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楚地习俗,做婆母的过生辰儿媳妇都要亲手蒸一锅寿桃。
太后佯装恼了白她一眼:“你个老货话多!”
郜嬷嬷一脸无辜:“这却是不谋而合,或许真是天意呢!”
太后说她归说她。
到底还是从盘里拿起个寿桃掐一块放进嘴里。
说起来真不错,寿桃筋道,吃起来还有些嚼劲,里头还是豆沙馅儿,一瞧就用了心思。
说起来今日那么多寿礼,贵重的是买来的,刺绣针线都是寻了技能高超的绣娘所绣,临了收针几针才由贵人们亲自来做。
真正儿八经认认真真亲自做寿礼的,金枝倒是独一份。
太后心里感慨。
不多时,戏班子铿铿锵锵开始表演。
小娘子们也凑过去热热烈烈瞧了起来,太后看着花团锦簇,心里也生了几份欢喜。
不多久就演到《点江春》。
这部戏是新戏,诸人都没瞧过,因而都看得仔细:
看着看着就觉察出了端倪:这部戏演的是一位被丞相在党争中杀死,
官员之女为了替父报仇而后隐瞒身份成为了丞相宠妾,最终费尽心思得到父亲冤枉的证据,最终将丞相送入囹圄的故事。
是宣扬孝顺的本子。
在座的小娘子们忽得就有些坐不住了。
谁人不知那金娘子是因着有前科才被抓紧宫来?
宫里又有传言说官家待她极为宽厚,似乎有意封她做侍妾。
这与这戏剧何其相似?
想起那丞相沉溺美色留下了个不知底细的仇人最终被杀,这不就是在影射金娘子和……官家么?
一时之间她们没有了看戏的心思。
都瞄来瞄去去瞧金娘子。
太后也吃了一惊。
她不想能这么巧,居然演了这么一部戏?
可慎莹洁她也是先问了戏班子的拿手戏,一个不漏都点了一遍。
一个年纪尚小进了深宫的小娘子,应当还没有自己的力量让她能与宫外的戏班子搭上关系。
这么看来,倒不能怪慎莹洁。
只能说是巧合罢了。
看着看着,太后原先对金枝的喜欢也散了几份。
若是自己的儿子真像那丞相一般被美色所迷最后被刺杀该如何是好?
她心里的冷漠升腾起几分。
金枝又不是个傻子。
周围人的目光她瞧在眼里。
这冷板凳是越坐越难受。
崔大家有些担忧,安抚地伸过手来,拍拍她手背。
金枝回以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今日还要给师父撑场子呢。
谁知正坐着。
有懒洋洋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
金枝抬起头来。
是朔绛。
他淡淡冲太后说:“娘,这戏不喜欢听,换一个。”
果然还是护着金娘子么?
太后笑:“好,就听官家的。”
等到要打赏的时候。
朔绛冷冷扫了眼戏台子上的人:“今日太后寿筵,演这等不合时宜的戏,难道是嘲讽政事不明?”
戏班子的人忙跪在台上,口称不敢。
太后也忙出声:“官家,是哀家点的戏文,不怪戏班子的人。”
“是么?”朔绛笑。
可等他一转身去后堂,脸色立刻变得冰冷,眼神里都透着冷鸷,“来人,私下里叫皇城司的人过来审一审,是谁演了这部戏。”
“官家,该如何处置?”王德宝低声问。
官家瞥了眼脸色苍白的金枝,几乎是咬牙切齿低声冷冷出声:“若有人背后里撺掇安排,斩立决。”
等他从后堂回到堂前时脸色已经笑意融融
起身便去扶太后:“娘,今儿大喜的日子,儿子陪你去游园。”
儿子孝顺,太后自然高兴。
可心里总萦绕着适才看到的那一幕。
其他小娘子们也心照不宣盘算着。
她们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官家当众叫换戏是为了护着金娘子。
看来宫里私下传金娘子得了圣眷是真的。
再偷偷打量金娘子。
她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精精神神站在那里。
她身上没有什么名贵衣裳,发髻也梳得不是时兴的,可单是挺直胸背站在那里,就自有一股子傲视群雄的意味。
要知道她可是刚才才被折子戏嘲讽过的。
小娘子们本来还有些心思也立刻被打散了:试问谁能有她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杀气?
殊不知金枝多年杀猪,自然练出一副稳当当的心态。
手不稳,猪要逃哩!
**
到了第二天,皇城司的人已经将结果呈了上来。
原来是黄如晦指点他们将这部戏排在前面。
慎莹洁也参与了其中。
朔绛冷笑。
谁成想去抓捕的人落了空。
“黄公公他不在此处。”
“有人瞧着他往滴翠阁去了。”
朔绛脸色都变了。
他忽得明白过来:“快去寻金娘子!”
很快有人回话:“金娘子被太后娘娘懿旨叫走了去了滴翠阁。”
“快!去滴翠阁!”
黄如晦假传了太后懿旨,先将金枝宣到了滴翠阁。
这里地势高企,已经废弃不用。
金枝不明就里。
还当太后娘娘有事商量便自己去了滴翠阁。
她进去后就被黄如晦挟持绑住了手脚。
黄如晦盘踞在窗户后面张狂大喊:“官家若向前我便放了金娘子!”
他举着一把刀抵在金枝脖颈边:“不然我便杀了金娘子!”
羽林卫们纷纷拉弓对准他。
朔绛心如火焚。
他走上前来,制止住羽林卫端箭的手:“莫放箭。”
金枝急得什么似的。
朔绛待她那么好,可千万不能叫他过来啊。
她急得挣扎着。
就在这时听得官家镇定沉稳的声音:“我在这里,你先放金枝走。”
凌统领慌得出声:“官家!”
羽林卫统领姜昌也忙阻止:“官家不可!”
朔绛温和摇头:“无妨。”
他往前一步进了滴翠阁。
“别!”金枝急得慌忙乱叫。
只不过他不再往前走:“你先把金枝放了,我便再往前走。”
黄如晦不信:“我又不傻,若我放了金娘子,你再来杀我怎么办?”
他说着便要拔剑刺向金枝。
金枝吓得一哆嗦。
“住手!”朔绛出声。
他道:“我既是皇帝,便可拿我的皇位起誓,不会再你放金娘子时趁人之危。”
“不要啊官家,不要!”金枝慌得大喊。
黄如晦果然张狂起来:“好!”
朔绛自愿又前了一步,与此同时黄如晦将金枝往前一推。
金枝跌了个趔趄。
再起身时就见黄如晦的刀抵到了朔绛眼前。
近在咫尺。
金枝慌得脸色煞白:“官家!”
朔绛不慌不忙,他问:“既然你要杀我,我可以问问为何么?”
黄如晦得意了起来:“当然是为着替我主子报仇!她的夫君被你杀了,我杀了你便是替官家和皇后报仇!”
朔绛了然,他淡淡道:“你处心积虑这么久,也是个忠心耿耿的,只不过哀帝生前最宠爱李贵妃,早就冷落皇后了,你不觉得杀了哀帝才是为皇后报仇么?”
……
黄如晦从未想过这层道理。
他忽得愣住了。
这一番话还真是有几份道理。
趁着他出神那几秒的当口,朔绛抬脚一踢——
银光闪过,黄如晦被踢中手筋,手里一软,匕首落地。
朔绛往后一退,将匕首踩到脚底。
羽林卫们禁军们忙冲上前去制服他。
不过几个瞬息,黄如晦已经被制住。
朔绛走到金枝身边。
金枝身上捆着绳索,
他忙用刀割开。
再看金枝手上脚腕的勒痕,朔绛眼里多了暴戾:“传令下去,黄如晦,斩立决。”
窗外天空阴霾起来,似有雨水要落下。
雷雨天要到了。
金枝被那一推搡扭伤了脚。
朔绛顾不上说话,拦腰便将金枝抱了起来。
金枝怕打雷天。
果然出了门去已经开始阴云密布。
走到殿门外远处的天空已经有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金枝在龙辇上蜷缩一团。
她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黑夜里都敢一人去水门外背杀猪宰羊。
可自小到大唯独害怕打雷。
每一个雨天她要么去成五嫂子那里挤挤,要么自己喝些助眠的汤药早早入睡。
朔绛看着金枝的反常,他皱眉,吩咐下去:“加快。”
很快便到了福宁宫。
朔绛下了龙辇,
金枝也要挣扎着下去,
谁知朔绛毫不犹豫就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走进去。
金枝抬起头来。
她脸上有泪痕,睫毛上还有带着水珠。
雷声已经到了近处,一声密似一声。
王德宝要打伞往后面宫人住的院落里走,
朔绛毫不迟疑:“去正殿。”
他将金枝抱到自己的寝殿。
雷声隆隆,滚雷如有战车从头顶碾过。
雪白的闪电划过天机,阴云密布宛若末日。
金枝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也顾不上什么宫廷礼仪。
朔绛将她放到了龙榻上,而后一叠声安慰她:“莫怕莫怕,朕就在这里。”
金枝想起今日里黄如晦吓唬她的话,有些害怕:
“他说我离间天家母子,会被天雷劈死。”
朔绛终于忍不住了。
他俯身坐到榻边,一伸手将金枝捞到了自己怀里。
金枝正在害怕中,便迷迷瞪瞪被他搂到了怀里。
官家的怀里真热。
暖洋洋罩着她让她暖和许多。
金枝第一次生出了奇怪的眷恋。
外头雷声阵阵,雪白的闪电如腾蛇闪过天际。
一声响雷如在头顶炸裂开一般,惊雷轰顶,金枝被唬得一缩。
朔绛紧紧抱着她:“莫怕。”
“朕是真龙天子,若真有天雷怪罪下来,也有朕替你抗。”
他睨了窗外的雷雨一眼,
第一次生了逆天的心思。
若天不容她,他也会护着她。
作者有话说:
金枝怕雷是个伏笔,后面会交代原因。
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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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打卡】
【
【好难过呀】
-完-
第66章
◎三更◎
黄如晦被抓太后又是紧张又是后怕。
这位慎莹洁也被遣送出了宫,捎带着慎家也因着与刺客勾搭的名义被削弱了许多。
太后还给金枝送了不少礼品。
原来先前金枝整肃后宫时,只剩下太后的福寿宫没有清理,谁能想到问题就出在这里呢?
金枝笑纳了礼品又回赠了太后一些亲手做的零食点心。
只不过金枝没心情琢磨太后为何对她换了人一样。
她如今倒像是打通了脉络一般,以前所未有的精力爱上了这份编撰的差事。
她与崔大家感慨:“原来我最爱的是这个!”
只不过编撰过程中还有一些事要与其他各部协调处理。
金枝少不得要跟朔绛开口:“官家——,可否请您带我去大理寺?”
朔绛毫无二话就带她去大理寺。
上次雷雨天之后朔绛见她之后总是怪怪的。
金枝也能理解:人家是官家啊,一个宫娥借用了他的好心抱着他撒手不放,那便是任何人都会感觉到些尴尬吧?
只不过她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对着晴空、对着繁花,发呆的时间多了。
**
大理寺少卿见到官家甚为热情:“见过官家。您要问的那遭案子已经有了眉目。”
他招呼一人上前:“白寺正,你过来。”
“白大人?”
金枝惊呼出声。
朔绛脸色有点难看。
“是他?”
“是啊,官家,这人我当时特意向您请示过能否晋升,多亏官家不拘一格提拔人才,如今他已经是寺正了。”
朔绛想起了个名字:“白修远?”
“正是!”大理寺少卿乐呵呵的,“这回那管事的下落也是他追讨得来的。”
朔绛舔了舔后槽牙,阴沉着脸没说话。
他想起来了,当时大理寺少卿要举荐一个查案厉害的官员,因着不过是秀才出身还特意到他这里来讨主意。
当时他记得名字叫白修远,可谁想到白修远就是当年的白大人呢?
白修远不卑不亢,与官家、金枝见过面,
遇到故人,金枝甚是高兴:“白大人,不,如今是白寺正了,您升官了?”
白修远拱拱手:“托官家的福。”
“原来您两位认识?”大理寺少卿不明就里,还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