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事?”舒乐歪仄着头问道。
顾二花心虚地直起身,欲言又止,“没什么。”
舒乐这个人,她虽然接触的时间也很短,但这样傲气的一个人,怎么也不像传言里那样。顾二花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她不说,舒乐也就没放到心上。
不过渐渐地,舒乐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万福楼的食客见到她,眼光也都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似是好奇,又像是探究。
倘若是女食客,对她便从头到脚挑剔一遍,目光里满是鄙夷,或者,便是暗暗打量,私下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舒乐慢慢开始品出味儿了,只怕是相府那件事,最后不知怎样曲折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她很熟悉这样的神情。
上一世她被抓住私。通,被逐出相府,那时候身边的人戳着脊梁谩骂她的话,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也是因为她受不了漫天的指责和谩骂,最终才会甘愿被囚居在崔胜的深院里。
舒乐不禁自嘲地一笑,第三世了,什么也都看开了些。更何况这一世她尚且什么都没做。她只管挣她的钱便是。
但有些人却不这么想。
外面忽然喧嚷起来。里头大厨房也都竖起耳朵注意着动静。
舒乐听着那个人语气很冲,应当是吵起来了。到底吵的什么,却听不太清。
隐隐约约几个字传到耳朵里,似乎是在说汤面。
汤面摊子现在一直是春生管着,舒乐留心听了两句,就擦了擦手,掀帘子出去了。
她一路从挤挤攘攘的客座跟前穿过,那些人原本都转着身朝面摊子那边看热闹,一见到她,目光就又都聚焦到她的身上去了。
那个人指着春生的鼻子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给了你脸了。也敢拿一碗面摆谱。”说罢往地下啐了口。
掌柜刚刚赶到,小帮厨附耳悄悄告诉了他情况,他赶忙作揖赔不是,又道:“这位客官还请息怒,此事是小店做事不周,我们这就重新给您做一碗送上。”
春生闷着头,“我不做。”
掌柜的急得直冒汗,只见那人瞬间气红了脸,上手就揪住了春生的领子。
眼见沙包大的拳头就要落下来,舒乐喊道:“住手!”
春生连掌柜的,三人纷纷回过了头。
见是舒乐,春生眼睛微张,转而他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别过了眼睛。
原本生气的那人心虚地打量了舒乐一眼,收回视线冷哼道:“我当是谁呢。”
这个人舒乐从没见过,他究竟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她心里当下就猜出来七八分。她走到春生面前,语气平静地看着他,“给他做。”
春生眼里满是隐忍,他再一次低下头,攥紧了拳头,“我不。”
舒乐不再说话,她自顾自走到灶台前,手脚麻利地下了一碗面,浇了汤端过来。
那人抬眸打量她,趾高气扬地道:“我不吃你做的东西,我嫌不干净。”
舒乐原是本着绝对不和钱作对的原则,给他做了这么一碗面。现在看来,这人分明是有意惹怒她,等着瞧她脸上的精彩神情。
可惜,要叫他失望了。
第16章 出头鸟
舒乐故作疑惑地瞅了瞅汤面,“这哪里不干净了?”
“你瞧瞧。”转眼,她端着面凑到了那人跟前,一双水光潋滟的秋眸巴巴地瞅着他。
那人被她凑得太近,一碗面都要怼到怀里,他连忙嫌恶地别过头去,将她推开,“我不吃!”
舒乐手一松,自己就势踉跄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轻轻“哎呀”了一声。
随着搪瓷碗坠地,一声惨叫震响云霄。
那人又是烫又是痛,面汤洒了一身,搪瓷碗正正好好砸在他小脚趾上,他扯着嗓子直跳脚。
定睛看到舒乐,脱口大骂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这个娼妇!”
舒乐赶紧掩面别过头喊道:“打人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要打我!”
那人刚伸出去的手直直定在空中,气得眼珠直瞪,他分明什么都没做,这个小贱人就在这里耍赖碰瓷。他左右看了一眼来往的行人,又瞟了一眼店里的食客,眼神里分明都是‘竟然连女人都打’的鄙夷。他一甩手,顿觉羞愤,骂骂咧咧几句,灰溜溜地逃走了。
舒乐不禁冷笑,论耍无赖,还真是没几个人能赖得过她的。
她若无其事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旁边春生和掌柜的都看得目瞪口呆。
掌柜的不禁关切道:“舒娘子,你……没事吧?”
舒乐道:“无碍。”
她看见春生一脸沮丧,知道他今日是因为那些流言才和人冲突,拍了拍他道:“以后可千万别跟钱过不去。两句话而已,掉不了一块肉。”
春生看着她洒脱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舒娘子会像传言那样,有意勾。引。
不过此事才只是个开头。
舒乐因为万福楼一夜成名,关于她的流言也随着她的名声传得格外地快。
起初是说她是相府假千金,因为水性杨花,勾。引表兄的事情败露,被赶出相府。
据说相府仁善,给她打点了银两,希望她重新做人。谁知她死性不改,在万福楼竟然还招花捻草,勾上了柳家公子,害得柳家公子举家被削职。太子巡街时,还使计晕倒在太子怀里,有意勾引。可见是天生的下贱胚子,净会魅惑男人。
这些话,甚至从宫外传到了宫中。人人都知道舒乐当初追在太子身后,被太子连送三个滚字的壮举,宫人们对此不禁纷纷窃笑,没想到她还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性。
太子自然又是被迫听到了耳朵里,他眉心微澜,万福楼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太大,他至今尚且历历在目,她未必是手段。但倘若她胆敢再存心思,那他必定警醒。
自从传言越演越烈,舒乐的生活开始受到了影响。
她家的小宅子隔三差五会有人丢烂菜叶,倒泔水,甚至是扔大粪。
舒长贵一直想着忍气吞声,劝舒乐避过这风头,不要与人相争,再不济,就搬了这宅子。
可舒乐不是个好欺负的。风言风语甩在她背后掉不了一块肉,至今也还没有人指着鼻子骂过她。但丢烂菜扔大粪,已经是踩到她脸上作妖,她万不会忍。
因此她一早叫了刘大壮兄弟几个守在家里,外头一有动静,几个人便冲出去将人抓了个正着。
那人一见情势不好,当街便坐在地上撒泼,引得众人纷纷围观。
对于常年耍无赖的舒乐来说,还真是遇到对手了。
她冷笑着将那剩下半筐大粪往那人身旁一扔,道:“成天地蹲在我家门口,不累啊?”
那人被大粪熏得连连扭头,差点把胃里没消化完的食物都给呕出来。
碍于刘大壮几人,他不敢从地上起来,只敢嘴硬道:“那你也是活该,你就是个破鞋,不知廉耻!”
二柱上去就给他一拳,舒乐拦都没拦住。
那人两眼直冒金星,鼻血一下子就流出来。
这时候拨开人群扑出来一个婆子,凄厉地喊了一声:“我的心肝儿啊!”
她花白头发,脸上皱成一团,瘦得刻薄,她扑到自己孙子跟前,指着舒乐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娼妇,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还不清楚?成天在外头搞。男人,不守妇道的贱东西!大伙评评理,我孙子哪里做错了。”
她当即就又哭又嚎地喊着打人了,她要报官。
这一套原本就是闹着吓唬舒乐的,谁知舒乐丝毫不惧,反笑道:“好啊,我正也要报官,既是这样,那咱们就衙门里走一趟。”
婆子一听,心里虚了一半,当即就被刘大壮拎小鸡一样地揪起来。
她连忙道:“你松手!放开我!”
躺在地下的‘心肝’也道:“你放开我奶奶!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啦!”
这时薛峙恰好路过此处,听见不远处喧闹,便带着属下过去。
他加鞭赶到跟前,居高临下地道:“何事争执?”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那婆子见了薛峙,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连哭喊要青天大老爷做主。
见回过头竟是舒乐,薛峙心下顿时沉了几分。自己昔日青梅竟当街和人争执,还和几个地痞流氓纠缠不清,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舒乐眼里闪过微讶的神情,不过她很快也平复下来,恭恭敬敬地行礼,“民女要报官。”
*
苏琰正在京兆府批阅文书,忽听到外头鸣冤鼓“咚咚”地被擂响。
他当即升堂,擂鼓的人一进来,他挺拔的剑眉上似是凝了一层寒霜。
起初他甚至没认出她,她褪去了浓妆,和记忆中不同。转而牙酸,这个舒乐,实在是无孔不入。
他在打量舒乐的时候,舒乐也在看他。
舒乐一进来就看见正襟危坐的苏琰,他一身朱红直裾官袍,那浓艳的颜色同他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一眼瞧过去竟觉得惊心。她瞬间想起巷口遇到人刺杀自己的事。
还不待细想,衙差已经押着一行人跪下。
薛峙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审,这四人都是他亲手押解回来,还有一些围观群众要带回来做人证。
沈正青作为少尹,也端坐一旁。
苏琰还未开口,祖孙两人就已经心虚地抖如筛糠,头也不敢抬。
他淡声道:“你们几人所为何事?”
婆子很快便战战兢兢地磕头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做主!他们几个人歹人当街打人,欺负平民百姓,民妇的孙子被打得鼻青脸肿。”
孙子也赶紧磕头,连连称是。
“此事系何人所为?”
孙子赶紧颤着手指过去,“他!就是他打了我一拳!大人您看我这鼻子,我现在还痛呢。”
苏琰的目光刚刚移过去,舒乐便道:“民女也有事要告。”
这是他最后一次让她滚之后,第一次和她正面交锋。
她面色凛然,殊无惧色,眼神也是十分笃定。
苏琰微微敛眸,目光审视,“说。”
只一个字,便能压得人透不过气。
舒乐暗吁了一口气,从容道:“民女一告此二人侵扰民宅,二告此二人谣言诽谤。”
在这个时代,毁了一个女人的名誉,便是毁了她的一生。
她心中清楚,诽谤的人,远不止这两个,但谣言若是铺天盖地袭来,那么她必须要逮住个出头的,往大里闹,非得要闹到另一场混乱的舆论盖过从前不可。
因为她原本清白,所以这一仗,她很有把握。
第17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一桩桩一件件,舒乐陈述的清清楚楚,孙子抖得越发厉害,最后是老妇人强鼓着勇气,振振有词,“毁你宅子的又不是我一人,你自己做下那龌龊事,活该不受人待见!”
“肃静!”侍官厉声喝断。
苏琰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却如鼓点般重重擂在人心上,“若有违法之事,官府自会定夺,岂能私惩?”堂上气氛一时凝重,那妇人低低垂下头,额上沁出一层汗。
他定了定目光,又道,“当街打人,可有其他人证?”
二柱当即拜道:“回大人,不用人证,草民确实打了他,甘愿受罚。但他们祖孙二人侮辱诽谤娘子,还求大人明察!”
“求青天大老爷明察!”刘大壮弟兄几个纷纷应和。
苏琰垂眸,视线落在舒乐身上,不置可否。
舒乐顶着他审视的目光,继续陈情,“民女因为坊间传言,名誉被毁。他们不过是其中两个,更有恶意污我民宅毁我名誉的人,还不在公堂之上。民女自愿请求验身,只求大人还民女一个公正!”
苏琰不会杀她,这是舒乐最近才想到的。
原书中的苏琰,睥睨众生,生杀予夺,权力在他手里是威慑。滥杀会降低这种威慑。所以,杀她,不值得。
反而是近日忽然爆出的谣言,一边羞辱她枉顾廉耻,一边又说相府仁至义尽,里里外外都将相府摘到了高地,不得不令人生疑。
所以她敢在苏琰面前求一个公正。公正这个词,在他心中有着绝对的分量。
“验。”苏琰将手里的官令往地下一掷。
沈正青目光冷厉,箭一般射向舒乐,他这才明白她打的是什么算盘,官府若是盖棺定论,一切谣言不攻自破。他不禁咬牙切齿。
舒乐被带了下去。不多时,验身的婆子上堂来报,“禀大人,娘子确是清白之身。”
堂下听审之人一片哗然,此传言在京都已是沸沸扬扬,相府假千金从前恶名在外,并无人反驳。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没有和人私。通!
听审的百姓里不乏跟着传言的,更有悄悄扔过菜叶倒过泔水的,这时候一个个两股战战,都怕被追究责任。
薛峙大为震惊,他看向沈正青,只见他脸色铁青,又看舒乐,她一脸不卑不亢,自己心底一时愧疚,怎会妄信了谣言。
苏琰拍了声惊堂木,公堂上下顿时鸦雀无声。
“此事还有异议?”
堂下竟无一人再敢言,在周朝,毁谤人私。通乃是重罪,那对祖孙简直吓破了胆子,他们压根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是清白之身。
那老妇人想起自己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此番话,自己心中不服,又哭诉道:“民妇冤枉!此事,民妇也是听信了旁人的传言,这话原本也不是民妇自己胡编乱造。冤有头债有主,这位娘子要找也该找那搬弄是非散布谣言的人!而不是民妇啊!”
孙子也道:“这话确实不是奶奶编出来的,她也是从别人那听说的!”他回头看向听审的人,当即颤着手指道,“不信你问她!奶奶就是从她那听说的!”
听审席瞬间人人自危,被指的女子立刻尖声,“你胡说!”
看见苏琰冷若冰霜的脸,她霎时腿一软,战战兢兢地往堂上一跪,“大人饶命啊大人,民女也是听了旁人的谗言,此事并非是民女自己编造,还请大人明察。”
苏琰敛眸,似乎要把舒乐从里到外看个透。他道:“你还有什么话?”
舒乐被他那寒芒的目光刺得竟有些心惊,她垂眸稳了心神,从容不迫地道:“回禀大人,他们只是一番话,民女就要多次遭到折辱,生活不能安宁,民女请求彻查源头,还民女一个公道。”
彻查源头四个字一下子戳中了沈正青,但公堂之上,他不能撕破脸面,眸色不禁沉了沉。
苏琰了然。污人清白,用心险恶,此事若是细想,只怕和沈家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