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刺痛地身躯猛然挣扎起身,一把托住要落的闩。最后一刻,昭宁士兵急迫间刀剑相向,可怎么也刺不倒这个身躯。
随着一声怒吼,已经快就位的重闩被他被推落,压倒了门下的昭宁士兵,越来越多的布衣人突破层层阻拦扑过来。
门开了,光亮在周穹眼中化作朦胧,他觉着万马扑面而来,自己在一片光明中靠着城门缓缓后退,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盈。
最后一刻,战马与城门仅有一步之遥,城门在一个个浑身是血的人的推动下,缓缓打开了。傅其章宛若绝处逢生,一鼓作气纵马而入。
无数的人影从周穹眼前划过,但他看不清,也不觉着身上疼痛。他曾用生命去报恩似乎也在用性命报仇,但他终归没死在那些恩仇里。
不是为了谁,而是他觉着,应当如此。
晋北军自北城门长驱而入,傅其章银枪红袍一马当先,所过之处昭宁军或死或降,一时间空旷的街道上如大江奔涌,席卷城池。
……
沈郁茹没能出去府门,便如此立在门口,等着晋北大军贯穿这座城。
突然,徐值门外怒气阔步进来,一把扯了她往后推了数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周穹是你的人?是不是!”
突如其来的猛烈摇晃,沈郁茹一时心中恐惧,却仍面色镇静。她可以感受到寒意扑面而来,手腕被攥得生疼。
尝试挣脱却终究无济于事,她索性便迎着骇人的目光看去,不做退让。既然已经察觉了,那再解释也没必要。
前线传回消息,孙固中计入阵被擒,徐值便知道布防图是假的,刚将地图撕了粉碎,又说周穹夺了北城门。
傅其章身边的眼线是沈郁茹劝他安插的,周穹平日里也总在宅子里出现,原本两个毫无关联的事情,在他脑袋里轰然炸开。
“军中有嘉宁细作的谣言是你散布!”他疯了似的咆哮着,恨不得将手里的手腕捏碎:“下毒的字条也是你做的!是不是!”
除去姜绰、接管昭宁军甚至拿到那张布防图,徐值总以为是他在利用沈郁茹,可没想到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一个。
沈郁茹看着那失去理智的愤怒,便知道他不是真心询问,这时否认也不能扭转局面。看着周围还有许多昭宁士兵,她索性也便咄咄逼人起来:“是!都是我做的!”
“把她绑起来,推到阵前!”徐值在她开口的一瞬间,猛然将人推了个踉跄。既然如此,那傅其章定然还在军中,她定然也是筹码。
“那你害了昭宁侯这事怎么说?”沈郁茹在士兵抓住她前开口:“难道不是你命人阵前刺杀昭宁侯?想将昭宁军占为己有?”
此话一出,在场的昭宁士兵纷纷停住了手脚,震惊又不安地握紧了长刀,警惕地往徐值看去。
事情被抖落出来,徐值瞬间掐住了她的脖子,可怖地眼神随着手劲骤然袭来:“满口胡言!”
沈郁茹呼吸困难起来,随着力气加大越发得眼前发暗:“你大可以把我的…尸体送到阵前!”
她知道,徐值不会想用这种方法丢了最后的筹码,把自己送上绝路。果不其然,颈间的劲道猛然松开,她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
“是她害的昭宁侯,绑了她!”徐值嗓音嘶哑着,像是要夺命似的。
沈郁茹后退几步躲开本就犹豫不定的士兵,朗声道:“是他杀了昭宁郡主!估计引昭宁侯起兵的!”
原本强压的怒火的徐值忍无可忍,回身便要扑来,可沈郁茹却一把夺过身边士兵的长剑横在颈间:“不要过来,否则你只能送我的尸体去给傅其章!”
她见人咬牙顿住脚步,复又对那些士兵道:“事已至此你们还信他能带昭宁军攻进京城?晋北军马上就到!”
前线孙固已然失利,这会儿北门在周穹手里,嘉宁大军定然不时攻入城内。加上之前徐值本就没有威信,这会儿士兵纷纷犹豫起来。
“晋北军?”徐值即刻否定,急于想稳定人心:“不可能!晋北军驻守北境,根本来不了!”
沈郁茹依旧笃定:“你们现在不信我,之后便没机会了。”说话间已然可见有几个人脚步犹豫,慢慢退着往门外去。
“不好了!嘉宁军从北门攻进城了!”忽然跌进门一浑身是血的士兵,哀嚎间浑身颤抖:“嘉宁军攻进来!”
原本浑身紧绷的沈郁茹心一子沉了下来,晋北军到了,晋北军入城了!再看那些原本犹豫的士兵现在六神无主,人人都有逃跑之意。面面相觑之后,都四下逃窜。
徐值阴郁着面色沉默,却忽然长笑起来,笑声冷得令人生寒:“你说得对,我没机会了。”
沈郁茹见他慢慢逼近,笑得阴狠,不由得随步步后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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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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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61章 大结局(三)
◎大结局3◎
“那不如,一起死!”徐值彻底疯狂起来,扑上去一把握住长剑就要去割沈郁茹的脖子,这会儿要的就是玉石俱焚。
他夺那便给他,沈郁茹猛然松了力气,趁他扑了个空灵巧躲过。现在绝不能被他挟持,不然傅其章功亏一篑。
长剑在手的徐值彻底失了理智,扬手便砍去,沈郁茹值得向后躲闪,可退后间却绊到了门口的门槛,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迎面而来的长剑没有余地,她知道这一倒容不得爬起来,徐值手中的长剑便会刺穿她的身体。
没机会了,这一瞬间她想了许多,是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是傅其章的一言一笑,太多她眷恋又不舍得画面在脑海中飞过,仿佛是人临死前最后的回响。
飘飘的雪花落在脸上,连悲伤的机会都没有,近在面前的利刃令她闭了眼睛不敢去看,等待着重重的落地与刺来的长剑。
刹那间,她感受到腰间猛然多了一股力量,整个人被捞了起来。几乎是同时,耳边传来铮的一声金属碰撞。
有力的手臂将她一把揽在怀里,连脚下的踉跄都没有,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声音:“我来了!”
“元十!”沈郁茹方才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循声抬眼去看,却在一瞬间安下心来。
傅其章到了,一身暗金战甲和和红袍,持着银枪将人护在怀里。
沈郁茹抬眼望着他,发觉那原本锐利的目光在垂下来的一瞬间变得柔和,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眉目间流转,连呼吸都心有余悸的压下去,似乎刚从剑下生还的是他。
刚刚受了一击的徐值稳住身形看过来,暴怒的神色里忽然多了些癫狂,自嘲的冷笑起来,竟然失神摇了摇头:“我想要的都得不到…为什么啊!”
大雪飘落着,在忽然沉默的院子里也显得尤为缓慢,他仰头去让雪落在自己的脸上,把挤在喉间的笑声慢慢转做了呜咽。
“我不比徐佑差…为什么你们都帮他啊!”他神色里鲜有地多了真诚,发自内心的疑问,甚至踉跄上前两步悲切地看着。
沈郁茹平静下来,神色中也看不出什么怨恨:“宣平侯帮过你,可到了大狱里都要不明不白地替你顶罪。周穹帮过你,却差点死在你里,昭宁郡主也帮过你…”
细细回想起来做过的那些事情,徐值自己竟也觉得可笑。什么东西挣来夺取的,他总是得不得到的,皇位如此、人心如此,连个女子也如此。似乎出生的时候,便是注定与他想要的无缘。
他慢慢转了转手里的剑,开始玩味起来:“我还有机会,常伴青灯古佛么?”
“没有。”傅其章明知是在问徐佑有没有留生路,却还是直截了当地回答。他出营前便已得到圣意,徐值必须死在城中,不能活着带回去。
这个回答在徐值预料之中,他长笑一声,面色忽然轻松下来,慢悠悠地把剑抬起来指向面前的两个人:“去告诉徐佑,我不比他差!”
说罢,他忽然把剑一横,反手在颈间一割,随着鲜血溅出,人缓缓倒下。
沈郁茹神色中闪过刹那的惊异,却终是归于平静。他觉着这个人实在可恨,却又实在悲哀。
现实中没那么多在临死之前幡然悔悟的桥段,许多人就是从不认为自己做过错事,只是觉着是上天不够垂怜。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有资格审判他们。
沈郁茹将头转向傅其章怀中,双臂环过他的腰紧紧地保住,想去给自己不安了太久的心找个归处。她想就这样抱着眼前的人不放手,在不需要日夜难安的分别。
雪静静地落着,飘飘洒洒盖在了地上,盖在了那些血迹上,似乎是想用洁白抚平这些血腥杀戮,想给世间一个宁静。
昭宁铁蹄折损后,正面大军又被西侧迂回的嘉宁军包围,本就军心不稳的昭宁军连连撤退,想先回城中休整。可晋北大军却从城中杀出,一时间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昭宁军中无人主事,突遭变故各部战退不一,以致攻不能聚力,退不能果断,最后阵脚大乱。当场弃兵刃投降者无数,负隅顽抗斩杀者无数。
至此,昭宁侯并成王一乱,彻底平息。
……
北方初定,靖安将军坐镇嘉宁北路诸军不可善动,皇帝命杨迟率两万冀南军南下,支援尚在坚守的江北军。
傅其章同徐佑一起班师回朝,相比于来时的不得停歇,此时马蹄不疾不徐地踏在雪中,人马都在疲惫中透出着暂得喘息的轻松。
原本是备了马车的,可是沈郁茹不想一个人在那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便要与傅其章同乘一匹马。
银装素裹间,金甲红袍的少年将军,身前带着个清丽沉静的佳人,引得左右将士纷纷低笑耳语。
沈郁茹放松地将靠在傅其章身上,头微微地向后有意去要抵住他的下颌,随着马蹄的踱步,慢慢看着眼前的景物。
“你若累了可以去坐马车。”傅其章看她似乎是有些疲惫,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又道:“我陪你去。”
可她却摇了摇头:“我就想这样靠着你,想你乘马带着我慢慢地走。”
分开了许久,即使这样身体相贴也显得不真实,第一次去城郊湖畔也是这样同乘一匹马。那时她还觉着紧张新奇,可现在却是最安心的所在。
大军在雪地里走出蜿蜒的道路,一抹红色被格外明显的衬托在雪色间,如点点将燃的火光,慢慢踏向前路。
......
刚刚安定的京城,还弥漫着战争过后的冷清,现在的大楚可谓是百废待兴,何时京城可繁华如旧、江南鱼米丰饶、四海升平万民康乐,是年轻皇帝与更年轻的朝臣要面对的前路。
踏着冬末未融的积雪,沈郁茹同傅其章立到了荀府门前,之前因为诸事迫在眉睫没能前来吊唁,二人便一直挂念着,如今回京便即刻过来了。
院内的房檐上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滴,湿漉漉的地面宛若被冲刷过一般,一切都在水滴声中悄无声息地沉寂着。
二人在灵位前拜过,傅其章行的跪礼,是敬重,也或许是心底挥之不去的愧疚。他不敢去看身旁的吕若风,更难以直视牌位上的名字。
“二位去正厅吧。”吕若风见他们起身说得柔和。
傅其章心里压了石头,这时心中惶惶不定,可他不敢开口重提旧事,不是惧于认错,而是担心勾起未亡人的伤心。
“将军不必自责。”陆若风终于在迈正厅后开口,一眼洞穿了身旁人的心思:“当时的境况,他不会离开。”
沈郁茹抬眼往略怔主的傅其章看了眼,发觉他的眼中忽然消了些神采,垂下目光去掩饰悲色。
“业之入戎守疆,从来都不是因为有不得不从的职务,而是一颗赤心使然。”吕若风眼中多了些泪水,却是目光坦荡清澈:“为了这国这土,太多人做着和他一样的事情,将军不也是么?”
傅其章终于缓缓抬起眼眸,去看那早已化解悲伤满是坚韧的眼睛,心绪火热地翻腾着,世上本无安宁,只是有太多人以身驱险,才有了一方静土。
“娘!”念儿忽得跑进了门,飞身扑在吕若风腿上,扬起还不知生离死别的纯真眼神,往身旁两人看了一眼,随机转过头去:“是爹爹回来了吗?”
沈郁茹垂下眼神不敢面对,却见吕若风缓缓蹲下,眼神温和道:“爹爹没有回来,他在很远的地方,保护者我们,保护者很多人。”
“那我以后也当大将军可以吗?”念儿举起了手中的木剑:“我要去帮爹爹保护别人。”
一直忍着泪水的吕若风,这才轻呼出哽咽的声音,垂下头去落了泪水,却仍然肯定地点头:“好,好....”
傅其章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他仿佛看着了大楚的前路,人心不亡,家国必盛。
........
元月初一,四海无战,皇帝于新修理政殿行嘉典。
逝者已矣,追辅国将军殷渌为忠武侯,丞相樊北为长魏公。江北总将荀业之位升三品,惠及家眷。
生者有安国之栋,擢张瑞书为尚书令,杨逾为兵部尚书,扬迟为镇北将军。淮北军失将,令沈子耀为淮北军总将,其余有功之人皆有嘉赏。
朝中最大的嘉赏,给了傅其章和沈郁茹。傅其章为一品定国将军,全掌嘉宁军,入朝不拜;沈郁茹加一品诰命,破格享公主之荣。
晋北余部之功为沈郁茹所表,幸存者凡愿意归民籍者赐田,愿入军籍者可入嘉宁军。
其实人人都觉着傅其章应当封个王侯,毕竟自淮南王以来他的战功无人不知,更何况北境死战,又在京城陷落之时有从龙之功,攻克昭宁侯叛军。不过最后一品定国将军加入朝不拜的殊荣,也倒说服人心。
至于沈郁茹,单凭她在理政殿里把太子带出去,就是直接封个公主也没人敢说什么,毕竟她做了众人不敢做的事情,保了大楚的今天。
其实在嘉典前,徐佑单独见过这对小夫妻,他是有意封个王侯给傅其章的,可是却被拒绝了。
傅其章只说了一句话:“愿长以清明之身赴国。”
皇帝了然一笑,痛快地答应了,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卷入更多的是是非非之中,或许扬鞭策马是他的归宿,从来不想被什么禁锢主那还年轻不羁的本心。
封典过后的大宴,沈郁茹于傅其章同座一案,他能觉着往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回来了,抛却了太多缠绕的枷锁,目光有神的看着大殿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