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闻天稍愣,掩在衣袖里攥紧得咯咯响,目光落在他坐在轮椅上,如此心高气傲的人,却被沈淮宁屡屡压制,他心里甚至愤愤不平地想着,不就是因为会投胎出身好,又靠着父亲的军功才走到今天,凭什么他这般寒门子弟要寒窗苦读十年才能做个七品朝议郎,这天生就低人一等。
“你看到了什么?”冷声复又想起,打断他的思路。
他抬眸与沈淮宁对视,极力抚平呼吸,沉声道:“下官的确看到了,看到......”
说着,目光逡巡间,落在沈淮宁的怀中的小人,露出白皙的小手,攥着他衣襟的衣料,及时被厚重的斗篷包裹,依稀瞧见青丝如瀑下,匀称纤细的腰肢,定是个娇弱的美人。
黎闻天垂下眸子,暗暗想着,心中泛起酸涩,以前怎么就没觉着许明奚这么好看,只是在山村里泯与众人的小村医,犹如山间的一朵山茶花,被路过的人随便瞧上一眼看着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去折娇贵艳丽的玫瑰海棠,可后来才知道,只是他没认真看,茶花皎洁清丽,时不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我问你什么没听见吗?一个大男人在这扭扭捏捏什么!”沈淮宁以大手抚着兜帽,让她的脸转过他心口这边。
黎闻天一咬牙,“上将军,正所谓宁毁一座庙,不坏一桩亲,即使是京中权贵也不该夺人.妻吧!若非你强娶,本应是我八抬大轿地迎娶她,和她琴瑟和鸣,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你?”沈淮宁轻笑一声,打量着这弱不禁风的模样,虽坐在轮椅上视线比他低,可竟让黎闻天生出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感,随即砸出几字,充满着戏谑。
“呵!你配吗?”
“我!我与奚儿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她的母亲怀南娘子也一直看好我们,就差没交换庚帖来定亲,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怀南娘子在天有灵,看到奚儿竟这般困在高门府邸里,在天上又会如何做想......”
文人的喋喋不休总是如此烦人,每声亲昵的“奚儿”落在沈淮宁的耳畔,眉间的乌云几乎山雨欲来。
“是强迫又怎样?”
沈淮宁冷不丁打断,转着轮椅到他的身前,“我就是要她留在身边,一辈子也别想逃脱,你们尚未定亲,她也从未钟情于你,不属于你的永远也别痴心妄想,再见到她,你也只能尊称她为上将军夫人,再多看一眼,就挖你眼珠子,再多说一句,就割你舌头。”
“你!”黎闻天先前就听说过这位上将军的恶行,却不知这人竟是如此无赖和恬不知耻,“要是让奚儿知道你这么......”
“嗯哼......”
娇媚的呢喃响起,怀中的人动了一下,似乎是被热着了,露出一小节藕臂搭在斗篷间,却被沈淮宁及时拉回去盖好。
“好吵,叔叔......”
软糯糯的声音严丝合缝地传来,带着几分可人的嗓音,还想伸出个小脸透透气。
沈淮宁以宽大的衣袖护着她的头,不让旁人看见,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腿,耐心劝说道:“好了,不吵了,快睡吧!”
黎闻天深吸口气,面对眼前这一幕,脊背竟漫上丝丝凉意,若是年后上朝和文武百官说起估计打死也不相信这杀伐果断的上将军竟还会哄人睡觉。
沈淮宁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身后的灌丛,沉声道:“你要是不往左点,估计脑袋马上开花。”
“什么!”黎闻天一惊,回身一看,却听呼哨一声,一束冷光自枯林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叶而过,他吓得往后一退。
瞬间,血花溅开,伴随着一声惨叫,利箭刺入黎闻天的手臂,他扑通一声地摔进泥地里,尽显狼狈不堪。
“流血了,我流血了!”黎闻天惊声大喊。
不多时,枯林内传来几句打斗声,声声闷哼随之倒地,袁青木和兰青自林子上头以轻功过来,稳稳地落在地上,颔首道:“将军,都死了。”
沈淮宁应了声,见黎闻天还在这里打滚求救,不耐烦地敛回眸子,注意到破旧村医的衣角,竟沾染上几滴泥点子。
都是刚刚被他一摔沾染来的,心下烦躁生起。
这还是小姑娘帮他穿的。
听着这鬼哭狼嚎的声音,他又抱紧了几分怀中人,转着轮椅扬长而去。
“死不了的,再坏也是断只胳膊,能活到现在,你得多亏奚儿和你爹。”
沈淮宁清楚这村里掌事对她们孤寡母女这么多年的照顾,他现在可以考虑留他性命,是在他识相的前提之下。
“断胳膊!?”黎闻天捂着流出四溅的残血疼痛不止,生理性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只余地上浇灌野草的血花,正贪婪吮着他的鲜血。
沈淮宁瞧着他这没用样子,使了个眼神给袁青木,便让兰青推着轮椅下了小山坡。
听着大声喊叫,似乎是袁青木拖着他走带去疗伤,他疼得完全动不了只能大哭,吓得枯林内乌鸦猫头鹰扑朔着翅膀飞走。
不过这都不关沈淮宁的事,只顾着双手捂着小姑娘的耳朵,不让她听见,瞧着她在斗篷里呼呼大睡,肌肤化作似的粉团,呼吸绵密悠长,嘴角还留着哈喇子。
沈淮宁无奈地替她擦了下,淡声道:
“这女人看来还真是急不可耐地让我死。”
兰青应道:“现在都快过完年了,等明年开春就要春猎和祭祀了,长公主是怕夜长梦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