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虽然不全是这么想,但除了他,其余的伙计们鲜有人接话。
这师徒俩这些年在万福楼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舒娘子人虽然年轻,可不论是手艺还是为人处世上,未必就输他一筹,甚至比钟师傅还更出挑。
崔胜道:“老钟,你不要多想了。”
他对舒乐的定位很清楚,一个有用的漂亮女人,他只想拿成亲捆住她,甚至拿子嗣捆住她,让她一生都为万福楼创造财富。
钟师傅人虽然古板守旧,但掌握大权的事,崔胜还断不会交给一个女人。
钟师傅道:“现在的万福楼,还有我的用武之地吗?”
崔胜眯着眼,心里暗骂了句不知好歹的蠢东西。
舒乐赶紧抓住这个机会继续道:“钟师傅是万福楼的老前辈,我当初初来乍到,不知天高地厚,对钟师傅也是多有冒犯。
如今赌约已经完成,万福楼也恢复正轨,我也就没有什么心愿了。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
崔胜是什么德行,舒乐很清楚。
一个重男轻女到骨子里的人当着众人的面捧她,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心,万宴之宴崔胜更是不可能让她一个女人去。
如今功成身退,正是脱身的时候,万宴之宴须得另寻出路。
方才她也是刻意拿眼神激钟师傅,没成想效果竟然这样好。
至于不直接提出离开,是因为崔胜记仇。当众拂了他的面子,往后不容易安生。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再次震惊,气氛凝在冰点。
话说到这份上,看来不离开一个人是不行了。
崔胜的目光锐了一锐,定在了舒乐的脸上。
第22章 危机
崔胜的狐狸眼狡黠地闪了闪,圆胖的脸皱出两团笑纹。这一笑和和气气的,在场的人都暗自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一时噤了声。
他端起手中的酒起身笑道:“二位这是做什么?”
他从容过来,将二人拉到了一处。
他拉过钟师傅的袖口语重心长地道:“若说这万福楼里,少了谁,也不能少了老钟。十几年来几番坎坷,哪一回不是老钟一手掌舵,挑着大梁。”
“当年我刚从父亲手里接过当家的位置,这万福楼正是岌岌可危的时候。要不是你老钟精研一手传统菜式,我这牌子只怕要砸了。所以,这万福楼,断是不能没有你。”
话到此处,他眼神定在钟师傅身上。
一番话让钟师傅面上神色缓和不少。他自以为在万福楼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却又最怕自己的奉献不被人看见。如今崔胜的陈情,正是说到他心坎里。
他自觉受了重视,心中怨气也一时消解。
待钟师傅饮尽酒后,崔胜又对舒乐笑道:“舒娘子,请。”
舒乐估摸他这回大概就是松口放她走了,但瞥见他神情,心中又隐隐有些狐疑。
崔胜豪气干云地饮了,舒乐也就从善如流地干了。
“舒娘子是万福楼的大功臣。”崔胜微微颔首,沉思着说道,“年纪轻轻就展露头角,大家都瞧在眼里。”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
钟师傅先前已经得到了承认,心里对舒乐也就放下了防备,现在也不觉承认了崔胜的话。
“若按舒娘子这样的才能,留在万福楼委实是有些可惜。但舒娘子既然心中已有更高处,崔某也愿意成人之美。”
“不过,崔某还是希望舒娘子莫要如此果决,此事可否暂缓三日?若三日后舒娘子还是这般想法,崔某定然忍痛放行。”
崔胜尽占道德高地,若此时就离开万福楼,她倒是那攀高枝的无情之人了。
不离开,又恐夜长梦多。
舒乐拜谢道:“大人过誉了,我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这点功夫原也上不得什么台面。我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一开始来这里也只是想还了我爹的债。往后也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所以这件事并不是我一时兴起。”
崔胜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崔某便祝舒娘子心想事成。但往后,若舒娘子还有用得上的地方,崔某一定鼎力相助。”又斟一杯递与她,提议众人一同举杯为她送别。
众人见大局已定,心中不禁有些怅然。长生几个纷纷簇拥过来,挨个祝酒,舒乐一时之间好不风光。
顾二花捏着酒杯别扭过来,没好气地道:“说走就走了。”话至此竟然噎住,鼻子酸了酸。
虽然她一开始十分瞧不惯这个舒乐,只把舒乐当个花瓶看,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倒觉得她有本事,人又不错。说话做事不扭捏,和她自己还有几分相似的地方,因此心里渐渐把舒乐当成了知己看待。
所以这回知道舒乐要走,她还挺舍不得的。
舒乐歪头打趣她:“你真就这样舍不得我,眼睛怎么都红了。”
顾二花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舍不得个屁。”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眼角辣出了一滴泪。
舒乐越发不依不饶,指着她眼角的泪笑道:“还嘴硬,你瞧这是什么。”
顾二花心思被她戳破,一时羞恼,又死不肯承认,恨恨地搁了杯子就来挠她痒痒。
最终一众人都闹在一处,笑作一团。
这场大宴一直到晌午才散去,万福楼也一直到晌午才挂了牌子待客。
舒乐离开万福楼虽已成定局,但她还是把最后一天的工按部就班地做完。
傍晚时候,舒乐坐上了崔胜留下的马车,带着她在赌约中赢来的一匣子银票回家。
一路上车轮吱吱呀呀转动,街上人声鼎沸,舒乐都恍若未闻,心里只兴高采烈地想着要赶紧告诉舒长贵这件事,然后好好和他商量搬家的事。
她要换一栋更大更舒服的宅子,只想一想,她就觉得嘴里发甜,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车马刚停下,舒乐就迫不及待地掀了帘子轻轻跃了下来。
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她却蓦然怔住了。
心中猛然一震,她大力拔下门上的飞刀,将信纸攥在手里。
一个字一个字映入眼帘,整个头脑血液上涌。
“爹爹被绑架了。”她将这行字反反复复读了三遍,两手止不住发颤。
看到撕票两个字时,脑海中舒长贵的脸让她的心忍不住刺痛。她好不容易规划好的生活,被这帮劫匪生生打碎了。
信纸在手里被攥成一团,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应该怎么办?
五千两银子,她自己一人来,一个时辰之内。
违反了任何一个条件绑匪都会撕票。
绑匪为什么会觉得父亲能拿出五千两银子?
须臾之间,一道暗箭擦过眼前,铿地钉在门上。
目光下意识追向来处,什么都没有。
打开门上的纸卷,上头张牙舞爪地写着几个大字“我在看着你,别耍小聪明”,那浓黑的墨像一双深邃危险的眼睛凝视过来。
车夫此时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结结巴巴地道:“娘、娘子,不然我回去,告、告诉老爷一声。”
舒乐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不要。”
她的声音平静地可怕。
车夫渐渐地从她冷静的气场中得到一丝安抚。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娘子打算怎么办?”
她沉吟片刻,道:“你在这里等我,马车借我。”
说罢果决地拿过车夫手里的马鞭跳上了车。那般果敢的势头让车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是个仅有十六岁的少女。
风声呼呼灌进耳朵,舒乐的心里实际上一团乱麻。但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活了三世,若说这世上有谁是她亏欠的,那就只有舒长贵。
舒长贵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这回不管有多危险,她豁出一切也要救他。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把舒长贵当做一个异世捡来的相依为命的人,那这时她已经明白,自己彻底把他当做了亲生父亲。
天至傍晚,城外斜阳洒下一片金光,山林远看起来俱是枯败的黄叶,十分萧瑟。
到了约定的凉山亭,舒乐刚一跳下马车,树上就飞落下几个黑衣匪徒将她围住,一个个蒙着脸面,手里的刀光闪过舒乐眼前。
一道黑影划过,她眼前便昏蒙起来,两手被押住不能动弹,被人裹挟着前去。
舒乐记性很好,她仔细地在心中描摹着自己走过的路线,刻在脑海里。
路十分不好走,舒乐被带着一会翻越横障,一会掠下低坡,几番周折才终于来到一个平整些的地方。
她眼前的黑布这才被揭开。
一座破庙。
这地方阴森的很,树木繁茂,天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漏下些残影。石阶两旁堆着黄灿灿的枯叶。
也难为这帮匪徒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带上来。”阶上传来懒洋洋的一声吩咐,舒乐便被押解着走上石阶。
庙前站着的人身形壮硕,比她高不了半个头,还瞎了一只眼睛,用黑布蒙着,嘴里衔着一根狗尾草。
见了舒乐,他眼睛霎时一亮,吐了嘴里的草屑涎着脸笑道:“小娘子挺水灵。”说着,伸手来掐舒乐的下巴。
舒乐别过了脸,淡淡道:“钱已经拿来了,我爹在哪?”
那一副居高临下冷若冰霜的模样一下子刺痛了男人的自尊心。
他想起了那些拒绝他的女人,一个个高傲地不可一世,他只不过是瞎了一只眼睛,她们竟胆敢拒绝他?
人人都有女人,唯独他没有。所以他恨女人。
他一把钳住舒乐的下巴,逼她正对着自己。
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你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放你见你爹。”
“老大,那边……恐怕不好交代。”舒乐身后的声音欲言又止。
舒乐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关键词——“那边”“交代”。
“放他娘的屁!老子不在乎!懂吗?”匪头子几乎是在咆哮,手上的力度更重了几分。
舒乐觉得自己的下颌几乎要被捏碎,鼻尖一阵浓郁的香气,头脑“嗡”响一声,四肢的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一般。
她来不及挣扎就瘫软下去。
匪头子满意地打量着她欺霜赛雪的小脸上被掐出的红印,狞笑道:“只要我赶在他来之前结束这一切,不就能交待了吗?”
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只是徒劳。
厚重的黑暗压过来,她像是坠入了冰窟,意识也渐渐模糊。
要救父亲。
第23章 又是她?
天至傍晚,太子及早批好公文驱马回宫,换上一套素白常服。
苏琰接过侍书早已准备好的桃花酥,将案上的手抄经掖到怀里,立在镜前,打谅了自己一眼。
时光一晃,竟都过去十多年了。
孙嬷嬷走时,他才七岁。
孙嬷嬷最喜欢桃花酥,因为做出来的形状漂亮,又有股子淡淡的桃花香味,让她想起故乡春天璀璨的桃花。
孙嬷嬷识字不多,却很认真地抄写经书上的每一个字,歪歪扭扭的也抄了一册。
孙嬷嬷说这经书是为了给小太子祈福,佑他身体健康,以后长成一个能张弓搭箭,威风凛凛的储君。说这话时,满脸是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太子别过身,不再去想。
她斑白的鬓发和慈祥的笑容,对于他而言太过温和了。他及时地掐断了那一缕眷恋的情绪。
失去的东西,就不应该再贪恋。
苏琰的离开无人知晓,他乘车马出了宫,又在九香楼转了另一辆,悠悠向城外驶去。
山风阵阵,林中的树叶森森低吟。山道几番曲折婉转,渐渐就无路可行了,显然是一处偏僻不能再偏僻的山野。马车不得不在此停下。
苏琰下了车,车夫便静静地等在身后。
苏琰原本就武功高强,因此身边仅跟着暗两和暗三。
三人轻功都很了得,不过一刻钟,便寻到了那座破庙。若是叫寻常人来走,多少也要一个时辰。
还未到近前,苏琰就瞧见庙宇前有人。
他施令停步。
暗三顿时虎躯一震,他未料到太子祭奠之处竟会有人打扰。他凝固一般地呆在原地,目光投向暗两,满眼都写着:这可如何是好?
暗两心中也是一讶,面上却不显半分。
苏琰看得清楚,一个人被反绑着押上了庙前,这纤细的身形,应当是个女人。
他眉心微澜,显然这女人是被绑架了。
女人和她面前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的声音大了起来,看样子是发怒了。
接着,女人便瘫软下去。她被男人抗在肩上带进了庙宇。
好大的胆子。
苏琰飞身掠去。
“什么人?”一个喽啰警觉地回过身。
一道白影翩若游龙,只听“啪”的一声,他甚至没有看清楚,等感觉到颈项处的锐痛时,颈脉的血液已经喷薄而出。
折扇像白色蝴蝶一样,翩然旋回到苏琰的手中,他悠然落地,面上神情冷淡。
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也纷纷因为他周身激荡的杀气变了脸色。
一个小喽啰大着胆子砍了上来,其余的这才想起自己人多势众,一涌而上。
苏琰迅速地瞥了四下一眼,估量这里大约有四五十人的样子。
虽然一个个处理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杀光了他们,里头生米都能煮成熟饭了。
他不允许这个地方被任何龌龊的东西污染。
太子向身后两人使了眼色,纵身跃入殿内。
暗两和暗三当即会意,拦在门前,和喽啰们缠打起来。
这个地方苏琰十分熟悉,正堂两边各有一个侧室。
他握着折扇,警觉地向两边门框打量了一眼。
“何人吵闹?!”正堂的神像后传来的声音极为不满。
匪头子赤着半身,见了苏琰,眼神中先是流露出惊为天人的神色,紧接着就转为浓浓的妒忌。这样的男人,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和他恰恰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
他对苏琰居高临下的神情更是不满,心中恼怒更甚。
“敢扰爷的雅兴!”二话不说抄起了刀劈过来。
苏琰轻易地旋身避过,霜雪的眉心没有一丝波澜。
若不是因为他的剑不在身边,这个男人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折扇“啪”地一声被打开,一阵劲风刮过匪头子耳边,快得看不清踪影。等到他的骤然紧缩的瞳孔覆上满眼的纯白色,颈脉已经被割裂,鲜血也喷薄而出。
素白的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苏琰收回折扇,负手落定。
匪头子轰然倒下,满脸愕然,手指不甘愿地指着苏琰的身影,却一句话再也说不出。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把扇子上甚至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