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樱樱听了,叹道:“还好你尚有几分良心,赶回来看我。”
因韩光霁汲汲赶到,未曾把周樱樱同那些恶人的对话听进耳中。周樱樱便把彼时情势说与他听。
韩光霁闻言,愣了愣,又抱了她道:“我只猜着那些人是流民余党……却未曾想是因为我……”
周樱樱虽恼他负伤剿匪,却不忍见他自责,只嘟嚷道:“我没怪你的……”接着便扯了话头,捡了些府里的锁事同他说了。
韩光霁听得那几个护院是她拿主意招回来的,赞道:“他们忠心护主,当赏。”说罢,便命人把那些护院照顾好,又赏了他们并二春等人。
待郎中替周樱樱把了脉,确认一切安好,韩光霁便与她道:“你歇着些,我还有事要办。”
周樱樱听了,忙拉了他的手道:“办什么事?去哪里?”
“你遭人埋伏﹑方才那人还躺在巷里……这些事都得报予官家。我去同父亲说几句话便要进宫面圣了,”韩光霁见周樱樱不乐意的样子,垂首亲了亲她才道,“本该先进宫面圣的,就是急着见你才赶先回来……诸事一了,我便回来陪你。”
这是拿皇帝来压她了,周樱樱还有什么办法?只得应了下来。
然而临别之时,周樱樱又拉了他袖子道:“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伤没好全?”
韩光霁闻言一笑,“不妨事。”
周樱樱虽怨他,但总归是心疼多些。眼下见他才回来又赶着进宫面圣,便吩咐小厨房做了些易克化的点心,让他在进宫途中好垫垫肚子。
今日一早便来了这么一出,周樱樱也是吓得不轻,待闻得韩光霁父子已是同行入宫面圣,她便卧床歇息了。
只睡到午后时分,春深却急急把人唤醒了,说道宫中传了旨意,要周樱樱进宫。周樱樱虽然不是真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闺秀,但蓦然听得要进宫还是有些不安的。
遂问道:“可有说为何要进宫?”
此时春深答道:“……说是三爷伤毒发作,晕倒在宫里,”她说罢见周樱樱脸色骤变,忙描补道,“传旨的内侍道三爷虽是晕了却没有大碍,只圣人知他惦记着奶奶,便特意下旨接奶奶进宫陪他。”
周樱樱原来想着他这回便是病了,她也不心软侍疾。这下倒好,皇帝亲自下旨,她还能抗旨不成?思至此,周樱樱心中不禁怪道:也不知是怎么惦记,惦记得皇帝都知道了?
因此,周樱樱同家里把事情交待了,便收拾了一番准备入宫。这还是周樱樱头一回见到太监,只见这人不过脸皮嫩些,声音尖些,其实外表看来同一般男子也无甚差别。周樱樱施了礼,又给了人一些辛苦钱,便上了马车进宫。侯府的马车自然只能停在宫外,谁知宫门前竟有软轿来迎周樱樱。
周樱樱见了那轿子,犹豫地问领路的内侍:“公公,这合规矩么?”
那内侍笑道:“是圣人口喻召韩夫人进宫照顾韩大人的。如今韩夫人又是双身子,可劳累不得,还请快些上轿吧。”
有人侍候虽是好事,但周樱樱坐在软轿上不禁想到,这些荣宠都是韩光霁以身犯险换来的。这般想着,便觉软轿子也没那么舒坦了。
宫中的路迂回曲折,周樱樱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到了一处名为长信宫的殿所,软轿才停了下来。周樱樱随内侍脚步,朝殿内走去,不久便到了韩光霁所在之处。
周樱樱入了内室,一眼看去便见着熟人,不禁惊道:“刘爷?”
刘鹊闻声回身,见是周樱樱,笑道:“弟妹真来了。”
“三爷身子到底如何了?”
“三爷身上余毒未清,今早又动了武便诱得毒发才会晕倒。接下来还得休养一阵,把余毒拔干净也便好了。”
周樱樱听后,施礼道:“多谢刘爷关照……刘爷可知圣人因何召我入宫?”
刘鹊听得,笑道:“三爷晕倒了还在喊你的闺名……圣人知道他惦念家中娇妻便特意召你入宫相陪。是以你们夫妻二人方能在宫中相聚。”
周樱樱原也不是脸皮薄的人,听至此却也不禁脸上一红。
刘鹊见了,原来还想说几句逗趣的话,但想起春深不喜他言语放肆便转了话锋道:“虽说三爷这回休养一番便能好了,但弟妹还是好生劝劝他,别恃着年纪轻便可着劲儿折腾了。”
第87章 英雄
临别前刘鹊又仔细交待了周樱樱该如何用药才先行离去。待人走后,殿里便只余下周樱樱与榻上的韩光霁并几个侍候的宫女﹑内侍。因韩光霁尚在昏睡之中,周樱樱无事可做,遂索性脱了外裳,躺在韩光霁身边睡了。
这一日来又是遭人埋伏又是奔波进宫,周樱樱也是身心俱疲。是以她一觉醒来竟见殿内已点了烛火。
她才动了动,便听韩光霁道:“醒了?”
周樱樱从他怀中抬首,先是惊喜,接着便是恼怒……只想到他这阵子的作为,不禁嗔道:“你厉害啊,得了圣人撑腰,便敢胡作非为了!”
然而韩光霁听了,却捂了她的嘴,压了声线道:“真当这儿是家里,什么话都敢讲!小心隔墙有耳!”
周樱樱虽觉他说的在理,仍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且见他不收手,又张嘴在他手心咬了一口。
韩光霁吃了痛,霎时收回手,又低声道:“我还伤着呢,你就不知道心疼我?”
周樱樱听了这话,蓦然眼圈一红,“那你呢?你心疼我么?这一出出的还有完没完了?”
韩光霁负伤擒贼,周樱樱本就心中有怨。今日听他在宫中伤毒复发,又是惊了一回。此时惊怨交杂,便有些隐忍不住了。
韩光霁本是说些俏皮话,未曾想却惹得她伤心,便想抱人入怀,哄劝一番。只他才抬手却引动了伤口,不禁“哎”了一声。
周樱樱听得,问道:“怎么了?”
“扯到伤口了。”
然而周樱樱却哼声道:“你今儿杀贼时手脚倒是利落,也没见你哪里痛了。”
“那不一样。现下余毒发作,伤口便痛了,”韩光霁说罢,见周樱樱还是不大乐意理睬他,心中转了转,便道:“我们可说好了,在孩子跟前不争吵的。”如此说着,便伸手按在周樱樱小腹上。
好家伙。孩子还没出生就被他拿来当筏子。
这般想着,周樱樱便撇着嘴道:“你啊,可别这个时候才把孩子挂在嘴上……你负伤擒贼之时可曾把我俩放在心上?”
韩光霁叹了一息,说道:“自然有的……这事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然后还敢么?”
“不敢了。”
周樱樱听得,默了默才道:“我今儿进宫,到了宫前便有软轿来迎……我虽未曾进过宫也知道这不合规矩。这软轿子虽是舒坦,但我一想到是你在外头出生入死才换来这点安逸,我便觉着如坐针毡……三郎,你可知道我宁愿靠自己双脚走进来,也不要你以身犯险。”
韩光霁听了这番话,只觉心中一阵酸楚,伸手便把周樱樱抱进怀里。本想说几句好听的话来哄她,可搜索枯肠,最终只是说道:“我以后都听你的。”
周樱樱抬手回抱了他,碰得他背上那处伤,便道:“刘爷交代了你醒来要换一次药。我现下便替你换药吧。”
语毕,周樱樱觉着韩光霁身子一僵,说道:“这处只得我同那些宫女内侍,你不让我看你背上,难道让他们看?”
周樱樱等了一回,见他不应声,气道:“你竟不愿意我来侍候,我便让随风进宫,我家去就是了。”说罢便假意要下榻去。
韩光霁心中虽知此时宫门已锁,仍不禁拉了她的手道:“你替我换药就是。”
周樱樱见他应了,方起来唤人把药备好。换药时仆婢皆在外守着,只得周韩二人在帐中。
二人同床共榻许久,周樱樱才第一回 清楚瞧着他身子。此时韩光霁左肩上有一处圆状的新伤——因中的毒箭,当下便把烂肉剜了,如今已长了些新肉。除却这新伤,他背上便有些班驳的长形印子。其实印子也不深,只他皮肤白皙,瞧着便有些碍眼。
周樱樱见了,默默地替他把药换了才问道:“你背上的旧伤怎么来的?”
“小时候顽皮被父亲打的。”
虽说印子不深,但既留了痕,想来当时也打得狠。
“侯爷倒是忍心。”
韩光霁听了,低声回道:“……起先受不住,也曾哭着求饶。可父亲说他小时候也是被父亲这么打过来的。他还道男子汉大丈夫,便要吃得住苦,受得了痛。”
周樱樱听得这番话倒是不意外。侯爷的父亲怎么教养他,他便是怎么教养韩光霁。周樱樱觉着侯爷倒是真心把韩光霁培养成世子的,兴许他还觉着自己花在他身上的心思最多。可惜这劲却是用错了地方。
韩光霁一直藏着背上的伤,周樱樱只当他介怀旧伤有碍观瞻,便从后贴着他的脸道:“这话可没有道理,难道男子就不是人?吃了苦挨了痛连掉眼泪都不许,”如此说着又摸了摸那些印子道,“幸而这些伤痕不深……今日起抹些药,兴许能消掉。”
然而韩光霁闻言,只道“不用”,伸手便要把衣裳拉起来。因这番动作,周樱樱方见得他左边小臂内侧有许多细细的伤痕。
周樱樱见此,心中突地涌起一个念头,不禁喊了一声“三郎”。
韩光霁听得便要把手藏起来。
周樱樱此时才明白,韩光霁想隐藏的不是挨罚落下的伤痕,“……这是你自己?”
韩光霁捂着手臂一会,良久才撒了手,说道:“小时候犯胡涂,夜里背上的伤口痛,痛得睡不着……便拿了小刀在臂上划。这般背上的伤好像就没有那么痛了。”
周樱樱想到一个孩子只得用这样的法子逃避痛苦便觉鼻子一酸。她从他背后轻轻拥着他,低声问:“都没人晓得?”
“乳娘发现了。我怕被父母知道更要挨罚,便不许她告诉别人。她答应了,只把那小刀藏了起来。”
除了乳娘,再没旁人晓得韩光霁做过这样的事。韩光霁从来想要隐藏的其实只是那个曾经轻易被痛苦打倒,不堪一击的自己罢了。
“三郎。”周樱樱抱着他,又轻轻吻他的脸。
“嗯。”
“今儿我几乎遇险。你从天而降手刃恶贼,我觉着你便是话本里那些英雄豪侠一样。”
韩光霁知她有心宽慰自己,听了这话,低声一笑。
“可是英雄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便是有痛苦软弱的时候也不是可耻的事……能克服这些,不变本心,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第88章 终章
夫妻二人这般在宫中过了一夜,翌日用过朝食便一同离宫家去了。而韩光霁因救驾负伤自然得以在家中休养。
这日他用过药便在屋里歇了,只迷迷糊糊之间觉着有人用手抚摸自己的脸。周樱樱体寒,手足微凉。而这摸着他的手却是暖暖的。
韩光霁不及细想,不意间便喊了一句:“母亲……”说话间睁了眼,果然见得张幼薇竟是在榻前看着他。
“母亲怎么来了?”韩光霁问着,便要起来说话。
张幼薇见了,伸手按了他的肩道:“别起来了,躺着说话吧。我约莫明天回庵里去了……走前便来看看你。”
韩光霁听得,默了默,回道:“多谢母亲。”
这母子二人关系素来疏离,眼下两人独处俱是无言。
良久,张幼薇正要起身离去,却听得韩光霁道:“我有几句话同母亲说,还请母亲留步。”
韩光霁见她坐回榻前的矮櫈上,缓缓道:“从前的事我听说了。原来当年父亲辜负了母亲,母亲便想着和离,不过因怀了我才留在侯府……”他说着看了看张幼薇美丽的脸庞,叹道,“母亲还年轻何苦在庵中过了下辈子,你﹑你不如……”
“和离么?”
“……是。”
张幼薇想了想,说道:“上回你媳妇来见我,问我对你心中可曾有愧?”
韩光霁待父母向来是亲密少敬重多,此时听得周樱樱曾同张幼薇说过这样的话,不禁吓了一跳。
只他还不曾应话,张幼薇又道:“当年是我独排众议,坚决要嫁给你父亲的。后来他辜负了我,我心中怨恨,做了许多错事。其实那时没离开侯府除却舍不得你,也是同他赌气……我的正妻之位不能让给许氏,你的世子之位也不能让给她的儿子。”
“母亲……”
张幼薇此时笑了笑,说道:“你媳妇虽是无礼,说的话却勉强能入耳……我因那情情爱爱,拿了自个半生来赌气,却不能也拿你的日子来赌气。”
“你的意思是?”
“你既然不想接这世子之位,便不接罢。本来也没什么好稀罕的。你父亲那处我自会同他说去……往后你也不必拿自己性命搏个前程。”
韩光霁从前只道自己在父母眼中不过是那当世子的苗子,要是他做得不够好,那便配不上当他们的儿子了。眼下听了这番话,鼻子一酸,朝张幼薇施礼道:“多谢母亲成全。”
张幼薇受了他的礼,愣了半晌,问道:“你心中可曾怨我?”
“……儿子不敢。”
张幼薇闻言一笑,“不敢,就是有了……”她说罢也不待韩光霁应声,又道,“往后你得闲便带你媳妇去庵中看望我便是。”
韩光霁听得,垂首应了便目送张幼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