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都是她埋在心底许久又不敢说的话,如今说出,心里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下,长久萦绕的负罪感也渐渐化开。
黎闻天呆呆地愣在原地,手悬在半空微微颤着,喉头阻塞。
估摸着到京城也不过是这点时日,这小姑娘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淮宁在暗处听着,眸光染上一层亮色,忍不住嘴角弯着弧度。
看来这小姑娘也还是有长进的.....
可思索开来,他们成亲,的确是阴差阳错之下,因娃娃亲和许家替嫁一事才凑巧成了亲,于她而言,恐怕也是颇有不愿。
想到这一点,沈淮宁心下竟是隐隐的烦躁。
许明奚缓过神来,敛起眸子,温声道:“可我也依旧感谢的掌事大人先前对我们的照顾,若是他日有难,明奚定会竭力相助。”
她说着,想到仍在村里独居的掌事大人,看样子黎闻天并未同家里说他在上京的情况。
黎闻天喉咙微动,收回手来,“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狠心。”
许明奚一怔,眸中闪过慌乱,连声道:“总之,现在不适合私下见面,对你我都不好,将军还在等我,就先告辞了。”
留下这句话,她下意识地颔首,匆匆忙忙地小跑而去。
“诶!”黎闻天想唤她,却见她跑得比兔子还快,消失在月影中。
他只得放下悬在半空的手,姣好温润的面容逐渐破裂,忍不住暗骂一声,一拳打到朱墙上,痛得他连连倒吸口冷气,一改刚刚端着的温润模样,暗道几句骂人的乡里话。
许明奚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身为村里掌事之子,饱读诗书,多少村里的小姑娘都对他倾慕多年,就连官宦和富商小姐都钟情他的才情和相貌。
从小到大,他都觉着许明奚就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虽然只是村里小小的医女,还带着孤苦无亲的怀南娘子,可他还挺喜欢她这柔柔弱弱又听话的性子,即使将来高中要娶官家富商小姐做体面的正妻,凭着儿时的情分和他的喜欢,也可以让她做个贵妾,将他们的母女接到贵府,赏个院子,也算是对她们的恩赐!
没想到......许明奚竟然出身名门,还嫁给了军功显赫的沈淮宁,他一个小小的七品朝议郎,遇到她都还得拱手行礼。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黎闻天眸光尽碎,几近目眦欲裂,紧紧攥着划出血痕的手。
倏地,后面传来隐隐细碎声,顺着轮椅碾过小石子,向他走来。
“现在心里很不好受吧!徐闻天。”
轻声顺着风传来,却包含着戏谑和嘲笑。
黎闻天后背一凉,转身就见沈淮宁坐着轮椅出现在身后,撑着下颔在轮椅的扶手,面容放松,眉眼多了几分笑意,月光拂下,尽显孩子气的轻蔑,倒像是在看些什么好戏。
“上!上将军。”黎闻天连忙俯身颔首,目光忍不住瞥他身上的玄紫官袍。
那是官级最高的官员才配用的官袍颜色,位及首辅,是所有官员仕途的毕生所愿。
黎闻天心下一紧,不就是靠父亲军功和家族庇佑才到今日的位置,如今还腿瘸了,被收回兵权,又有什么可威风的......
想到此处,他苦笑几声,应道:“上将军,您在.....在说些什么,下官实在是!”
“早在她嫁给我的时候,我就将她在天宁山村之事调查得一清二楚,也包括你,徐闻天。”
沈淮宁往后靠向椅背,尽显慵懒,“你祖上其实姓徐,约莫百年前在京城为官,却没想到先祖因贪赃救灾款一事,全家被流放到边塞之地,几代人辗转,你父亲改名换姓,到天宁山村做了个掌事,还一直希望你能考取功名,重新为官,再入京城,我说的对吗?”
黎闻天仍保持着的拱手礼在原地,瘦弱的双肩微微颤着,额间浮出冷汗,沈淮宁的影子稀稀落落地打下,几乎将他罩住,看不出一点光。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八百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可没那么多心力管。”沈淮宁缓缓说着,轻松转着轮椅到他身边。
微不可见地,黎闻天长舒一气,不料却听一声轻笑。
“可至于你的官位,我倒是很怀疑。”
一句落下,黎闻天如晴天霹雳般,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沈淮宁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老实说刚刚袁青木只是初步打探一番,他亦是怀疑黎闻天与平常官员不寻常的一面,加之先前他寄给许明奚的信。
他继而道:“我问你,‘行赏忠厚之至论’,此题该何以解答。”
“啊!”黎闻天顿时懵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试题,而且这题怎么......
“这是你们此次的科举的试题,仁者施行刑赏以忠厚为本,应当坚守儒家仁政思想,褪去浮靡艰涩之风,可我这上看下看,你怎么都不像是你文章中所写那般仁义忠厚啊!黎大人。”
“上将军。”扑通一声,黎闻天跪了下来,“此事,确是下官未考虑周全,冒犯了夫人,是下人之过,下官定会和的下官所写那般,做个仁义忠厚的朝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