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趁人孤弱时,取人性命,并非君子所为。可殷神扬自认并非君子,更何况,他是真的想杀了陈春日。能杀了他,就算做一回小人又何妨。只要是桑桑看不见的地方。
一只飞蛾冒着大雨,扑腾着火焰的翅膀加入了到了两人的对决中。火翅灼烧到了陈春日脱去道破后的里衣衣襟上,陈春日拿手指捏碎了飞蛾与火苗。
“看来火是你放的?”三十六天罡符箓竖成一排墙壁,护卫在陈春日的面前。
殷神扬不满意元又缺的入场,这打扰到他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殷神扬冷眼横过去,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将这个来帮他的魔修,也看作敌人。
元又缺却说:“小人虽是一介习得歪门邪道的魔门匹夫,但也是堂堂七尺须眉。”飞蛾停落在元又缺的指尖,“小人也有想亲手要杀的人。”
无瑕看着金羽箭交织而成的金光网,劈天盖地而来,还有飞蛾势如破竹的攻势。
金阙府慌忙救火的弟子,一时都停了下来,顿住了脚步,紧紧盯着着他们的首徒大人应战,局势危急之下,一个个惊骇得面面相觑,任雨水打在弟子们那张苍白毫无人色的脸上。
府君殿门失火,首徒在自家门前以一敌二。金阙府近百年来,还未有过如此事态紧急的一夜。
无瑕问一旁打伞的佛奴:“佛门中人,你又帮谁?”
伞下的佛奴还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眉眼,说了一句高深讳莫的话:“贫僧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他反问无瑕:“那你呢?”
无瑕没有佛奴那么深的心思,心里想什么便说了什么:“无瑕想上去,可带浅枝不让。”
佛奴道了一句佛号,说:“那可真是善哉啊,”
看似旁观佛奴心里清楚,情势如此复杂的战况,纠缠着三洲各自的势力,如果此时再加上一人又会怎样。今夜无论他们几个人中任何一人,倒在了这个雨夜里,对金阙府对天下间整个玄门来说,都是一场大事。
雷霆、箭雨、火势三者激烈地触碰之下,托起道门祖庭的日下山,霎时地动山摇。
无瑕在陡然间,捕捉到到陈春日的颈项边,有什么东西在雨水珠帘之间,闪烁着冰冷的光亮。他凭借着剑灵的敏锐,嗅到了古怪的海水潮湿气。
“佛修,你看到了吗?”无瑕向佛奴求证着。
佛奴并未瞧见陈春日的异常,他偏过头来,正要开口一问。
一片天空中的雷雨云,如同是被巨人的大手撕开了一般,被扔着砸落而下。此等震天撼地的一幕,在场众人只能猜想是天上神仙的震怒,对他们降下了神罚。
附近较高的宫阙阁楼,全都因接不住这等神威,在慢慢一点点向下塌落开来。仿佛是一座座沙粒,被雨水一冲击就垮了泄了似的。
麟台公的驾到,就是如此不同凡响且蛮横无理。他来砸场子,砸得就像金阙府不是他的一般,毫不心疼。
“你们真当本府君的金阙府没人了是吗?”
麟台公一步踏出,赫然现身于众人之上的半空中,他的足下就是正在倾塌的殿阁,风吹得衣袍烈烈飞舞,发丝却是丝毫不乱。
府中弟子,立马密密麻麻跪了一排又一排,恭迎他们的府君大人。
殷神扬显然是杀红了眼,失去了理智,竟敢口出狂言,朝半空中问了一句:“麟台公来了又如何?”
“混账!”
麟台公并起剑指,一时雨停、风止、人声俱寂。时间如同被禁锢凝滞了一般。
只等下一个刹那,有一物轰然劈落而下。雷霆化作的道家雷威巨剑,携着太极两仪道威,赫赫朝着殷神扬,还有不远处的元又缺,以至远处的无瑕与佛奴而去。
紫色的雷霆,劈得漆黑的夜,一时天光乍亮泛紫。
一剑过后,时间被劈开,风雨才又激荡开来,重新落回大地。
麟台公跌落在雨中,一屁股坐在了金阙府内一方小小的砖石浅水洼里。
与方才杀伐果决的道门老祖,形同判若两人。
陈春日被吓得不清,甚至来不及顾忌他在伤势极重下,已经显现出了鲛人的鳞片。
“师尊!”
陈春日急忙上来相扶,却被麟台公一手挥开制止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麟台公气愤不已。
陈春日默不作声,扑腾一声双膝跪上冰冷的砖面,跪在了师尊面前。
麟台公眼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乱窜的呼吸在戳他老人家的肺管子。
“今日你应该看到了吧。没有为师在,你会如何?”麟台公长叹一口气,放缓了呼吸,“你会死的啊,春日……”
麟台公像个长辈般,看着这个一同陪他在雨中淋雨的徒弟:“所以做到天下第一吧。这样你才能保护你想保护之人。这样你的秘密也不怕被人发现……”
为师也不会这么心急。
麟台公方把话说完,喉咙里就呕了口血出来。
陈春日惊见这一幕,瞳孔微微一缩,惶恐不已,双膝匍匐前移了几寸:“师尊您怎么会这样……我,我还是扶您先起来吧。”
“怎么会这样?”麟台公似是反问,更似自问。他还是没让他的好徒弟扶他起来。
麟台公有他自己的坚持,老人家的固执。他借着手掌撑地,一点点颤颤巍巍地从夜雨中,站了起来。
四周无数的金阙府弟子,看得都心疼不已,每一个都想上来。却都被他们的府君给制止了。
这时的麟台公虽还是风华绝代的容颜,还是世间万千修真者敬仰的存在。而他的身形与神态,又和一普通老者,并没有区别。
呈现在陈春日眼前的,只剩满目沧桑。陈春日的心中,甚至墓地一惊一怕,他为什么会觉得师尊老了呢?
“春日啊。”站起身的麟台公,低头看着仍是跪在雨水中的徒弟,“为师是把化神期的传承,度给了带浅枝。才会如此,一时灵力不济。”
“你不会怪我吧……”老者亲自弯腰扶起重重跪地的徒弟,怅然若失般说着。
“您!”
陈春日反手搀扶住麟台公,将麟台公往能避雨的地方走去。
他早在很小能懂事的年纪就知道,人鲛有别。麟台公轻轻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师尊无法像其他宗门的老祖一样,在知天命的临死前,把灵力修为尽数度给他,壮大他的实力,亦是给金阙府多加一份保障。所以自那一日起,他自幼时便更加刻苦修行,凡事都要做到最好。
他只当没有这回事,却没想到师尊会交托给带浅枝。
“师尊,她修行尚浅,只怕承担不起啊。”
“所以,快去见她最后一面吧……”麟台公推开了徒弟的手,如此说道。
第53章 · ✐
白鹿腾空而起, 跑地太快了,鹿背上的带浅枝不得不贴着它,用一双手臂紧紧环住鹿颈。她不是没听见,金属与雷电撞击下敲金击石般的锵锵声, 不停降落的雷电, 在她的耳边震耳欲聋。
她想要回去, 可白鹿只顾着陈春日交代, 要把她带到后山去。
掠过茂密的松树林,带浅枝来到后山浓雾弥漫的森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色中, 她竟敢莫名的熟悉。
她隐隐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不,那不是人声,也不是任何一种动物能发出的声音。在她看不见的角落, 更像是书中描述的小鬼精怪们,在呲牙咧嘴。
它们说:“白鹿又来了, 又驮着鲛人的新娘来了。”
慢慢的白鹿放缓了四蹄, 她居然能听懂那些叽哩咕噜的古怪话。
雾霭如同被人掀去的白纱, 带浅枝的视野在一处湖泊前逐渐清晰了起来,枝叶繁盛的古老树林,甚至将风雨全都替它的孩子们挡了去。
把这里护一片乐土。
白雾铺在草地上,如同盖上了白雪。带浅枝被一群透明的精怪们,七手八脚齐齐合作, 扶下了鹿身,就走在这草上。
她发现她被某种神奇的力量引导着, 根本做不出其他反应。又像是她的心,正在纵容这一切的发生。
她的双手分别被两只体型最大的精怪牵着, 引导着,在前面为她引路。她辨认不清它们的五官,只看见它们一张一合裂开的嘴里,念叨着——
“青冥海底的鲛人,找到了他的新娘。”
身后更小一些的精怪,在她的小腿边,一边推挤着她,一边也在跟着念叨——
“鲛人心生了欢喜,月亮终于圆满了。”
精怪们找来鲜花,把鲜花制花环,它们让带浅枝在湖水边靠着大石坐下,用它们的身躯连梯绳,一路向上爬,把花环戴到了她的头顶上。
规规矩矩的戴好。
精怪们围,手拉着手唱诵:“你比鲜花更美丽,鲛人的新娘。”
“你比花蜜更甜美,你比月色更迷人……欢欢喜喜的婚去吧……”
带浅枝在唱诵的祝福声中,徐徐昏厥了过去,她琢磨着,是不是忘了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身体无力从石面上滑落到了草地上,枕着石边睡去了。
精怪们瞧见带浅枝脸色逐渐苍白,好一阵手忙脚乱,编制出了一条花毯给新娘盖上。
陈春日掐着法诀,面色凝重朝后山狂奔而去。
金阙府的首徒,一个跌跌撞撞险些被挡路的树根给绊倒了,这要是传出去,只怕要为全天下的大笑话。
他心急,脚步便更急,他的脚步更急,胸中跳动的心脏只会更迫切。后山的常年弥漫的山雾,在雨后腾腾升起,浓雾遮掩陈春日目之所及的一切。
让士根本辨不清前路。
他在林间兜兜转转,始终寻不见带浅枝的踪迹,始终走在没有她的歧途错路上。他唤白鹿来,白鹿不来,他喊带浅枝的名字,密林里无人应他。
此时,湖水边带浅枝收放妥帖的因缘花,从乾坤袋中跑了出来。陈春日夺魁那日,送她的因缘花,花瓣在刹那间全都断开散落,只余一株艳红色的花蕊。
从花蕊中被抽离出的因缘丝线,一头系上了带浅枝的腕上,打了一个结。另一头向雾中某个远方生长曼延而去。
比发丝还纤细脆弱的花蕊丝线,穿过雾霭,绕过山林,伸到了重重迷雾中陈春日的手腕上,在金阙府首徒的腕子上,绕了一个圈。
丝线在茫茫雾色里,红得好似在发光。陈春日只觉腕上一阵痒意,缘丝线的线头,正在勾着他的手心。仿佛在安抚他焦急的心。
他知这线的另一头,是带浅枝。
忽然起了一阵怪风,似是天意的捉弄,要吹断如此脆弱不堪的因缘线。因缘花蕊的线丝,已被急风荡地一高。
陈春日当即割开了手腕,腕上的附着他灵力的鲜血,被吸进了因缘线里。那丝线像是对陈春日血中灵力着迷一般,钻进了伤口之下,缠绕进了陈春日血肉里,越缠越深,直到划开血肉,深深勒进了陈春日的骨头里。
血不住地滴落在雾中的草面上。
陈春日却是笑的,因为他看见他从他骨头中吸血而新生的因缘花蕊丝,在夜中灼得熠熠生辉,韧得风吹不乱,刃斩不断。
他笑着寻到了湖边,看见了花盖雾床之上,正等待他的新娘。
精怪们不敢上前,躲在树干的缝隙中说:“鲛人啊,你的新娘好像永远都醒不来了。”
带浅枝浮躺在一处空中,四周是现代的景色,满目的高楼大厦都在远处急速坠落。
只有她虚浮,飘在空中。这里是哪,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有一黑色的身影,飘飘荡荡地来至她的面前,问她:“带浅枝,你是睡着了吗?”
这个声音好熟悉呀,带浅枝在心中默想,却睁不开眼来一看究竟。
那身影又说:“带浅枝,我不许你就这么睡去。”
带浅枝浮在空中动弹不得,更开不了口。她想问,你是谁啊,这么霸,管得着我吗?
她觉得那个身影,肯定离她很近,是很近很近。她感觉到了那人的气息。像是阳光普照下的海水,温暖地包裹在她的身子。
带浅枝知他是谁,她听出了他的声音,感知到了一丝微弱且熟悉的气息。
她很想告诉他,我也想醒来啊。她很想抓住那人的手,跟他慢慢说很多话很多事,好像有这辈子都说不完的话。
凭着这口气,带浅枝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睫毛一颤又一颤,就看见陈春日一手抱着他,一手往她嘴巴里,塞进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琉璃珠子。
一入口满是腥秽之气。
带浅枝艰难地用舌头想把珠子推出去。
她皱起眉头,手上无力,虚弱着抗拒:“陈春日,这是什么啊。干嘛喂给我。”
“这是鲛珠。”
陈春日那双好看的清俊凤眼,不知怎么的在陡然间变了一双竖瞳。深邃的瞳仁,像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深海海底,慑人且黝黯。
是毫无波澜的毛骨悚然。
带浅枝在不经意间中瞥见,又在下意识里避开。
“别怕,乖乖吞下去。”
陈春日假装没看见她的闪躲,只是温柔地用手指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鬓发。
带浅枝刚想再开口说话,这颗被她推到嘴边的鲛珠,险些要从里面被挤出去。下一瞬,她便觉得头顶一黑,陈春日俯身低头下来,修长的手指掰正了她的下巴,他用薄唇凑过来,压在她的嘴唇上。他用舌尖一顶,鲛珠直接被送到了她的喉咙里。
带浅枝被突然在喉间滚下吞进肚子里的东西,给吓了一大跳。
她哭了:“陈春日,你给我吃的什么呀,它居然是热的,它……它好像是活的一样。”
月色映着她小脸惨白,眼里打转的泪花沿着腮边蜿蜒而下。
陈春日心疼不已,亲吻着将她眼角的泪水,细细地舔干净,说着:“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疼了。”
带浅枝泪眼迷蒙,别过脸来又瞧着见了陈春日手腕上的豁口,他胸前的里衣被血污染腥红一片,红得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