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琰道:“我本就不爱笑。”
暗三暗自嘟囔,“呵呵。您是没对我们笑过。”
苏琰一乜他,他立马闭嘴。
见苏琰还冷冷瞧着他,暗三搁下手里茶壶,委屈转身:我走还不行吗。
舒乐经暗三刚才的提醒,这才想起来,苏琰平常确实是不爱笑的,更遑论把对面的人想成贪官污吏的脸了。
舒乐将扇骨晃了晃,循循善诱,“这样,你就把杜贤想成我——”
眼前少年那张冷峻的臭脸上顿时勾起了笑意,桃花眼眸微微敛了敛,眼中寒芒转瞬便如春风化雨,清冷却含着无限温柔。
“很好。”舒乐能感觉到自己心里被勾出的涟漪。
莫名觉得,教苏琰怎么勾。引自己好像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你喜欢我这样笑?”苏琰真诚发问。
他记得苏珏给他带来的《夫妻欢。爱秘典一百零八问》中非常强调双方的沟通。他根据里面的例子有样学样。
舒乐一手抵住他的唇,歪仄着头道:“现在可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你要先把笑练会哦。”
苏琰握住了她抵在唇边的手,“可我不想对别人这样笑。”
舒乐刚想哄他,又听他自己说:“我对他笑的时候,只是给心里那个你的。”
听起来很像一只要出远门的修勾,向主人交代:我的心是你的哦。
舒乐的手指因为他说话而感到一阵酥麻,她感觉他在有些事上,执着得可爱,无奈笑道:“我知道。”
然后她开始训练他布菜。
桌子上摆了一道清蒸鲈鱼,是舒乐亲自下厨做的。
舒乐轻轻拿起玉著,夹起一片鱼肉送到他唇边,苏琰轻轻张口含住那片鱼肉,她手中筷子慢送慢退,他眼光始终在她脸上,她秾艳的笑容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鱼肉玉白莹亮,一早用黄酒腌制了许久,现在一丝腥气也无,似有若无的酒气浅浅,沁人心脾。不需放许多作料,只铺一层细细的姜丝和葱丝,再拿热油浇过,扑面就是葱姜的清香。入口肉质细腻,鲜嫩柔滑,顷刻间就如绵云般化开。
唇齿间都是鲈鱼本身的鲜美味道,淡而有味,自然纯正。
不过除了味觉上的享受,更多的还有来自对面人的视觉上的刺激。
这么多年来,苏琰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秀色可餐的意思。
“特别好吃吧?”舒乐扬着下巴骄傲地问他。
“特别好吃。”苏琰学着她的用词,勾了一抹笑,又学着她的样子,为她布菜。
这双握惯了长剑,执笔判江山的手,此刻握着一双玉筷,端方中带着几分小心,将鱼肉轻轻送到舒乐唇边,舒乐轻轻咬下,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下唇在不经意间蹭过苏琰另一只在下方托着的手。
在指尖传来的温柔触感忽然像是触动了他哪根神经,叫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又送了几块鱼给她,心里隐约盼着她嘴唇的触感。
舒乐抬起头夸他,“不错,这样就对了——你刚才想什么呢?”
苏琰红着耳尖,将脸别到一边,清清冷冷道:“没有。”
他又夹了一块鱼送到舒乐唇边,舒乐抱着臂审视他一眼,他佯作无事地将筷子往前送了送,舒乐这才一口咬下。
初十那日,苏琰去了凌芳的渣爹的宅子。
凌芳前些日子在州府大人手上跑了,这件事惹得杜贤大怒,杜贤将分给凌随的生意全部收回——这些是暗三天天去凌宅的房梁上蹲来的消息。
凌随为此事焦头烂额,背后咒骂凌芳,花了大价钱想再送一批美人去杜贤的府上讨好杜贤。
暗三暗中看准了采买美人的人,于是碰瓷撞到采买的人那里,一顿卖惨哭穷,将自己和苏琰两人打包推销给了采买的人。
苏琰暗中冷冷地看着暗三浮夸的表演。
暗三感觉到危险,掩面哭得更大声了。
采买的人打量苏琰的样貌,虽然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衣裳,看起来还有些脏兮兮的,但是瑕不掩瑜,一眼瞧过去就是个万里挑不出一个的大美人。
采买人顿时心中大喜,他当即叫停了暗三聒噪的哭声,毫不犹豫地出了三倍的价钱。
暗三当即抹了眼泪作揖,他一边悄悄向苏琰那边递了个眼风,苏琰这才冷淡地道了声谢。
暗三圆场道:“我这弟弟,性子冷些,心是极好的。”
采买人意味深长地笑道:“那有什么,他的福气还在后头。”
暗三瞧了一眼苏琰的脸色,偷偷在心里为这个人捏了把汗。
苏琰和暗三被带上马车,车厢不算大,挤挤挨挨地坐了七八个人,不论男女,一见到苏琰,脸上都露出惊为天人的神色来。
不过碍于苏琰的高冷气场,没有人敢上前搭话。
他连带着暗三似乎自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将众人分隔开来。
苏琰不喜这样人多拥挤的环境,更不喜身上脏污的衣裳,他只想尽快见到那个狗贼。
暗三暗中抹泪,太子殿下真的是为舒娘子牺牲了太多!
往大堂去的时候,暗三和苏琰被分开了,暗三追问了两句,就被人告知苏琰被买来是有其他的用处。
暗三被领到一间小破屋,他立刻拿出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忿忿自语:难道我长得不够俊吗?没眼光的狗东西。
暗三被带走后,苏琰一行人被带到州府的一间大堂,齐齐排开。
除了苏琰,其他人都是秦楼楚馆出身的,因此身段眉眼自然都带了些烟视媚行的讨好,只有苏琰,远远看起来就是芝兰玉树的少年,自然透着些清冷雅韵。
所以杜贤进来之后第一眼就瞧中了他长身玉立的背影。
杜贤笑着快走两步,瞧见人的正面之后,面上惊艳之色毫不掩饰。
“凡间竟也有这等人物?”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要抚触这宛若神造的面容。
苏琰压抑着内心的厌恶,神色冷淡地将杜贤的手推开。若是在平时,这人已经死在他剑下了。
“哟。”杜贤那张精瘦的鞋拔子脸笑得一脸褶子,“有劲,我就喜欢你这种倔的。清冷美人,欲擒故纵,好,好得很。”
苏琰微微蹙眉,看着他宛若看一个怪物。
这就是舒乐以往会遇见的情形吗?他仅仅看着杜贤那一脸的油腻相就心中作呕,想到来意,他压下眉间神色,没有说话。
“今夜来我房里。”苏琰浑身透露出的隐约傲气更让杜贤想入非非,他眉飞色舞地暗示苏琰。
苏琰淡淡道:“我没侍奉过人,不习惯。”
欲拒还迎,这是舒乐教他的。
“以你这副清冷美人的模样,一定能吊足他的胃口。这样,在十五日之前,你就可以找个借口安全躲起来。等到时候,你提出十五相见,他一时心猿意马,不论如何都会答应你。”
舒乐的话犹在耳畔,苏琰看着眼前的人果然上当。
苏琰的话并未直接拒绝,而是留下了回旋的余地,杜贤眼中瞬间浮现出一抹喜色,对于美人他有极大的耐心,循循善诱地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说着,他又想去摸苏琰的手,被苏琰冷淡避开。
杜贤见苏琰虽不让他碰,却也没再拒绝,心里知道这事他八成是肯了,于是便道:“来人,带这位——如何称呼公子?”
“舒。”
“带舒公子去上厢房小憩,其余的人都送回去吧。”
第80章 红豆芋泥奶茶
“这是什么?”凌芳看着舒乐神神秘秘端到她面前的一碗牛乳,接过来嗅了嗅,有一股香甜的气息。
舒乐自豪叉腰:“尝尝。”
凌芳轻轻啜了一口,入口是浓郁的奶香,不知是如何煮制的,带有一点——
“这是芋头碾成的泥?”凌芳轻轻拨了拨手中的小勺,舀出一勺淡紫色的沙质食材,入口绵柔,带着淡淡的甜,和牛乳撞到一起,丝滑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心口出像是有一团暖云窝着,心情瞬间愉悦了不少。
舒乐仿佛早就料到,得意向她介绍,“这是芋泥红豆奶茶,你再挖一挖,底下还有糖渍红豆。”
凌芳又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红豆应当是煮烂了的,为这奶茶添了一层介于沙与绵之间的口感,一股莫名的幸福感在凌芳心尖上蔓延开。
侍书和暗两也纷纷点头称赞。
“这里还有很多——”
不一会儿,只见舒乐将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奶茶,乳香四溢,还带着各式清香的茶味。
不近如此,侍书还发觉这里的食材有他和暗两分别喜欢的乌龙茶和豆花,凌芳大概是接触得不久,还不知道她的喜好。
侍书心上一暖道:“原来舒女史刚才让臣煮水烹茶是为了这个。”
舒乐笑道:“当然是因为侍书大人常年侍奉太子,最知道如何烹出好茶啦。”
侍书闻言咳了两声,舒乐道:“高兴就直接笑,不要像苏琰一样憋着。”
侍书被她戳中心事,怪不好意思地笑出声。他就知道他一早站的舒女史准没错!
暗两欲言又止,“殿下还在外面出卖色相,我们在这里摆宴席,是不是不太好啊。”
舒乐抄起桌子上的扇骨就戳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有我的教学,他肯定不会让人占了便宜。再说了,谁跟你说这是摆宴席了。我这用处可大着呢。”
暗两看着苏琰那把扇骨,以往苏琰眉间有愠色的时候,也会拿着扇骨,冷淡克制地在他胸口一点,那种死亡压迫感和今日完全不同。
这两人倒很像,都喜欢拿扇子戳人,也不知是谁学了谁。
舒乐见他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向他解释道:“太子去为民除害,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正是如此,作为太子的……”
说到这里,舒乐在三人期待的目光里忽然卡壳。
她拿扇骨挠了挠后颈,打哈哈道:“得力干将。”
三人的目光骤然暗了下去。
“对,得力干将,我当然也要做点什么呀。”舒乐这才找回自己的思路,半真半假地编话道,“此次我和太子出行之前,宫中方士卜了一卦,说江南年关前有雪灾。若是发生雪灾,最先需要的肯定是粮食。你们想啊,那杜狗已经倒卖官粮多年,就算把他给端了,能追缴回来的粮食能有多少?”
“所以我想提前做好准备,把能用的食材都运用起来,防止粮食不够吃。”
不仅如此,她还想开发开发,在周朝开个奶茶连锁店,生意肯定很好。
凌芳一拍手,“舒女史的法子真是好啊,这芋头在江南盛产,不过近些年米粮也够百姓们吃的,大家都不太爱吃芋头,因为太糙了不消化。按照舒女史这番改造,芋头作为粮食就能被用上来了。再看其他这些食材,无一不是江南盛产的。”
暗两思索一番点头,“芋头饱腹感极强,若和这些作料联合在一起,便能中和口味,也会更容易消化一些。”
侍书当即鼓掌。
于是三人开始对桌上不同口味的奶茶分别进行品评,再将食材进行优选,食材最好是常见又实惠的。
作为多年侍奉在苏琰身边的老臣,侍书非常敏锐的发现,这众多口味的乳茶里,有一碗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他悄悄看了舒乐一眼,只见她站在那一碗跟前,尝了好几次,又听她喃喃些什么。
听见舒乐自言自语的话后,侍书忍俊不禁。
“再淡一点他会喜欢的吧。”她说。
*
这是苏琰在天道消亡以来,跟舒乐分开最长的时间。
因他清冷,不要人在前服侍,杜贤自然也百般依着他。
苏琰自己呆在净室中沐浴,出神地在池壁敲着手指,脑海里时不时飞过一些纷乱的思绪。
尽管已经看过舒乐前世的记忆,但是当他真正地被放在一个,被审视的物品的位置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的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肮脏欲。望,那股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反胃的感觉是他没有料到的。
好像连被那样的眼神看上一眼,自身都会变得污秽。
所以他才一回来就来了净室。
他此刻越是反胃,就越是能对舒乐当年的心理感同身受——这是他心里唯一的慰藉。
“殿下。”
窗户被轻轻叩了叩,暗三没听到人回应,轻手轻脚地翻窗进来,听见了净室的水声。
他本来不想打扰,但是一想,手里的东西不能久放,于是硬着头皮,还没走到净室门口就立刻察觉到里头飞来了什么东西。
暗三敏捷地闪身躲过,一边慌乱道:“殿下是我。”
听见是暗三的声音,苏琰这才放下警惕,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他听见暗三蹑手蹑脚地靠近,把什么东西从盒子里取了出来,叮地一声搁在地上。
“是舒女史——”
“笃笃笃。”
暗三话说了一半,就听到了叩门的声音,他一个激灵,本能地就往净室里躲。
看到苏琰冷得像能杀人的眼神,暗三赶紧掩住眼睛,“我我我,不看。”话都快不会说了。
他听见苏琰嗤了一声,然后是哗啦的水声,一阵衣袂带风的飒响,苏琰冷淡交代了句,“躲好了。”
暗三如蒙大赦,赶紧找个角落蹲着,不敢出声。
一边蹲墙角,一边暗自懊恼,舒女史平日待他不薄,常常分好吃的给他,可他,他竟然——竟然对殿下做出这种事,他这下可怎么对得起舒女史!
暗三不禁悔恨捶地。
苏琰根本不知道他的暗卫脑补了些什么,披衣到外室,站在门扉前冷声问:“何事?”
外头人从杜大人那里得了交代,知他清冷孤高的性子,也不催他开门,答道:“大人给公子送来了美服华裳,还有美酒珍馐,大人说了,公子哪日想通了,就拿着这块牌子去找他。”
“哒哒哒”几声响,接着窗纸上的人影纷纷离开。
待脚步声消失以后,哗啦一声,门被拉开,地上堆了不少东西,都用黄花梨木案盛着。
苏琰冷冷地哼一声,一股杀意在胸中翻腾,他眼神也越来越暗。
什么东西,也敢将他当做玩物对待。
终有一日,他要把这个男人一刀一刀地,剐死在剑下。
暗三在里头听见了动静,这时候赶紧出来,极有眼力见地帮忙搬东西,“还别说,这杜狗贼倒是挺舍得出钱的,这料子我看比宫里进贡的云锦丝也不差,一件能抵千金。”
暗三自觉失言,如芒在背,一时不敢回头面对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