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完他便挺直腰杆正色道:“传陛下口谕。”
既然是带着圣旨来的,在场人跪身听旨意。
“江北军叛军各将领,就地正法,余部暂由淮安部荀业之统掌。各军后续事宜,由镇远将军便宜行事。钦此!”
“便宜行事”四个字的分量有多大,朝中无人不知。
这话一出,便是先斩后奏也挑不出什么过错。傅其章疑惑,皇帝怎么忽然将这样的大权之于自己手上。
宣过旨,待二人起身,青袍小官转向沈郁茹,笑盈盈地呈上一红缎面的折子:“夫人。”
除此之外,他再没说别的,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红缎面地折子,都是用来嘉奖的。沈郁茹疑惑地向傅其章看了眼,谨慎地取过这本折子,打开来看。
“这是...”她看过后十分诧异,害怕自己看错了又去读一遍:“这是也陛下的旨意?”
小官陪笑:“自然是陛下的旨意,但也不全是。太子想着夫人既然来济宁一趟,便托付些事情。”
竟然是太子的主意,沈郁茹不可思议的往傅其章看了眼,未做言语。
“赏赐都到了,夫人尽快宣了旨意吧。”青袍小官俯身施一礼,与二人作别告退。
当天过了午时,傅其章下令,在江北军前斩了七名叛军将领,引得那些投降士兵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留。
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清晨济宁大营前便搭起了高台,又立了两排大旗,看着是有什么大阵仗。
沈郁茹换了身靛蓝绣金的长衣,是礼部送来的。她平常从未穿过这种扎眼的颜色,现在觉不大适应。
“我怕...”她紧紧地握着傅其章的手,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诸多将士,便觉得心慌意乱。
傅其章一笑:“怕什么?这是陛下的旨意。现在不是你以公谋私,是他们以私谋公。”
虽然伤还没好全,但是为了配这身悦目的长衣,他依旧穿了甲,神采奕奕。
“我怕我忘了那些话怎么说。”沈郁茹紧张,又闭眼去默念。
“好啦,不会忘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你写的?昨晚又看了许久,没事的。”傅其章与那些军士号施令习惯了,觉不出抓心抓肺的紧张,不过还是耐心安慰。
日头渐高,正是四周明亮的时候。大营前已经列了许多将士,虽说来的都是各队中管事的,不是人人都到,但一眼看去终究是一片铁甲。
沈郁茹便在那些注视中,迎着耀眼的太阳,心中惶恐地一步一步踏上高台。
她觉得自己脊背生热,额头也发汗。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
傅其章在高台下,看着人稳稳地走上去,沉稳端庄,心中竟也跟着激动起来。
立在一旁的青袍小官见人站定,扬着声音:“陛下恩德,念诸位劳苦,特命镇远将军夫人亲至济宁,以行嘉赏。”
等待的众将士不解,往常赏赐些钱粮,有时连旨意也听不到,今日怎么镇远将军夫人来做这事儿。
沈郁茹沉了口气,定下神思:“嘉宁诸位、江北义军,赏簪、珠以敬高堂、赠良妻。”
台下众人没想到竟是给家人的赏赐,一时间投去目光。
“江北余部迷途知返,赐锦帕,以盼拭亲者忧思之泪。”她将话说完,侧身从身旁礼官捧着的盘中拈起一支簪子,正要往头上戴,却因紧张手微抖。
傅其章见状大步上来,轻轻拈住了簪子,细心地戴入青丝。从来美女配英雄,二人站在一起,引得台下众人悦目羡煞。
身边站了能让她安定的人,她多了份底气,又将木盘里的帕子叠在手里:“我与诸位亲眷,同簪共衣、同心共守,只盼诸位齐心佑大楚之阔土,以护诸亲之安定。”
话音落,高台下的人或沉默或左右顾盼。他们其中有太多人是因为兵役,才不得不入了行伍。
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在替上司卖命,没想过是护着自己背后的至亲至爱。
随着窃窃私语,傅其章握起沈郁茹的手,道:“本将军必与众将士同在阵前浴血,以护簪衣相连之亲。”
这话中之意,不就是说夫人与众将士亲眷,他同会庇护。
傅其章露出的手腕上,尚能见到血红的痂,台下将士看得一清二楚,犹能记起自家将军那天的伤状。
镇远将军同他们一冲锋陷阵,为着诸多手无寸铁之人的安危。谁都是九死一生,没有多余的生机。
同簪共衣、同心共守,将军夫人也与他们的亲眷一样,都等着前线出生入死的人,不得片刻安心。
至此刻,那些将士也说不出是安心还是热血沸腾,只忽然间觉得自己肩上有了重任,是为着身后太多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这一招恩威并施被用得淋漓尽致,傅其章先在军前斩了叛军将领,紧接着沈郁茹就对余下人的亲眷嘉赏抚慰。
二人又同簪衣、同浴血,使众兵士觉上下一心,诸将无异。
即便是艳阳下站了许久,沈郁茹回到帐中时依然指尖微凉,心绪还不能平定。
“夫人当真是厉害。”傅其章想着她方才的气势仪态,笑着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沈郁茹早觉口干舌燥,不由得将水饮尽,降了降暑气:“我说再多,也抵不过将军一句与子同袍。”
今日傅其章也发觉了,自己说完那番话后,台下人投来的目光都热烈了许多。不同于在拼杀时的凶狠,而是充满期望。
“太子这是拢军心在你身上,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沈郁茹思忖良久,觉得事情背后有蹊跷。好端端的,竟让他二人来做这不出力又讨好的事情。
她忽然记起那天在有闻茶楼,太子再三说起,不让傅其章与成王走太近。究竟是为己谋势,还是另有他意。
傅其章见人又心事重重,便为她宽心:“随他去吧,他若真算计什么,我又管不了。”
说到这儿沈郁茹不禁一笑:“你之前可是次次让太子落空,好不头疼。”
话虽如此,可她心中还是藏了一份顾忌,拿不准太子与成王到底要做什么。
嘉奖旨意宣了后,当日那些赏赐便分下去了,尤其是江北降军拿到锦帕后,恨不得当场拭泪。本就是叛军,不杀已是万幸、竟还承体恤亲眷之恩。
无论太子行此举背后有何目的,这一番确使军心大安,心归一处。
......
自从豫中的堤坝除了裂缝之后,户部的人日日祈求,可依旧没能得到保佑,堤坝还是塌了。
豫中的快马一路飞驰直奔皇宫,给皇帝送去了一摞的折子。
堤坝塌毁,夏季存住的雨水顺河道奔涌而下,至使水位大涨。沿河房屋田地大量冲毁,百姓受灾无数。
好在之前张瑞书在江北一带收粮,赈粮加急往豫中送去了。
这边灾情还焦头烂额,令皇帝说完病体愈加不济。那边监察署又上了道折子,称在户部的账本里查处了十万两白银的岔子。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都是循环因果罢了。
太子掐好了时间把户部的纰漏报上去,给起的火再添一把柴,烧到成王身上。
修建堤坝全权由成王负责,款项经他审批。杨逾往那些出款条里平白多加一张,如此便是成王支了十万两银子,户部却没收到款,两方都百口难辩。
皇帝头疼,不愿见这些人涕泗横流、唾沫乱飞。左右堤坝塌了,户部罪责难逃,索性就把管事的都下了大狱。
十万两银子,对于成王不是什么大钱。皇帝宁愿相信他是一时疏忽,未加什么惩罚,只让在府里思过。
现在重中之重,是豫中赈灾,要在天凉之前修整,免得让百姓冻饿于寒风。
皇帝的桌子似乎就没空着过,他对着看着满桌白纸黑字,咳了几声:“太子,你去豫中,务必安顿好。”
殿内留了太子一人,没了吵闹,皇帝说话的声音都略显单薄。
“是!”徐佑答道,片刻后又开口:“修建工作若单凭当地官府,人手恐不太充足,可否让附近驻军就近相帮。”
他问完,皇帝便开始考量,豫中附近驻扎的队伍。可是这一盘算才意识到,最近的冀南军还在济宁滞留,剩下的便是冀北、晋北的队伍。
“命傅其章率冀南军赴豫中,由你调配。”知子莫若父,况且谁没从这条路上走过,皇帝一眼就看穿了太子的心思。
若放在前几年身体康健时,他决不许谁与武将走得如此之近,可今日不同往日。
就算是高声说话也会咳喘半晌,再没有旁的精力去管别的。
皇帝继位前三王争储,便是先帝不偏不倚,为防分去自己的权势不立太子所致。
现在他不愿再这样,早早地立了太子有所倚重,也算断了他人的念想。
京城快马奔向济宁宣旨,以皇帝现在的身体状况,不会再留太多时间给成王。
在事发之前,太子盘算着以“诚”字去会会傅其章。
作者有话说:
各位晚上好呀!
◎最新评论:
【等剧情】
【啊这,为啥剧情向的书评论这么少】
-完-
第46章 情浓
◎“你唤我乳名吧”◎
成王闭门思过,快把府里能砸的都砸了。他心知肚明,这其中定然是太子做了手脚,可皇帝偏偏还信了。
满地的碎瓷片令人无处落脚,架子上的花瓶无一幸免。
发作过,他似是力竭坐在了案后,不过还有余怒,宽袍大袖的华服也显得凌乱。
门外战战兢兢进来一老管家,端着碗酒酿桂花露,小心翼翼地躲过地上的碎瓷片。
酒酿桂花露是成王往日最爱吃的,每到这个时候都会给送一碗来。
“殿下,吃点东西吧。”老管家把碗放在桌上,尽量说得柔和,别再把人的怒气激起来。
成王把狠厉的目光扫过来,看见了桌上的东西,盯了会儿,却忽然似看见了仇人。
他疯狂地扑上来,一把打翻了碗:“送这东西来恶心本王吗?”
老管家本是看人熄了怒火才赶紧来,这会儿被吓得不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这这…这是酒酿桂花露您最爱吃的。”
“太子爱吃,不是本王!你是不是太子的人,存心来恶心本王!”成王狂躁起来,揪住了老管家的领子,目光凶狠,像一匹不受控制的疯狼。
老管家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唇齿发抖,面色煞白就要被吓得昏死过去。
太子爱酒酿桂花露,成王也爱。就因为这个,成王还请了京城最好的厨子,来府里专门做这道小食。
就算是在同样的吃食上,也要吃得比太子好些。
成王一把将老管家推得老远,怒气冲冲地撑着小案站起来,脚下略微踉跄。
他垂着手微扬起头,看着院外那片天:“太子有的,我不稀罕,我偏要他没有的!”
小案随着怒吼被踢翻,房间内一片狼藉。
......
冀南大军在济宁大营休整良久,傅其章正要上书请回京调令,却收到了转防豫中赈灾的消息。
“看着豫中应是灾情严重,不然不会调冀南军去。”傅其章看过调令,忽然忧心起豫中的灾情来。
往年水灾严重时,嘉宁军也会调兵豫中,助百姓修整。可之前他都在边疆,并未做过这些事。
沈郁茹走近站到桌案旁,也拾起调函去看,道:“既然如此,要尽快到豫中才是。”
“要不然你先回京城,免得随我辗转劳顿。”傅其章道。这一趟又是调动兵马又是赈灾,恐怕少不了折腾。
沈郁茹未作犹豫便拒绝了:“我不回京城,想随你去一趟豫中,能帮上些忙也好。”
其实傅其章也不忍心分别,可是这一趟实在是劳累。于是便望着她,编个由头:“倘若我忙起来,恐怕顾不上你。”
“我不给你添麻烦便是。”沈郁茹不想妥协:“况且,你的伤还没好全,我不放心。”
傅其章看她这样子,也不愿强求。虽然说着没时间,但又怎么会顾不上。
“好,那辛苦夫人,随我一起。”他握住了沈郁茹的手仰头去看。
一唤起夫人,他忽然想起来那天收到的信件里的“夫君”二字,不禁心里痒痒。
沈郁茹本想着去旁边坐下,可没成想被拽着不撒手。她回头去看坐在案后的人,疑惑道:“怎么了?”
“那日,你给我送来的信里,叫我什么来着?”傅其章装作思考,其实记得可清楚,一脸的得意笑容。
提起那天的信,沈郁茹真是满腹后悔,恨不得把信马追回来涂掉那两个字。
“写什么了…我也不记得了!”就知道见面少不了这些撩拨,沈郁茹觉得面颊发烫,只想快些逃离,便要抽回被握着的手。
可傅其章非但不松力气,还握紧了几分将人拉住。只看她避无可避,暗自羞恼。
“你当面说嘛!”傅其章满怀期待地望着,笑容逐渐灿烂。
纸上写写还可以,真到当面反倒叫不出口,沈郁茹索性就不和他纠缠,转身要走。
傅其章那肯让人轻易离去,趁她转身,手臂一用力将人整个拉过来,跌在自己怀里。
忽然被拽着,沈郁茹感觉身体一空向后倒去,不想下一刻就落入了怀抱中。
这姿势显得亲昵,傅其章把她稳稳地接住,眼神不由得游走在她的眉眼间:“写的不算,你亲口说的才算。”
“这是大营,外边还有人呢!”沈郁茹可不似他一般张扬心大,只怕待会儿进来个人撞见。
“你喊我,不然待会儿真要来人了。”傅其章故意吓她,又将人抱紧了些。
沈郁茹不时往帐外看着生怕有人,脸似着了火似的,最终妥协:“夫君。”
她似乎只从唇缝里挤出这俩字,声音小得出奇。说罢便偏过头去,避开越凑越近的人。
这蚊子大点儿的声音,傅其章却听得一清二楚,一时笑地不能自已。
“将军小心些,外边好多人呢。”沈郁茹想起身却被环住,只能无奈地低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