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婆婆这次帮忙竟是全心全意,连早年屋子都用了出来,毫无藏私,莫致之心中感恩,主动问道:“婆婆还需我做何事?”
木槿婆婆微微一笑,“不必了,好生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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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致之听话的在林小六家中等候消息,两日过去,杳无音讯,直到第三日却等到个奇怪的讯息。
林小六一回来便说:“后日便入孟春,朝中将在祭天圣坛举行祈谷大典。”
莫致之感觉奇怪:“皇上病重,如何主持大典?”
林小六道:“皇上病重本无法举行大典,但是副督御史今日上表,说梁齐才停战役,年前又恰逢雪灾,国运不盛,灾事频发,请太子主持大典,盼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只是……”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在大梁,祭祀是大事,主持祈谷大典应是天子,此次太子行事,其中意义不言而喻,萧世逸这是要名正言顺行驶皇权,落实他储君的地位。
“只是什么?”莫致之听闻林小六还有后话。
“只是这次大典,宜贵妃也会参与。”林小六眉头拧的更紧,他是深深不赞同此种安排。
“宜贵妃?”莫致之并未听过此人。
林小六解释道:“宜妃日夜在陛下跟前侍疾,被升了位份,如今是宜贵妃,并执掌后宫。”
先皇后去世后,当今皇帝再无立过中宫,皇后之位便是悬而未决,这贵妃即是后宫最高身份。
“是她?小王爷如今被通缉,她如何做到不受牵连?”莫致之更加疑惑,皇帝病重卧榻,太子主持大典尚说得过去,后宫宜贵妃要参与便无先例可循了。
要知道,古代男尊女卑,祭祀之事女人不能参与,况且她是萧世幸的生母,萧世幸如今身为罪臣被通缉,罪臣之母怎可参与祭祀?
“小王爷出事后,宜妃便断绝母子关系,甚至主动声讨小王爷,陛下仁慈,下令小王爷之事不涉及后宫,不连累家人,宜妃毫发无伤。”
即便如此,还有御林军抓捕小王爷余党之说,不连累之人也只有宜妃一人,仔细想来,陛下怎会如此信任罪臣之母?
心中疑团越来越大,莫致之暗暗决定,祈谷大典要前去看上一看,若有机会能和宜妃单独面议,便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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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京城,立春,天德日,宜祭祀。
时值战后,百废待兴,据传祈谷大典后,太子将大赦天下,并开仓放粮,世人纷纷争相奔告,称颂太子贤德,夸赞宜贵妃仁慈。
莫致之寻了个借口出门,只身来到街上,见到此般景象,心中不忿,萧世逸心狠手辣,口腹蜜剑,宜妃趋炎附势,置亲生儿子于不顾,枉为人母,此二人居然被世人交口称赞,实在欺世盗名。
祭天圣坛外有两道围墙,外方内圆,围墙高耸,普通百姓不可入内,围观者在墙外围了里外三层。
王公大臣一大早便等在围墙外,个个礼服加身,冠带就位,莫致之却没见到李尚书,也不知他被何事绊住了。
乐队在方墙内奏着曲目,遥遥传出,音调欢脱,便好似奏出“四方无事太平年,万象鲜明禁火前”的盛世模样来。
等了半个时辰,有礼官远远走了近前,身后更远处还有礼官走来,这便是礼官引路。
第一位礼官到达以后,叫道:“迎太子,跪。”
长长尾音中,百官下跪,百姓也夹道跪拜一片,场面顿时肃穆起来。
莫致之混在人群中抬眸偷看,萧世逸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兰色锻面绣五爪金龙列十二章礼服,自远处慢慢走了过来,他未曾提前住往祭天圣坛内的斋戒宫,而是自太子府赶过来。
祭祀大典流程繁复,规矩严苛,为向天帝表达诚意,祭祀众人全程须行路而来。
萧世逸走近了些,莫致之便见到他假意面露仁慈,故作态度温和,赢得百姓交口称赞,他身后远处跟着一位美人,头戴珍珠玉翠垒砌凤冠,身穿蓝色华贵宫装,宽大裙幅逶迤身后,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宜妃已不是莫致之曾见过的卑微宜妃。
莫致之跪在地上,看着宜妃背影发呆,此人转变如此之大,竟好似换了个人似的。
祭祀长达半日,大典结束后,萧世逸回府,宜妃却留在斋戒宫,在此盘桓三日,给陛下祈福。
闻听此言,莫致之心思动了,太子已离去,祭天圣坛内的守卫已撤走大半,宜贵妃的防守理所当然薄弱起来,莫致之便很想去见上一面。
趁人不备,转到围墙南边,她远远打量守卫部署,便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个面容朴实的孩童,见她跃跃欲试,急慌慌跑了远去。
方墙西南侧,这里距斋戒宫最近,防守最弱,守卫之间相隔甚远,莫致之心中暗暗计划,或许她能自围墙翻入,再设法入了内墙,混进斋戒宫,打晕仆从,换身衣服,偷偷去见宜妃。
正在思考,忽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莫致之急忙背贴墙壁,袖中匕首落到手中,目光冰冷,严正以待。
一个身穿礼服的大臣走了过来,面容沉稳,竟是前两日才见过的莫少阳,他神色匆匆,与莫致之擦肩而过,低低说了一句:“随我来。”
莫致之心中惊疑,瞬间放弃入内的打算,跟随莫少阳离开围墙。
“你如何认出我的?”莫致之如今是男人的打扮,不想父亲也能认出来。
“适才有个孩童说你扮作男子意图不明,要我过来将你带离。”莫少阳脚步匆匆,并未止步。
“为何?”莫之知紧紧跟随。
“方墙外守卫如此稀松,轻易可靠近,你便不会起疑么?”
莫致之心中瞬间雪亮,“难不成内里是个埋伏?“
“内里设了天罗地网,对绥安王志在必得。”莫少阳步履愈加急促,来到大街,又转向一个小胡同。
莫致之暗暗心惊,奇道:“父亲如何得知内有埋伏?”
“也是孩童告知。”莫少阳在胡同内站定,看向身后,确认没有追兵,这才松了口气:“若有必要,我还可送你出城。”
“不必,我尚有事未做。”莫致之笃定,仍感激莫少阳:“多谢父亲。”
莫少阳微微一笑,见她神色坚定,只得叹了口气,“你可千万小心,我便走了。”说罢探出头四下张望了一番,走出了胡同。
莫致之稍稍站定,暗暗思索,心中对莫少阳口中孩童好奇不已,待了一阵,也走了出来,却看到街上多出许多官兵,其中不乏御林军,个个行色匆匆,声色俱厉,两旁的百姓吓得惊恐不已,有放声恸哭的,也有怨天尤人的,还有讨伐不停的。
“没想到绥安狗如此凶残。”
“定要将绥安狗抓住,百姓才得以安心。”
听到众人议论,莫致之心中大惊,急问一个怒气冲冲的路人:“发生何事?”
“哎呀,方才听说绥安狗趁太子祭祀之际,偷入皇宫。”
“他做了何事?”莫致之见官兵四处搜寻,猜萧世幸定是逃脱了。
说话之人气的话不连贯:“那个狗贼,他刺杀了陛下。”
第51章 .丧父·✐
“你胡说,小王爷不是这种人。”莫致之忍不住脱口而出。
此人闻言露出鄙夷神色。
莫致之大声重申道:“刺杀陛下定不是小王爷做的。”
此人恶狠狠的“呸”她一口,骂道:“你帮绥安狗说话,你也不是好人。”
二人争执本就引得路人指指点点,听到莫致之竟帮绥安王说话,围观众人变了脸色,气愤填膺,忍不住纷纷唾骂。
“帮绥安狗说话的,也是败类!”
“败类就该去死。”
“绥安狗余党罪该万死。”
恶毒咒骂好似潮水向莫致之涌来。
“大家可曾记得小王爷施粥?小王爷是好人~”莫致之争辩的声音被骂声淹没,看到众人深恶痛绝的模样,她心中委屈至极。
为何事实说出来也无人信,混淆视听的言论却被人人传颂,即便当众说句公道话,也被喊打喊杀。
“凶手。”
“罪该万死。”
“该去偿命”
耳边响起无数恶毒言语,莫致之强行忍住反击冲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一一扫过眼前这些普通百姓,这些面容狰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人……
这就是萧世幸守护的人?这就是萧世幸千方百计用命也要守护的人?
若是萧世幸在此,面对这世间侮辱,又会作何感想?
好在他不在这里,好在他未曾见到,好在……
看着身周嫉恶如仇的嘴脸,莫致之心疼的厉害,这些人被蒙蔽而不自知,仅仅是相信传言就忘记过往种种,有人牵头骂,就跟着群起而攻之。
忽然一块石头狠狠砸到尚在发呆的莫致之。
被砸中的额头很疼,有热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莫致之抬眸看了过去,那是个骂得最凶的人,即便莫致之只是站着,毫无还手的举动,他也发动了武力。
“他流血了。”有胆小怕事的叫了起来。
“活该,坏人就该责罚。”
“就是,伤的轻了。”
血液自额头流到脸上,又自下巴滴到地上,在肮脏地面呈现几点,好似开出鲜艳的花儿。
莫致之没有抬手抹去脸上血液,她努力睁大眼睛,看清眼前一个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出离愤怒,嫉恶如仇,乃至于面目扭曲,凶光毕露,已然有些疯魔,甚至又有人开始在地上寻找石块。
这些都是平民百姓,狠起来,不问青红皂白,连一个不反抗的人都不放过。
莫致之半边脸被鲜血染红,单薄的身躯此刻无比孱弱,她红着眼眶,嘶哑着声音,疾呼道:“小王爷是好人,你们为何不信?”语调悲惨,声色俱碎。
又有几块石头砸了过来,砸到莫致之身上,她不躲不避,身上痛,心痛更甚。
萧世幸是否也会默默忍受,形单影只一力承受,会否有人帮他分担?或许有一人足矣,他便能无怨无悔。
莫致之呀莫致之,你为何彷徨不已,既然世人不容他,那便由你来守护他,由你来支持他,由你来证明他的清白。
思及此处,莫致之眼睛分外明亮,胸口剧烈起伏,朝着众人朗声道:“我今日便在此立誓,我定会洗刷绥安王的冤屈,要你们见个分明。”声音洪亮,气势威严,将围观众人震慑住了。
众人停了投掷的动作,面面相觑起来,此时,人群中钻进一个少年,少年身形灵活,几步走近,扯住莫致之的袖子就朝外走。
来到人群中,路人见莫致之满脸是血,双眼猩红,带着诡异光芒,深觉惶恐,急忙让路。
莫致之好似扯线公仔一般,被少年带离了人群。
远处有官兵叫嚷,好似正在赶来。
鼎沸人声渐渐远离,少年带着她穿胡同拐小巷,疾步不停,莫致之心中黯然,便默默跟随。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二人来到一个隐秘角落,周围再无纷扰,再无喧嚣。
“你没事吧?”少年稍显稚气的声音将莫致之唤醒。
莫致之抬眸,见到少年担忧眼神,摇摇头,“我无事。”
少年样貌清秀,行动机灵,莫致之确认从未见过此人,想到他胆子甚大,来的及时,又想到父亲救她之时说有孩童的提醒,莫致之问道:“你们是不是小王爷的人?”
还未等到少年回答,忽然胡同里传来尖叫声:“救命呀,杀人了!”
莫致之一惊,说了一句:“我去看看。”转身跑了出去,循声来到个小胡同,见到地面洒满鲜血,血泊中躺着个人。
莫致之凑上前去,见躺着的人一身官服,双目紧闭,原本沉稳的脸上此刻青白的毫无血色。
“父亲?!”莫致之心中一惊,急忙蹲了下去,伸出手去探测莫少阳的鼻息。
身边有人惊叫道:“我见他被一个蒙面人挟持进来,担心出事,远远躲着偷瞧,便听见他叫道‘我是朝廷命官,太子不可伤我。’随后就被蒙面人一刀划破了喉咙,血就涌了出来,流的到处都是,蒙面人便收起刀子跑走了。”
感受不到莫少阳的鼻息,莫致之急忙探测他的脉搏,入手却是一片冰凉,莫致之的心如坠冰窟。
拨正莫少阳的头颅,脖颈有一个刀伤,正中动脉,下手之人精准狠毒。
见到真死了人,那人吓坏了,急忙叫道:“死人了,报官,快去报官。”
莫致之心如刀绞,双眼蓄满泪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低哑问道:“蒙面人作何打扮?去了何处?”
那人指着一个方向道:“一身黑衣蒙着脸,杀人之后去了那个方向。”
莫致之艰难站起身,气息不稳说道:“烦请帮我报官。”说罢追了出去。
寒风吹在身上,针扎一样的疼,没一会,全身都好似没了知觉,莫致之跑在路上,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停不下来,她要抓到凶手,她要报仇,莫少阳是为了救她才死的,她心中不忍不宁不忿,太子好狠的心,莫少阳只是通风报信,便将人直接抹杀,甚至没有给他一个上堂申诉的机会。
莫致之心力交瘁,泪眼模糊,脸上血迹也混入眼中,眼前世界一片血红,瞬间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人没了知觉。
睁眼之时,莫致之发觉自己躺在地上,目光中出现两张面孔,一个少年,一个孩童。
少年是之前牵她离开人群之人,孩童是在汤饼摊提醒她的人。
原来他们竟是一起的,都在私下暗暗保护她,“你们到底是何人?”莫致之声音虚弱。
“我们是小王爷收养的孤儿,这几日负责你的安全。”少年解释道。
“此地是个破庙,倒很安全,你大可放心。”孩童体贴的补充。
不想萧世幸竟要几个毛头小子暗中保护她,莫致之无言以对。
“我想见小王爷。”莫致之挣扎着坐起,面色虚弱。
“他不在这里。“少年摇了摇头,踌躇一阵,说道:“他失了踪迹,没了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