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前半夜,他们聊了很多程家祖辈的事,还有公公婆婆的事。
“今天我其实好紧张啊,还以为婆婆会比公公还严厉,没想到,她会主动来看我们。殊墨哥,你父母真好。”
叶龄仙想说,正因为公婆的好,才能教出这么好的儿子吧。都说人人生来平等,但更多的时候,家庭的先决条件不一样,孩子的起跑线也不一样,未来走的路更是不一样的。
“所以,公公肯定也是一个特别好的父亲,一个特别了不起的人。”叶龄仙又感慨。
程殊墨的声音却很闷:“在工作上,我爸确实很了不起。但是在家里,我实在不愿承认,他是一个好父亲。”
叶龄仙:“为什么这样说?”
程殊墨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向叶龄仙说起了童年的事。
程殊墨的父亲程安康,是华国成立之初,最早被派往苏联的那批高级译员。因为翻译的资料太过机密,亲朋好友,甚至父母兄弟,都不知道程安康去了哪里——包括他当时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后来,赶上三年天灾,农村和城市的日子都不好过。程安康的对象实在扛不住压力,结束父母的安排,嫁给了肉联厂的一个保安,还生了一个男孩。
等程安康完成任务归来,早已物是人非。
又过了两年,程安康经人介绍,和严菊结婚,婚后生下了程殊墨。
那位前女友却过得很不如意。她的丈夫整日酗酒,最终得病早逝,留下一对孤儿寡母,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他们实在忍不住,托人求到了程安康这里。
程安康是个心软念旧的,时常出钱救济前女友母子,但也仅限于此,从未越过雷池一步。
而严菊的眼里,自然容不得沙子,程父程母无休止的冷战和争吵,也就从那时开始。
程殊墨小时候,受母亲的影响,对父亲的感情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生分,慢慢地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其实我也知道,我爸没做过对不起我妈的事,顶多有些风言风语,老两口的感情也时好时坏。但我爸的心,好像总有一块儿是分给别人的,不完整的。”
程殊墨继续道,“当年 ,我不能去兵团当兵,是因为跟雷彪打架,我不怪我爸。可他转头,就把推荐名额给了那个女人的儿子……”
程殊墨说不下去。
叶龄仙心疼死了。她紧紧抱着他,劝慰他,“殊墨哥,父母那辈都有特定的时代经历,咱们理解不了,不如就往前看。你想啊,如果你没有来老树湾,或者我没有再唱戏,我们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夫妻,走在一起……”
“没有那种可能,不准再胡思乱想!”程殊墨惩罚地咬她。
怎么会没有这种可能呢,叶龄仙根本不敢想起,他们的上辈子的事。
这个并不美好的小秘密,就让她一个人咽着,慢慢淡忘在记忆里吧。
到了后半夜,叶龄仙迷迷糊糊地睡着,却听见耳边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龄仙”、“仙儿”……声音急促不安。
叶龄仙打开灯。只见枕边的男人,眉头紧蹙,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叶龄仙急忙唤醒他,“殊墨哥,我在!”
程殊墨终于清醒,眼睛里一片血红。
“殊墨哥,你刚刚做噩梦了吗……”
叶龄仙话音未落,就被程殊墨紧紧地抱住了。
他的力气很大 ,像要把她镶嵌在自己的怀里,永远不放开。
“仙儿,我刚刚梦见……”程殊墨的声音沙哑,晦涩,“我梦见你,在另一个世界,嫁给了别的男人……”
叶龄仙心中一惊,难道说他也“看见”了什么?
她故作轻松,“怎么可能啊,殊墨哥,除了你,我还能嫁给谁?”
程殊墨摇摇头。
梦里的画面,大都已经记不清了,包括“那个男人”的脸。
他只知道,在那个梦境里,叶龄仙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回城。
而他自己,也是在十年之后,才知道,他当初在老树湾大队,唯一暗恋的那个、唱戏时救过他女孩子,是叶龄仙。
他立即动用关系,从京市赶过去,要把叶龄仙带回城里,但是这个女孩子,已经被十年的辛劳、磋磨,带走了健康,最终消逝在去医院的路上。
梦境的最后,程殊墨被滔天的愤怒和嫉妒席卷,面对挑衅一时冲动,失手打死了那个欺负过她的男人,自己也付出了牢狱的代价,孤独终生。
太痛苦了,一回想就肝肠寸断。
“仙儿,对不起,我不知道,也许在某个世界,某些时候……我并没有好好保护你。”程殊墨还在自责梦里的自己。
叶龄仙哽咽了,“殊墨哥,那只是梦,不是真的。现在,我好好的,我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