狱我也愿踏下。
**
很快出了三伏,官家便回到了汴京城。
天子銮驾没有进皇宫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
戴青正与大理寺少卿商讨案件,
忙恭迎圣驾。
“官家御驾匆匆,所为何事?”大理寺少卿问。
官家没说话。
他沉吟片刻,先问:“有人状告皇城司贪墨案可有查明?”
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不然怎会惹得官家特意前来询问?
大理寺少卿不敢怠慢,忙将此案的进展、证人证物等细节一一列明。
官家吩咐了他两句,忽得问:“上回让查侯府灭门案,那管事可有下落?”
戴青忽得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或许官家今天来不及回宫就来大理寺,不是为了皇城司贪墨案。
而是为了侯府灭门案。
大理寺少卿禀告:“回官家,大理寺上下逐一排查侯府尸首,已经比对到那位管事并不在其中。”
朔绛抬头,眼露精光。
大理寺少卿有些许的为难:“官家,年份太久,又历经两朝更迭,从前许多文书已经丢失散逸,实在需要时日……”
朔绛点头:“加派人手。”
他示意戴青:“刑部这里调度些人手过去。”
戴青不解。
他是个耿直性子,当下劝告:“官家,此案固然重要,可陈年往事又何必纠结?”
大理寺少卿听得吸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这位戴青将军诨号叫做“戴敢当”,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这,这不就是明晃晃顶撞官家吗?
官家没有问他的罪,态度却毫不退让:“朕一定要将此事先查清楚。”
戴青便也不言语了。
他是老侯爷的部下,后来又跟着官家。
知道官家看似随和,可极有原则。
他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基本再无转圜余地。
大理寺少卿不想这两人有不快,便努力扯开话题:
“官家今日可来得巧,拙荆送来许多时令点心,还请官家一尝。”
大理寺少卿当然知道官家不会吃他的点心,
只不过想转移下官家的注意力。
谁知官家竟然也捻起一块点心:“是青团?”
这不就是金枝念叨过的东西吗?
大理寺少卿点点头。
朔绛想起金枝眼巴巴馋青团的模样,忽得出声:“给朕带几块走可好?”
大理寺少卿愕然。
堂堂天子,索要臣子的点心?
他没听错吧?
作者有话说:
朔绛:列祖列宗,孩儿不孝,容留了灭门仇人在身边。
祖宗:是很生气,孙媳妇可会我们烧了六年的香火。猪鱼你小子,还不赶紧圆房生个大胖小子让老子消消气?
今天还有一更,较短小,周六日两天每天日万。
◎最新评论:
【呜呜呜狗子怎么这么卑微啊,你倒是挑明了问啊!!!解除误会啊!!!狗子你到底怕什么嘛!!!】
【不孝快结婚!】
【大孝子(狗头)】
【滴滴滴打卡】
【啊这,虽然知道女主不是凶手,但是男主在仍然怀疑甚至假定对方就是凶手的情况下还是喜欢上女主,可能喜欢这种事自己不能控制吧但是还真打算和仇人在一起?恋爱脑啊这是,还去祭拜祖宗???好歹是造反成功当了皇帝的人啊……】
【
【等待二更】
-完-
第50章
◎二更◎
大理寺其余诸人也鸦雀无声。
大抵是他们谁也想不到做皇帝的会出口跟臣子讨要点心。
戴青更是惊讶。
他自幼看着官家长大,知道官家清冷自持。
原先是将面子看得大过天的读书郎,后来又是富有四海的天子。
不管是哪种身份都不会张口说这话。
怎么会忽得跟臣子张口?
大理寺少卿回过神来,忙疯狂立刻点头:
“是臣妇之荣幸。”
谁知此事又引起了戴青的另一个话茬:
“官家,如今天下已定,您也该考虑早早立后纳妃,寻个操心您衣食的人。”
官家闻言立刻脸色有些难看。
得,看来今天气氛是注定无法友好了。
大理寺少卿生无可恋。
戴青是官家嫡系自然什么都可说。
可他却无根无基的。
官家会不会生气连他都捎带着波及吧?
戴青却不管,他是个忠心耿耿的:
“官家,臣说句托大的话,要是老侯爷在世也盼着您早日生子呢。”
官家顿了一顿。
他淡淡道:“此事朕自有考量。”
说罢便拂袖而去。
大理寺少卿:臣尽力了。
**
回到宫里。
金枝也分外忙。
她将行宫里带来的一些小玩意儿预备分给蔡狗子、妹妹、掖庭里诸人。
再将行李里的竹美人摆在床上。
这些天,多亏了这竹美人,她才能好好休息。
又从行李里拿出个磨喝乐摆在桌上。
这磨喝乐华丽富贵,看着就值当老多钱。
可不知道是谁送的。
她后来又隐晦打探了一下周围人,似乎并没有谁丢失过磨喝乐。
不管怎么样,摆着还挺好。
门外有人通传:“司工大人,您妹妹来了。”
金枝忙出去:“玉叶!”
玉叶这回精神头好多了。
看来是已经忘记了前头那个负心郎。
金枝放心下来。
她从怀里掏出行宫里一些小玩意儿打算递给妹妹。
朔绛站在月洞门后。
他今天要来了一食盒青团。
当时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给金枝,
便想私下里拿给她。
此时听见有人在,本想走,
但想想宫里人多眼杂,难得寻到这好时机,
索性就耐心等她说完了再给她青团。
玉叶笑:“我瞧着姐姐也圆润了不少。”
“是么?”金枝不好意思摸摸脸,“行宫里吃食不错。”
官家常赐下御筵,她们吃得嘴都刁了。
朔绛嘴角上翘,
他看了看食盒,
这里的青团她一定也会喜欢吧?
妹妹又从包袱里掏出一道符纸:“这是娘送来的符纸,说是游什么飞送来的。”
朔绛收起了笑容。
眼里闪过一丝精明。
金枝一愣。
她有惧怕惊雷的习惯,每每到雷雨多发的夏日便惊惧难安。
常常都要在枕下压着柄杀猪刀才可安然入睡。
以往游飞尘都会帮她从各处道观佛寺求符拜佛。
后来他开始走镖更是名山大川寻来各地名山古刹的护身符。
再后来天下大乱,飞尘一去杳无音讯。
这都许多年了。
她摩挲着那符纸,心绪复杂。
再听到飞尘的消息是他高升做官了,却还未见过他一面。
玉叶将姐姐的神情都收在眼底,她狡黠一笑:
“姐姐怎的这幅神态,莫不是——有些什么?”
她眼眸流转,充满揶揄的意味。
金枝摇摇头,叹口气:“当年还真是差点嫁给他,可惜……”
朔绛走后没多久游飞尘便向她提出了求娶的意思。
可惜金枝当时一心只想赶紧攒够五千两银子还了这笔良心债,
因而拒绝了。
游飞尘便离开了汴京。
玉叶笑:“这回娘托我来捎话,说那位游大人一直未娶妻,又来咱家提亲了。”
金枝一慌,手里的符纸差点掉下去。
“果然阿姐还是上心的……”玉叶抿嘴笑。
朔绛:……
他站在树下,觉得头顶的树荫分外绿。
玉叶笑完又实心实意劝阿姐:
“阿姐,女子二十五方能出宫,至时不是嫁给人做后母便是做小,倒不如游大人这样实心实意等阿姐的。”
金枝心绪有些纷乱。
她慌乱摇摇头:“当初青梅竹马自然是好姻缘,可如今……”
青梅竹马,好姻缘。
朔绛攥紧了手掌。
就听得金枝在墙那头道:“总归是不合适,你让娘回绝了他吧。”
朔绛这才松了口气。
金枝又说了行宫落水,多亏凌正德寻到她和官家的惊险之事。
却没留意当她说起凌正德时,妹妹的眼睛有些许的明亮。
金枝与玉叶聊完天恋恋不舍送走了妹妹。
这时听得有脚步声。
转身一看,朔绛从月洞门下走出。
她忙行礼。
朔绛道了声“免礼。”
而后将一个食盒递给她。
“是赏赐么?”
金枝期待地打开食盒。
一个个团成杏子大小的青团安安静静躺在桑叶上,
像是乖巧的绿色小动物一般。
金枝眼睛发亮:“青团!”
她的欣喜让朔绛的坏心情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