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面摊,春生的耳朵尖红了个透,半晌,又憋出来一句话:“舒娘子教会了我,不就被我抢了饭碗?”
舒乐头也不抬地道:“说这没用的干什么,给钱,一两银子。”
春生都没反应过来,在原地一愣。
“不过今天多亏你和长淮帮我教训那个狗东西,给你友情价,打八折。”
舒乐也是没想到,春生瞧着闷葫芦似的,胆子倒不比长淮小。要不是苏琰到得及时,这两个人都少不了得狠挨一顿揍。
春生听见她骂狗东西,腼腆地笑着说好。这样一个仙女一样的人物,说起话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也一样。接着,他肯定地说:“那个人,确实是个狗东西。”
*
今日初一,傍晚时分,暗淡的天色下只有闪烁的群星。
苏琰踏着暮色回宫。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是他例行去皇后宫中奉茶陪膳的日子,也因此,他今日走得格外早。
打马回到皇城,又转乘车马到了凤仪宫。
秋夜已比从前凉了许多,宫中的梧桐树簌簌作响。萧瑟秋风中,凤仪宫却华丽得热闹。
苏琰进了殿,便扑来一股暖意,瑞兽中浓郁的玫瑰香气扑面而来,直逼人肺腑。
他微微蹙了蹙眉,来到内殿,“儿臣拜见母后。”
美人靠上的谢皇后微微抬了抬眼皮,在宫人的侍奉下缓缓坐起了身,“太子来了。”
谢皇后今年三十多岁,脸上却一点儿也不见岁月的痕迹,她一身金绣赤焰牡丹华服,端庄华贵,那一双弧度漂亮却目光冷厉的桃花眼,和苏琰简直是一模一样。
“坐吧。”谢皇后懒懒地打量了他一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如此地完美无缺,而她就是塑造了他的匠人。只可惜……
苏琰解下披风,照常落了坐,不一会儿小厨房就上齐了所有的菜,这些菜大多都是谢皇后喜欢吃的,除了一道水煮牛肉。
谢皇后不喜欢辣口的菜,水煮牛肉自是不会碰。
苏琰为谢皇后布了两片笋片,一块鱼。谢皇后也为他布了两块水煮牛肉。你来我往,母子两个神色始终淡淡,例行公事一样。
默默吃了半晌,两人就连吃东西的习惯,也都是一样,细嚼慢咽,少量频取,除了咀嚼的必要,一点声响也无。
只不过,桌上的水煮牛肉,苏琰再也未碰一筷。
“本宫记得,太子幼时最爱吃水煮牛肉。”谢皇后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苏琰的筷子几不可查地一顿,道:“那都是幼时的事了。”
谢皇后见他再没有接茬的意思,也就不提。
但因为她的话,苏琰倒也确实记起,自己从前是有喜欢吃的菜的。水煮牛肉,便是其中的一道。
似乎是从某一年起,他便不喜欢了。
想了想,应当是四岁那年。
当年毓哲皇后盛宠,却因为幼年的弱疾,不能有子嗣,皇帝为了弥补遗憾,固她后位,将身为大皇子的苏琰过继给了她。
离开谢皇后的时候,苏琰正是四岁。
他起初很害怕,但毓哲皇后温柔爱笑,又十分喜爱孩子,待他很好,渐渐地,一个四岁的孩子也就没有了思家之情。
记忆里,毓哲皇后身体总是不好的。有一回她受了风寒,但还是照顾苏琰的口味,让小厨房做水煮牛肉给他吃。苏琰很高兴,想让毓哲皇后陪他一起吃好吃的,毓哲皇后答应了。
谁知,素体虚弱的毓哲皇后,因为吃了辛辣发物,激惹了风寒,竟然病重不起,连夜高烧。
皇帝闻讯赶来,焦急心痛,勃然大怒之下,罚他在院中跪了半个时辰。
他不记得后来是怎样回来的,只记得,在那漫天冰雪里,被冻得咬牙切齿的他心里只想着:再也不要吃水煮牛肉了。
看着满桌的菜,苏琰失了胃口。
谢皇后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再过几日,便是毓哲皇后的忌辰,太子以为该如何操办?”一提起毓哲皇后,她语气也难免冷硬了些。
当初好好的儿子,养到四岁就被毓哲皇后夺走,待到回来身边时,却全然变了个人。心思摸不透不说,冷硬得简直像块冰坨子。
但他是太子,她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着表面的母子情分。至少,她还有五郎。
苏琰搁下了筷子,“依母后的意思办吧。”
他已失去了耐心,起身离开。
他当然明了,谢皇后是想提醒他,曾经的那一切都是毓哲皇后带来的。但事实上,他并不恨毓哲皇后,只不过,也不亲近她。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依赖。
从凤仪宫回来,夜色已深,苏琰照旧是去书房批阅文书。
他不仅关注京都就近的民情民况,还对边疆的军备和河岸的潮汛了如指掌,因此每日总是繁忙的。
侍书常年陪在太子身边,太子铺卷时,他已吩咐人备好一壶银雪纤毫。他知道太子子时方才就寝,需要茶叶提神。纵如此,第二日寅时一到,便就起床更衣,一刻也不多耽误。
苏琰在殿内不知不觉已经批阅许久,却听见一声响亮的“咕——”。
侍书顿时紧张起来,今日太子去凤仪宫,遣他回来整理文书。他刚整理好准备用膳,却没想到太子这么早就回来了,这又赶紧侍奉太子。这会儿是实在忍不住了。
苏琰道:“什么时候了?”
侍书战战兢兢回道:“殿下,已经戌时一刻了。”说这话时,肚子便如雷响般势不可挡地持续了一息的时间。这回,侍书的脸都绿了。
他当即扑到地下磕头,“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苏琰眉骨一痛,觉得聒噪,喝停了他,抬头,瞧了一眼殿外的天色。
今日在凤仪宫,他也没怎么吃,这会从书文中抬起头,倒也觉得饿了,胃里绞拧着,隐隐还有些痛。
想起晌午那碗熨帖的汤面,苏琰略一思索,叫来了暗三。
暗三如履薄冰,偷偷打量太子的神情,心想该不会又是因为晌午的事要遭训斥,毕竟那时候他溜得太快。
岂知,太子竟是要他再去买一碗汤面。
暗三:?
暗卫是用来做这个的吗?
*
东长街灯火虽是热闹,但人。流已经稀疏了不少,大多都是纨绔浪客游荡吃花酒,还有的便是晚归的小贩。
万福楼的大小主厨和帮厨们都各自回家,只剩下掌柜的几人和舒乐最后拾掇打扫,酒楼已经封门不待客。
钟师傅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万福楼的面摊子当天就一直开到了晚上。
舒乐最后还特意留了两份,准备带回去和父亲一起吃。
收拾完东西,舒乐便拎着食盒回家。
点算了一下,今日一共进账了120积分,如果每日能进账120积分,那不出一月,她就能有金钱树种子了!再往后可以说赚钱简直就能像喝水一样容易!
如此一想,整个人脑子里都充满了金灿灿的光,脚步都不禁轻快了些。
舒乐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发家之路,忽然被一道闪出来的黑影攫住捂了嘴,硬生生地拖到一条巷子里。
舒乐大惊失色,下意识死死抱住胸口的金叶子。
果然,她的炮灰剧本还是逃不过的吗?
苏琰暗含杀意的目光闪过脑海——一定是他!
她奋力挣扎扑打,却是无济于事,甚至连一个字都喊不出。她被人捂得头昏眼花,内心无比绝望:还没捂热的钱,啪,就没了。她自己也要没了。
眼前银光闪过,舒乐害怕地紧闭双眼,正在这时耳边一阵疾风闪过,身后的人闷哼一声,只听锐器“铛啷啷”落地,掐住她脖子的力气蓦然松缓。她身后一空,跌落在地。
不过几招几式之间,就有人落了下风,脚步慌乱地从巷子中逃远了。
她眼珠圆睁着,定定地望向虚空,整个人像溺水之后被人救上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走。”耳畔轻声地催促,她就又被人拽起来往外拉。她几乎是被抛出这个巷子的。
整个人一见到光,本能地就开始拼命往前跑,一口气跑了百十来步。
她跑着跑着,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一道黑影把她跌落在原地的食盒打开看了看,然后“嗖”地一下,连人带食盒都消失了。
舒乐:?
你得给钱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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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苏琰:暗卫是用来干什么的,我说了算
暗三:是,好,您说得对(鼓掌假笑.JPG)
第10章 原来是她
经过刚刚的事,舒乐有些后怕,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美好生活,你在吗?
她失魂落魄地扣了扣系统,求助。系统说:“生存是宿主自己的事,美好生活也无能为力。”
“那是舒娘子吗?”
“舒娘子!”
舒乐讷讷回头,顿时眼前一亮,“大壮哥!”
刘大壮每日带着弟兄们收债都要到这时候,正巧就遇见了舒乐。他没想到神气活现的小娘子不过一日就愁眉苦脸起来。
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刘大壮还没发话,二柱就已经义愤填膺,“舒娘子不要怕,往后我二柱送你回家。”
老三也拍拍胸脯,“俺也一样。”
剩下两人也齐齐跟着说道。
刘大壮皱了皱眉,这帮兔崽子,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大哥?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四兄弟才立刻虚了声势,“老大……”
刘大壮道:“弟兄几个与舒娘子也是有些缘分,护送一番也无妨。”
引荐舒乐让他们从崔胜那里小得了一笔好处,崔府那一次也让刘大壮也认定,舒乐这番胆气和魄力,前途不可估量,所以他也愿意提早示好拉拢。
舒乐心中一热,十分感激,“多谢!”
一听到仙女的感谢,弟兄几个一个比一个乐,“谢什么。不用。”
一路上,舒乐一直在消化着方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救她的那个人有点奇怪,她以为那种行侠仗义的人是不会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但他拿走了自己十二文钱的汤面。
撇去这个人不谈,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苏琰最终还是要对她下手了。
会不会是相府?
舒乐心中一念闪过,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答案,她了解相府,杀她,他们应该还不至于。至少薛峙和太子已经见到了她的境况,她若死了,第一个会被怀疑的就是相府。
沈相绝不会想要落上道貌岸然的名声,至少,他的道貌岸然,还从没有被外人抓住过把柄。
既然是男主,舒乐暗暗攥了攥手心,活了第三世的她,最差的境遇也已经遭遇过,死亡对于她来说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她只有一个目标,赶在狗逼男主得手之前,多挣钱。至少她要把父亲安顿好,不能让他再受颠簸劳苦。
能多走一步,那就多走一步吧。
回到家,舒乐并没有告诉舒长贵今天经历的事,而是小心翼翼掏出三片已经被挤得有些变形的金叶子,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保管。
面对舒长贵的疑问,舒乐笑道:“你闺女出息,才进酒楼第一天就得了老板赏识。”
舒长贵看着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金子,虽然心中十分激动,却总觉得惴惴不安,他忍不住问道:“你们老板……该不会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舒乐不禁朗声笑起来,“放心吧爹,闺女不干那样的勾当,这钱来得堂堂正正,干净得不能再干净,都是闺女辛辛苦苦挣来的。”说这话时,她心底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原来自己挣钱是这样有底气。
转身,她又去打扫屋子,和舒长贵一起做饭,帮舒长贵准备第二天出摊要卖的小玩意儿,都是些草编的小人儿,不值几个钱。
不过这样的日子是再难得啦。
*
太和殿内。
苏琰打开食盒,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汤面,见暗三还不走,便抬眉看过去,“还有事?”
对上太子冷冽的目光,暗三扯着嘴笑了笑,提了提今日的事。不过没告诉太子,这面是他趁人之危截胡来的。
苏琰眉心微澜,“她是什么人?”
暗三做事向来周密,舒乐的身份一早便打听得清清楚楚,来龙去脉,事无巨细。
苏琰微微敛目,这才想起,原来是她,那个相府千金,假的。
他虽从不关注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但宫人们嘴碎,他难免还是被迫听到些只言片语。水性杨花,张扬跋扈,镇国将军世子、皇商之子乃至其它他根本记不住名字的人,都是她裙下之宾。
他亲眼见过的她,心思贪玩,不好读书。
她时间似乎很多,不论在哪,都能恰到好处地见到他。在外界的说法,她热烈地追求过他一阵子。
她实在太聒噪,所以他让她滚了——至少真情实感地三次。
原来是她。
联想起万福楼的事,他隐隐牙酸,他严重怀疑,这个人是天生来克他的。
不过——
他眉心微澜,喝了一口汤。
这味道,与孙嬷嬷做的,简直一般无二。
在毓哲皇后宫中的时候,只有那个做汤面的老嬷嬷,真正让他在这二十年间,得到了为数不多的,无条件的关爱。过两日,也便是她的忌日了。
因为孙嬷嬷的关系,他分出心神,思虑了一番。
相府的动静,他是清楚的。她声名狼藉。
也不难想,杀她的人是谁。
既是和相府有关,他更多了些安排的精力,一举两得。
她一时半会死不了。
*
舒乐过上了保镖专车接送的生活,心里十分踏实。几日下来,倒再也没发生什么事。
她天天有积分进账,已经攒了四百来分。金叶子花了一片,再加上从相府带来的五两纹银,从之前的破宅子里搬了出来,买了套半旧的小宅子,干净,简朴,父女两个住已经十分够用。破烂家具一件也没带进新宅子,叫可靠的木工打了套簇新的,便宜,结实,还耐用。
零碎的钱新买了几只小猪仔和饲料,还有生活的必需品。
剩下的两片,先给舒长贵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近期没了一千两银子的债务压头,这日子过起来舒心了不少。
只是长远着看,舒长贵始终因为赌约的事,放不下心。
春生学东西很快,不过三四日这一道猪肚鸡汤已经火候纯熟了。舒乐也如当初所言,向钟师傅提了请求,第二日一早就直接进大厨房。
走在街上,舒乐真正是觉得深秋的寒意了,身上的衫子竟都觉得单薄了,她忍不住往手心呵了口气。
脚步放慢了些,她有意留心了一遭这街上的商铺。
举目望去,东长街卖什么的都有,炊烟袅袅,十分有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