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用了青砖红瓦,低调又古典,历经数百年,除了窗户、门楣有些破损, 砖墙结构依然十分牢固,是古典建筑的典范。
后来,这文官家道中落,子孙凋零,后代早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一套老宅被人买了去,又几经易主、改名换姓, 始终屹立在这里,见证老树湾的起起落落。
建国后,国家大力推广全民教育, 老宅改名为人民学校, 成了扫盲班的学堂校舍。得益于这件事,破四旧时期, 它一直没有被拆除。
再后来,学校停课, 扫盲班也取消了,宅子成了劳动棚, 住过几个“反学威”。直到前两年, 那些人被调回城里, 这宅子才彻底闲置下来。
如今, 它又成了大队的“戒律院”,收留一些违反纪律、影响生产秩序的刺头,二流子。
程殊墨恐怕是这两年,在这里住得次数最多、时间最久的人了。
老宅前一进是废弃的校舍,最后面是厨房和储物间,程殊墨就住在中间那一进。
叶龄仙过来时,程殊墨还在院子里劳动,脚下堆满了零散的麦穗。
月光打在他身上,竟然还有几分气定神闲。
四下无人,叶龄仙忍不住认真看着他。
他是好看的男人,高高瘦瘦,脸上有英气,也有意气。相比比性格温和、儒生扮相极佳的楚修年,他还要英俊几分。
他的眼眸很深邃,似乎总藏着心事,眼神却是果敢的、坚毅的,从来不会让人觉得悲观消极。
他肤色匀称,手指修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这样的人,这么晚了,还孤零零在这里劳动,这次,多少是受了她的拖累。
叶龄仙有些自责,默默走过去,想要帮他一起干活。
她的手还没碰到麦穗,就被程殊墨握住了,“这个脏,你不要碰。”
叶龄仙触电一般躲开。
程殊墨不自在地解释:“别担心,这些麦穗看着多,但是王支书说了,不用全都碾完,我能干多少算多少。你要是帮我,没有工分,还把手弄脏了,多不划算?”
叶龄仙默然,他都这样了,还第一时间为她着想。
叶龄仙很想问问程殊墨,那天落水后,他是怎么脱身的,有没有受伤?还有,高进武和癞三的事,是不是他在背后帮她出气……
可是,千言万语藏在心里,她也只说了一句:“听说这里不太好,我找王大婶熬了点粥,你先喝一碗吧!”
程殊墨怔住,果然,那些药是给他用的。
叶龄仙一进门,他就注意到,叶龄仙虽然又瘦了一些,但气色是红润的,说话中气也很足。
他确定她好好的,并没有生病,才算彻底放心。
不过,真进了程殊墨的“卧室”,叶龄仙的脸,刷地一下又红了。
此情此景,多少有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味道,她想打开窗户,又怕风卷着灰尘进来。
程殊墨偏偏是个不爱说话的。两个人各坐一边,他只用一双沉静的眸子,细心打量她每一个动作,似乎也想问什么,又觉得一切再正常不过。
叶龄仙在心里告诫自己,她只是在关心一个多次帮过她的“革命同志”。这才定下心神,打开食盒,将碗勺铺开,递到程殊墨手上,“快吃吧,还是热的呢。”
她脸上是大功告成的轻松。
程殊墨看出她的紧张,没再说什么,低头细细地喝起粥来。
这碗药粥和他平时在大队食堂吃的不一样。用的是筛选过的精米,熬得很稠,没有掺红薯。除了滋补的白术、黄芪,他还吃出了瘦肉和蛋白的香味。
程殊墨心头一暖。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他几乎是吃大院食堂长大的,一到饭点就去排队领快餐。但是今晚,他第一次尝到了一种家的味道。
叶龄仙不好意思盯着他吃东西,站起身,在房间里随处看看。
老建筑的房梁很高,四面贴着旧壁画,打扫得非常干净。房间里除了一张木床和两套桌椅,几乎没有其他家具。
八开大扇的窗户有些漏风,几处窗户纸破了,幸亏叶龄仙还多熬了一碗浆糊,她取来备用的窗户纸,一点一滴粘着,细心地糊。
程殊墨洗好了碗勺,轻步绕到她身后,这一次他是不敢再碰她了。
“粥好吃吗?”叶龄仙主动问。
“嗯。”特别好。
程殊墨想了想,“你不用做这些,我已经答应王支书,明天就出去,回知青点住,检查也都写好了。”
叶龄仙欣慰:“没关系的。听说这房子以前是学校,没有人修缮真是可惜了。我把窗户纸糊好,后面谁再住进来,也能过得舒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