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太子殿下只淡淡道:“你刚才说舒乐什么?”
好像对送来的东西和暗三的话都根本没在意。
躲过太子夺命眼刀的暗三长舒一口气,“舒女史做了奶茶,是最新的甜品,她让暗两送过来。”
苏琰将地下的小提盒拎起来,揭开盖子,一股桂花香混合着浓郁的牛乳香扑面而来,隐约还能嗅到淡淡清酒的味道。
他不禁新奇,想来也只有她能想到这样奇怪的口味,忍俊不禁地尝了一口。
这乳茶甜而不腻,口感浓郁丝滑。这时节没有新鲜桂花,用的是晒干了的桂花碎,此刻干桂花碎融入牛乳中,好像一下子活过来。轻轻一嗅,似乎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整个人瞬间被一股没来由的喜悦包裹。
舒乐曾说过,五味生五情。那么这一味带着桂花香气的甜,就是专属于他的欢喜。
“走吧。”苏琰看着原地待命的暗三,嘱咐他,“以后我每晚都要。”
暗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如临大赦,迅速溜走。他立刻把今天的逃命知识点记在小本本上:遇事不决提舒乐,切记切记。
在杜府呆的三日,杜贤确实也非常有耐心,也不用强,日日都有仆人前来问询。
第四日夜里没有来人,苏琰知道时机到了,按照舒乐教他的,明日他应该去见杜贤。
在对方即将放弃,或者表示出放弃的时候,给他一点甜头,拉他一把。
放弃或许也是杜贤的计策,可最终的猎人只会是他。
第五日,就是十五。
这一日苏琰并没有直接去见杜贤,而是差了一个小厮将杜贤给他的牌子送过去,附了一张小条,铁画银钩的字体写着:今夜书房。
每一笔都极其锋利疏狂,若潇洒落拓的剑影一般。
杜贤收到字条,顿时心猿意马。
书房,刺激,他喜欢。
没想到表面若高山白雪一般的人物,内心竟如此契合他的癖好,杜贤心中狂喜。
但转而,他又蹙眉,今夜是顺子交易做账的日子,书房只怕会受打扰。
可那样一个绝世美人开口,叫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他叫顺子早些来便是。
就这么办。
第81章 沈家余孽
在府中的几日,暗三也没闲着,他混在做杂役的人里头很快和府中下人打成一片。
十五这日暗三很快就从别的下人那里知道了杜贤要提前会见顺子的事,于是他溜进小院将事情告知了苏琰。
苏琰一早收了杜贤的回信,叫他戌时前去,此时暗三又告诉他顺子未时前来。
他不禁从牙关挤出一丝冷笑,杜贤倒是会安排。
暗三又提醒道:“臣还打听出一件事,杜贤十分谨慎,侍奉他的下人都不着尖锐之物,发间饰物也都是磨圆润的。进他院门前,里外都要搜查一番,连靴袜都不放过。殿下到时,万事需小心。”
苏琰颔首,“镇关将军那边如何了?”
暗三道:“回殿下,镇关将军带的三万大军已在城外二十里驻扎,一旦生变,最快的骑兵队一刻之内便能驰援。”
他又问:“舒乐那边,”
话还没说完,暗三就抢答,“殿下放心,舒女史他们已经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苏琰这才放下心来。
穗州州府毕竟是沈家的爪牙,他不得不防着他们狗急跳墙,镇关离穗州最近,二十里外乃是密林,不易被城防发现。
但愿还是走不到这一步,否则又是要涂炭生灵。
尚未到未时,苏琰便装束整齐,拿着杜贤的令牌,叫人带路前往。
越过层层回廊,穿过几重穿堂才来到杜贤住处,杜贤查禁果然如暗三所说,检查完了,小厮连忙去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的却是杜贤,他亲自来迎接。
苏琰一身素白衣衫,在月下清清皎皎,更是宛如谪仙一般。
杜贤见之心动不已,忙笑道:“美人儿,你何故来得这般早。”
苏琰冷道:“我来烹茶。”
杜贤低头,果然见他手中带着烹茶的器具。
“你带这些做什么,我这里应有尽有。”杜贤心痒,就想去摸他的手,结果只摸到了冷冷的紫砂,苏琰把手里的东西直接丢给他。
“我不喜用别人的东西。”
杜贤殷勤地接住,好脾气地领他进去,一边安慰自己:这样的美人,向来有的是人争先恐后地对他好,傲气些也正常。
苏琰来到书房,杜贤引他至外间坐下,在这里可看见内间的书架。
仅一个书房,陈物架上就摆了不少金银器玩,还有不少字画,苏琰瞧着墙上挂的那副,十分像前朝一位名家的手迹,苏政曾为了那位名家的真迹一掷五千金。
虽然苏琰只是极短暂的一瞥,杜贤仍是十分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自豪捋了捋短须笑道:“我这里有不少珍贵器玩,美人若是喜欢,想要多少有多少。”
他语气暧昧了几分,“我的,就都是美人的。”
穗州向朝中纳贡不多,不比江南其余三州富庶,作为一个五品州官,其富有程度显然和穗州朝贡不成正比。
可见杜贤平日里没少搜刮民脂民膏。
苏琰没理他,淡然坐下,将自己拿来的东西从织锦网罗中拿出来,他只带了杯子,其余的还是要用杜贤的。
现在距未时还有一刻,他不急不慢地消磨时间。
杜贤瞧着眼前神仙一般的人物,落入凡尘心甘情愿为他斟茶,一时心猿意马,又想去摸一摸那修长如玉的手。
苏琰借着倒茶的当口不动声色地避开,他垂着的眸暗了几分,有些烦躁。
越是摸不着,杜贤越是心痒难耐,他终于忍不住,直接向苏琰扑了过来。
苏琰下意识就要掐他的脖子,就在这时门外小厮通传,“老爷,顺子到了。”
顺子是杜贤的心腹,他向来不需批准就能直接进来,因此转眼,他就站到了两人面前。
顺子“咳”了一声,杜贤这才眼带埋怨,扫兴地收回手,他不知道的是,倘若顺子再来晚些,身下这人能一把拧断他的脖子。
苏琰暗暗压下一口气。
还好没做出对不起舒乐的事。
想起舒乐的谆谆教诲,他也不能让此事功亏一篑。
顺子微微蹙眉打量着苏琰问:“他是什么人?”
苏琰道:“我是来烹茶的。”
他理了理衣衫起来,慢条斯理地倒茶。
明明是清冷的面容,却因为这旖旎的氛围莫名添了几分色。气,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一个以色侍人的清冷美人。
顺子道:“大人,您从不让人——”
“快点别耽误了。他就沏茶不碍事。”杜贤着急催促顺子,他不信这样一推就倒的柔弱美人能生出什么事来。
顺子迟疑地看了正在沏茶的苏琰一眼,只见他说:“我在外等着。”
杜贤顿时喜笑颜开地“嗳”了一声,忙不迭拽着顺子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苏琰烹着小炉上的茶,静静凝神听着,夹杂在两人的说话声里,有架子被挪动的声音,然后是机关转动的声音,随着“咔嚓”一声,什么东西契合上了。
苏琰收敛气息,悄无声息地来到屏风后,他看见墙上的壁龛被打开,杜贤果然从里头取出来一本册子。
他握着一只瓷杯托,待杜贤拿着册子和顺子带来的册子对账时,他电光火石之间一脚踹到杜贤脸上,旋身一个甩拳又将顺子打翻在地。
杜贤根本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整个人都是懵的。刚想喊来人,就听“哗啦”一声瓷碎,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不准动。”一股强烈的杀意将他的心神攫住,杜贤脊背冰凉一片,顿时动弹不得。
顺子横眉,“你到底是谁?”
外头侍卫此时闻声纷纷赶到,很快将整个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苏琰和两人被堵在最里面。
苏琰手下的力道加了几分,颈间的锐痛让杜贤赶紧求饶:“大家别动,都别动,听这位英雄的!”
顺子沉声,“放了大人,不然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苏琰冷笑一声。
霎时只听见外面侍卫的惨叫声。
顺子脸色一变,问外头:“什么人?”
那些人犹如天降神兵,各个骁勇,“为太子殿下护驾!”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许多人纷纷哆嗦着扔下手中兵器。
杜贤颤颤巍巍,“太太,太……子殿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殿下我错了!我错了殿下!”
又催促顺子,“你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让人给太子殿下让路。”
顺子沉默地盯了杜贤半晌,杜贤心头一跳,顿觉不妙。
“对不住了大人。”电光火石间,顺子一把拔。出身旁侍卫的剑,剑风凌厉,直取苏琰。
周围侍卫对这接连的转变根本没反应过来,一个个呆若木鸡定在原地。
苏琰一把推开杜贤,敏捷地闪身躲开,一把掷出手中碎瓷,被顺子一剑劈得粉碎。
“沈家军还不动手?”顺子高喝一声,剑势陡转,再向苏琰袭去。
人群中忽然剥离出来一群人,苏琰后防空虚,暗卫顿时大急,火速越过人群护驾。
苏琰也毫不犹豫,抽出另一个呆住的侍卫的剑,旋身躲过刺向后心的暗剑,迅速迎战顺子。
一时之间方寸之地里挤挤攘攘乱成一片,两方实力不相上下,艰难缠斗起来。
顺子剑风蛮横,苏琰避免迎面硬接,但他的箭伤此时仍是隐约有撕裂之势,“铮”地一声,这一剑十分诡谲,不接也得接。两人剑光相抵,离得极近。
苏琰忍着裂开的伤口冷声道:“沈家已除,你若归降,孤尚可留你后路。”
顺子冷哼一声,“沈家倒了,我穗州还有一万府兵,照样据城为王。”
苏琰轻蔑冷笑,“一万府兵?”
“镇关三万大军已兵临城下。”
这消息如雷贯耳,顺子骤然色变,“你说什么?”
他猛然发力,将苏琰整个人推开。
敏锐察觉到苏琰隐隐发白的脸色,顺子很快整理神色,眯了眯眼,“苏琰,你如今好像也撑不了多久吧。”
苏琰神色不变,沉稳地挥剑劈过来。
十招之内,顺子总被他隐约压制三分,但他已经感觉到对方体力渐渐不支。
顺子当即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将自己所有力气倾注于这一剑之上,猛然劈过去,“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铮——”
随着一声翁鸣,两剑相接,苏琰的伤口彻底崩裂开,他胸前的白衫上霎时像是开出了一簇血花,妖冶至极。
“殿下!”暗三连后心的破绽都顾不得,瞬间飞身向苏琰护驾。
眼见暗三背后向敌人敞开,敌人剑影已现。苏琰硬是顶着撕裂的伤口,硬是施力把顺子的剑撞开,低喝,“别做蠢事!”
那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暗三的身影和剑影落入苏琰的眸中,二者逐渐接近,他喉中咸腥,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刷拉”——
衣袂破空声响起,不知何处飞出一道人影,剑锋势不可挡,将那暗剑“当啷”挑落。
“属下护驾来迟。”暗两率先来到苏琰面前,又是一剑,挑开顺子的攻势,两人迎战起来。
苏琰浑身脱力,被暗三一把接住,他视线在周围的刀剑铮鸣声中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听见暗三在他耳边哭。
“闭嘴。”他被暗三哭得有些烦躁,艰难出声。
他倔强地不肯闭上眼睛,试图抓了抓手里的剑,无奈的是根本握不紧。
可他还有事没做完。
“苏琰——苏琰——”
隐隐约约听见了熟悉的唤,苏琰唇角艰难地勾了勾。
暗三听见他说,
“告诉她,我没有食言。”
第82章 装睡
镇关将军带着太子谕令,一路无人阻拦,穗州城城门大开,三万大军长驱直入,将穗州州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舒乐在入夜之后一直就觉得心绪不宁,她跟着军队的火把一路跌跌撞撞跑进府内。因她是太子暗卫亲自交代要好生护着的,众人都知道身份不简单,只要她不碍事,也不拦她。
来到内宅门外,里面打斗声还未结束,舒乐听到屋内暗三疾呼出声的‘殿下’,心里顿时一纠。
再往里走就是战场的中心,她再进去就只会给官兵添乱,所以只能焦心地在原地干等着,手里的发丝被绞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舒乐这时候才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喊着苏琰的名字。
到了门口,她就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苏琰由暗三背着,眼眸紧闭,鸦青的发丝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
“他怎么了?”心上一疼,舒乐哑声扑过去看他。
暗三艰难道:“殿下的伤口崩开,昏过去了,但是人应该没事。”
“崩开了。”舒乐喃喃地重复,她拨开苏琰的发丝,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一双唇在血迹的衬托下,越发苍白。
暗三哑着声,“殿下让我告诉你,他没有食言。”
舒乐眼眶一酸,大颗眼泪滚落,没有说话。
将苏琰安置下来,很快有大夫过来看诊。
熬药的熬药,施针的施针,苏琰这是力竭昏过去,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悠悠醒转。
一睁眼,就看见了舒乐,一抹喜悦浮上心头,接着他才感觉到自己胸口伤口撕裂的疼。
舒乐还没有注意到他,正转过身端药。
苏琰赶紧合上了眼眸。
他听见舒乐哼了一声,以为自己是被发现了,刚准备睁眼,就听她哑着声,却还故作骄矜地说:“你害我流了这么多眼泪,等你醒了,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
明明难过还这么可爱,苏琰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丝甜,他生了几分恶劣的心思,决定再闭一会眼。
舒乐的汤匙送到他嘴边,苏琰听见她循循善诱,“来张个嘴,吃药啦,琰琰。”
她当然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苏琰头一次听见别人喊自己‘琰琰’,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让他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
苏琰压了压唇角,紧闭牙关,所有的药都顺着下巴淌了下去。
舒乐不信邪,又喂了一遍,第三遍的时候,苏琰听见她一边擦着药汁一边喃喃,“怎么回事?大夫不是说没那么重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