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崔大勇小心翼翼地问道,“车老将军还有个长兄在世,是不是得派人去告诉他?”
祁楚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缓声道:“你先去通知树儿和云儿,你亲自去。树儿和老车最亲厚,老车的亲友他也大都认得,后事让他来操办。”
崔大勇点了点头,连忙去了。
祁楚枫又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才把目光转向阿克奇,轻声问道:“你说你来担罪责,你担得起吗?”
今日已经从族人口中得知车毅迟是为了救人才被卷入洪水之中,阿克奇听闻车毅迟身故,亦甚是悲恸,此刻听祁楚枫这一问,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我……”
“你为何要他们去走野道?”祁楚枫的声音透着凄凉,“就为了羊皮多卖几两银子,弄到这步田地,值得吗?”
“将军,我……”阿克奇懊悔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我不是只想着几个钱,我就是想给族人留一条后路。”
祁楚枫不解:“什么后路?”
阿克奇迟疑了片刻,才硬着头皮道:“上次将军因为裴先生遇袭一事,突然关闭马市……您也知晓,马市对于荒原人的重要性,若日后又一次关闭马市,货物卖不出去,族人怎么办?”
闻言,祁楚枫背脊僵直,一股凉意从后脖颈升起……
她定定地看着阿克奇,喉头有一丝甜意泛上,本能地抿紧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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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老车就这样……哭死了。我总感觉他们都会好好的在楚枫身边一直看楚枫长大呢!呜呜呜!】
【阿克奇所说的要给族人留条后路,就是一条绝路!阿克奇和库里就该千刀万剐!贪图自己的利益却害死了车毅迟!】
【哇的一声,车将军,就这么下线了,烈焰军】
【月臣那天在楚枫的军营走的场景,我就哭了一次,那种凄凉是由心底发出来的。一开始的时候,我挺喜欢老车的,一次他喝酒了,我就留言说对他的好感全无。记得当时狮子还回复我说,一个单身的人没其他爱好,喝点酒正常可以理解。以我对老车的了解,他至少也得五十多岁了。一个人一辈子未婚,把所有的时光都献给了军营。本来再过几年可以告老还乡的。可是却为了救丹狄人,牺牲了。看明月这么久,我今天的眼泪,第一次止不住的流。就是觉得老车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样下线了呢。老车的死,让我更加恨东魉人。如果不是他们,老车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青木哉这个祸害啥时才能死,我真的怕再有人,为了抓他而牺牲。】
【楚枫太难了】
【为车毅迟洒泪!楚枫的左膀断了,右臂你该回来了!楚枫啊,该怎办!不怪你,真不怪你!怪那东魎人探的野路,怪山洪吧!楚枫啊,哭都找不到人哭诉的楚枫啊,孤零零这样一个人扶着柱子才能站住的楚枫啊,还有笑容依旧的老车啊!这一章,满满的眼泪啊!】
【敬老车一杯。】
【唉,可惜了车将军。】
-完-
第84章 (下)
◎
赵春树本是个粗糙过活的人,除了军务,其余事情并不肯多花心思,但车毅迟的丧事,除了派人去……◎
赵春树本是个粗糙过活的人, 除了军务,其余事情并不肯多花心思,但车毅迟的丧事,除了派人去通知车毅迟的新朋好友, 赶制军中丧服, 再命人连夜赶工修建墓地, 从墓碑的样式到上头的字体,他皆一一过问, 细致入微,不肯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待诸事安排妥当,还需定好下葬的日子, 他便即刻亲自赶往右路军。
待至右路军时已是深夜时分, 想不到竟见到裴月臣,赵春树不禁又惊又喜:“军师你没走?将军可知晓?”
裴月臣还未答话, 祁长松已没好气道:“是我硬把月臣留下来,没敢让小枫知晓。”
赵春树不解:“这是为何?将军一直念着军师,好几回恍神, 说错了话,以为军师就在旁边。她若是知晓军师没走,肯定欢喜。”
祁长松倒是能想象出自家妹妹的模样, 叹了口气。
听见楚枫恍神,月臣心下一痛, 轻声问道:“她还好吗?”
赵春树摇摇头:“老车出事太突然, 将军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就……我也说不上来, 反正就是瞧着不太对。”
祁长松叹道:“老车是看着我和楚枫长大的, 这一下子就走了, 连句话都没有,一时之间,她心里肯定受不了。”
裴月臣心中还存着另一层担忧,又不便问,目光愈发黯淡。
祁长松亲自领赵春树去看车毅迟,因车毅迟的尸身在水中泡了许久,面目浮肿,与生前差别甚大,赵春树乍看之下吃了一惊,愈发悲从中来,伏在棺边大哭了一场,然后与祁长松商量下葬之事。因天气渐暖,尸身不宜久停,当下决定明日一早便扶棺前往左路军。
“军师,你可会与我们一道?”赵春树哭得眼睛红红的,拿着祁长松的大帕子擤鼻涕,不放心地问裴月臣。
不待裴月臣回答,祁长松便抢先替他答道:“老车的最后一程路,月臣自然要送……对吧?”
裴月臣点头。
祁长松这才松了口气,默默希望借由此事,能让裴月臣重回左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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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吴嬷嬷已经在灶间忙了小半个时辰,又是筛面粉又是拌馅料,汤锅里下着燕子饺,油锅炸着蝴蝶酥,笼屉上除了桂花糕,还蒸着四色烧麦。今日的四色烧麦与往日有所不同,其中一味用了栗子馅。栗子是去年采摘后放在冰库里头的,煮熟之后剥出来,研磨成泥状,再混上猪油、雪花糖,些许面粉,填在烧麦里头上笼屉蒸。
这味栗子馅蒸出来是甜的,偏偏其他三味馅料又是咸的,味道自是有些古怪。这是楚枫小时候嗜吃栗子,缠着吴嬷嬷做,做出来之后全府上下只有楚枫一个人爱吃,故而吴嬷嬷也很少做。
这两日因为老车的事,楚枫无甚胃口,吃得少之又少,眼看着人都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吴嬷嬷心疼得很,便特地起个大早,做些她爱吃的,连平日不肯弄的古怪烧麦也弄了出来,就盼她能多吃几口。
今日是本月马市的第一天,祁楚枫也起得很早,仔细地梳洗后,换上绛红军袍,正好吴嬷嬷端着早饭进来……
“来!快了趁热吃,都是刚出锅的。”见她像是要外出,吴嬷嬷连忙道。
祁楚枫整整了衣袍:“嬷嬷,我有事要办,回来再吃。”
吴嬷嬷急道:“还早呢,吃一点再走,我特地做你爱吃的栗子烧麦。”边说边端出来给她看。
祁楚枫看见了,心中感激,搂了搂吴嬷嬷:“多谢嬷嬷,给我留着,我回来就吃。”
说罢,她取了匕首,在腰间系好,然后大步出门去。
吴嬷嬷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得心中不安,追问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热着。”
“……很快!”
祁楚枫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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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鹿城,马市已是人头攒动。满载货物的荒原人从夜半时分便已守在归鹿城外,就等着开城的一刻可以尽快进城,占据马市的好位置,让更多中原商户可以看到自家的货品。
阿克奇心事重重,一则是还有数名族人被关在双井塔,不知祁楚枫打算如何惩处;二则此番族人是在他的授意下私闯衡朝边境,且连累烈爝将领车毅迟身死,以祁楚枫的性情,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对他和族人做出惩戒。
知晓自己这次难辞其咎,阿克奇眉头深皱,他已做好受惩罚的准备,只是默默希望祁楚枫不要限制族人在马市上的交易。族人的生计有一大半都与马市密切相关,若被限制,后果不堪设想……
身旁的族人一阵躁动,他回过神,以为是有大主顾来了,抬眼处正看见杨铭一行人出现在马市上。
身旁跟着师爷,还有数名府兵开路,杨铭虽未穿官袍,却是官架十足,马市上众人纷纷让道,几名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中原商贩赶着上前施礼问安。杨铭自己目不斜视,只让赵师爷来应付他们。
因不明杨铭出现在马市上的用意,荒原人大都忐忑不安地盯着他。
杨铭似很满意众人这样的反应,慢悠悠地从各个摊位前踱过去,时而翻捡一下皮货,眼底有着明显的嫌弃之意……弄得荒原众人心中愈发七上八下。
原本正在吃早食,接到兵士通报后赶来的孙校尉,费劲地把方才匆匆塞入口中的半个油墩子咽下去,然后朝杨铭施礼道:“杨大人,请恕卑职来迟!大人有事请尽管吩咐!”
杨铭看了看他油光锃亮的嘴,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孙校尉连忙用衣袖胡乱抹了抹嘴,然后陪上一脸的笑。杨铭嫌恶地转开目光,淡淡问道:“哪些是丹狄人?他们族长可在?”
“这些,还有那些……都是丹狄人。他们族长年岁大了,如今很少出门,都是少族长负责族中事务。他们少族长在那边。”孙校尉殷勤地替他引路。
跟着他过去,杨铭行到阿克奇面前,下巴略抬,打量着他。
后者缓缓起身,也看向他,神情间带着本能的警惕。
“丹狄族的少族长?”杨铭面皮扯了扯,笑道,“我可久闻大名了。”
阿克奇点头,虽然他没见过杨铭,但看杨铭身后的府兵也猜得出他的身份,神情却仍是淡淡的,并不想过分殷勤。
“这位是府尹杨铭杨大人。”孙校尉连忙朝阿克奇道。
阿克奇不卑不亢地施礼:“杨大人,久仰。”
“上次给裴先生送来解药的,就是你吧。”杨铭皮笑肉不笑看着他。
不明他提及此事究竟何意,阿克奇并未作声,只点了点头。
杨铭紧接着便又道:“擅闯边境,导致我军伤亡,也是你的族人吧?”他声量虽不算高,但因周围颇安静,几乎在场众人都听见了。车毅迟之死在北境已经传开,只是死因众说纷纭,甚至有传闻说车毅迟是被丹狄人所杀,此刻杨铭的话,算得上是当众做实了丹狄族的罪名。
早料到来者不善,他故意在马市开市之时当众提及此事,就是成心要砸了丹狄族的所有生意,阿克奇暗咬牙根,面无表情,盯着杨铭,一声不吭。
“车将军,我朝边塞老将……”杨铭继续道。
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杨大人!今日怎得有雅兴到马市上来?”
杨铭未转身,便听出来是祁楚枫的声音,面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转过身时已换了一副笑脸:“祁将军!”
祁楚枫一袭绛红军袍,秀发高高束起,日光落在她束发的金环上,亮眼夺目。
“车将军之事,我也是刚刚知晓,着实是令人痛心疾首。”杨铭沉痛道,“此事全因丹狄族人擅闯边境而起,绝不能轻饶了他们,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阿克奇沉默着,他身旁的族人亦是沉默,承受着周遭其他荒原人的目光,等待着命运巨石的重重砸下……
“杨大人说错了,丹狄族人确实走了野道,但并未擅闯边境,在越境之前便已被老车劝服折返。”祁楚枫往前踏了两步,看向阿克奇,“你的族人意图私闯衡朝边境,念他们是初犯,只要你能为他们作保,并缴纳足额的惩戒金,就可以放人。你可愿意?”
“……需要缴纳多少惩戒金?”阿克奇尚未反应过来,疑心祁楚枫想要敲诈自己,若要缴纳数十万白银,自己该怎生是好?
祁楚枫道:“八个人,一人一千两,一共是八千两纹银。”
不待阿克奇回答,她紧接着又道:“只要三年之内他们安分守己,三年之后惩戒金便可退还……你可愿意?”
这个结果简直让阿克奇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我愿意我愿意!多谢将军宽宏大量!”他原以为车毅迟之死必会引起祁楚枫雷霆之怒,生怕她接下来会有报复举措,万万没想到她处理此事竟如此宽厚。
“那便好。”祁楚枫神情淡然,看向皮货,随口又道,“听说京城里头羊皮的价格涨了两成,你这些皮货还是备得少了。”
阿克奇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祁楚枫是在暗暗点拨他。
杨铭在旁冷冷道:“祁将军,车老将军的在天之灵可看着呢。”
祁楚枫转头,看向杨铭,沉声道:“我当然知晓。”
“他可是被荒原人害死的。”杨铭强调道。
“他是为了救荒原人,以至于来不及顾惜自己的性命。所以,我更不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
祁楚枫重重地更正他。
此言一出,阿克奇心中震撼,深知她这句话对于丹狄族的重要性。
未再理会杨铭,祁楚枫走向马市中的高台,登台站定,她举起槌子,在铜锣上敲了三下。
“铛!铛!铛!”
此时的马市原本就很安静,铜锣声远远地传出去。
风很大,扑面而来,带着远处青草的芳香——
底下的荒原人和中原商贩,沉默地看着她。他们都还记得,上一次祁楚枫登上高台,敲响铜锣,宣布要关闭马市,如今仅仅时隔两月,她再次登上高台,人人不禁惶惶不安,不知她又要宣布何事。
祁楚枫也在看着他们:无论是荒原人或是中原商贩,皆是风尘仆仆的衣裳,脸上的皮肤因常年暴晒而皲裂起皱,眼神中盛满为生计奔忙的渴望……
“两个月前,我为捉拿东魉人而擅自关闭马市,置两地百姓生计于不顾,愧对朝廷重托,愧对先父教诲,也愧对你们的信任。”祁楚枫说得很慢,让即便不熟悉中原话的荒原人也能听懂。
杨铭与师爷交换诧异的眼神,不明白她为何要当众说这等话,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祁楚枫继续道:“今日我愿在此当众立誓——我,祁楚枫,有生之年,所行之事,当以百姓生计为先,只要烈爝军驻守北境一日,必保马市畅通无碍。如有违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