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听罢,温太后支着额,这才一声长叹,雍容的面容上满是愁云,她叹息道:“哀家都不知该如何见她。行玖昨夜一夜未归,那贱蹄子柳珠也不知去了何处。就怕这俩人是趁着成亲前,私自跑了。”
  刘嬷嬷看着桌上一口未动的午膳,知道太后心里发愁,今早温家传话进来后,太后的眉宇就没舒展过。
  刘嬷嬷让人将凉下去的菜都撤下去,重新换热菜上来,而后对太后道:“太后也不要太过忧心,他们就算跑,也才一夜,跑不远。这不是已经着人去找了吗?想来温家有太后暗中安排的人,很快就能将他们俩人找回来。”
  温太后四十来岁的年纪,地位尊贵,本该保养的极好。但嫡出的五皇子和六公主早夭,挫磨的她心力交瘁,如今年华早已不复。她就剩下老九这么一个儿子,幸好是顺顺利利的坐上了皇位。
  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母族温家能够趁她在世更强盛一些,日后也好成为儿子的助力。
  她费了好大功夫,苦心经营,一面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一面还要让萧栖迟心甘情愿的嫁给她侄子,当真辛苦。奈何行玖这孩子从不念好,就惦记着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委实叫她头疼。
  温太后一声长叹:“就盼着能抓紧将人找回来。柳珠那个贱蹄子,无论如何也留不得了。”
  念及此,温太后复又对刘嬷嬷道:“老三中秋节要归宁,在外头好好给她收拾个府邸出来,让她舒心住着。她失了儿子,这次能归国瞧瞧,也是梁帝怜悯她。不然这和亲出去的公主,有几个有生之年还能回来的?给内侍省吩咐下去,齐阳长公主回朝事宜,务必上心,她失了孩子,莫再叫她心里不畅快。”
  刘嬷嬷行礼应下,陪笑道:“太后仁慈,这历朝历代,若说善待丈夫子嗣的太后,恐怕无人能出您其右。”
  温太后闻言微叹一声,无奈道:“到底稚子无辜啊。”
  话至此,下人们端着新做的饭菜进殿,在刘嬷嬷的劝慰下,温太后这才拿起筷子。
  萧栖迟在宫里陪泰元帝玩儿了一上午,又和皇帝一同用了午膳,回到府中时,已到未时,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
  萧栖迟前脚刚进府,后脚就有小太监上来通报:“启禀长公主殿下,六殿下和温公子都已醒。”
  萧栖迟点点头,对罗映道:“罗映,你带许侍卫去安排温公子吧。我去瞧瞧六殿下。”
  罗映行礼应下,面色含忧的看着萧栖迟和梁靖城离去。
  她轻叹一声,去找了许上云,将他带到玉色楼关押温行玖的房间。
  房门打开,闷了两日的热浪扑面而来,温行玖坐在榻上,痴痴得望着墙角。
  许上云见温行玖这么一副痴傻的模样,不由眉心一跳,那对入鬓的剑眉当即深锁。
  昨日萧栖迟处罚温行玖和柳珠时,他在处置温行玖随行的侍从,并没有亲眼看到。
  但是后来听其他侍卫说起,才知昨日下午有何等惨烈,他还有些不信。他自小陪公主一起长大,实在不敢相信那会是公主所为。
  而就在此时,痴傻了许久的温行玖,似是才觉察到房中有人来。
  他慌慌张张地下了榻,竟是两手做兰指状,规规矩矩贴于侧腹前,含羞行礼:“婢女柳珠,参见两位贵人。”一举一动,莫不是小女儿情态。
  许上云见此,喉结微动,怔怔地看着温行玖。
  一旁的罗映轻叹一声,说道:“醒来后就这样了。长公主摧毁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又让他看着心爱的人死在眼前。”把自己当成女人,然后替心爱的人活下去,或许是他在连翻打击下,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许上云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温行玖,他仿佛能听到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罗映看向他,接着道:“许侍卫,你我皆是自小陪长公主一起长大的人。如今她眼瞧更器重梁靖城一些。殿下身边,我已是说不上话。若有机会,还请许侍卫规劝一二。”
  罗映寄希望于许上云,现如今的她,面对萧栖迟,既无力,也没胆量。许侍卫打小就肯吃苦,人也勤谨,九岁的时候,就以一身好武艺,被选拔为长公主的贴身侍卫。
  既有能力,又有智慧。其实罗映一直觉得,是他对长公主的忠心误了他,若他不把自己拘在长公主身边做一个侍卫,或许成就不会亚于年少时便名满大周的谢非复。
  “她不会突然变成这样。”许上云忽地道。
  罗映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而后道:“可确实不曾发生过什么。”
  许上云沉吟片刻,而后道:“我会留心。”说罢,许上云上前,打晕了温行玖。
  而玉色楼的另一面,裴煜也已醒了过来,但肋骨断裂,伤势严重,尚无法下榻。郎中一早就来给他看过,公主府的人伺候也周道,用过早膳,药也已经服下。
  屋子里已奉上纳凉的冰,一片清凉。
  萧栖迟进屋的刹那,便觉一股寒意爬满全身,再看着微凉的空气里,裴煜那张熟悉的脸,心头沉重的压抑之感,直逼得她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有之前萧栖迟畏寒之惊恐在前,梁靖城一直警惕的看着她。屋里其他伺候的太监和婢女,也都神色惶惶的觑着,生怕见屋里如此凉爽,他们殿下复又惊恐震怒。
  但没想到,萧栖迟却换上一个笑意,朝裴煜走了过去。
  但梁靖城明显感觉到,萧栖迟扶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攥得很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梁靖城随意吩咐道:“公主前几日受了些风,见不得凉,你们别打扇了,冰也撤去些吧,等过会儿再给六殿下送进来。”
  婢女们依言去办,徐徐传来的凉风停下,萧栖迟这才觉稍微好些。
  她在裴煜榻对面的椅子上,含笑关怀道:“府里的人伺候可还周道?”
  裴煜道声谢,而后回以一笑:“很周道,多谢殿下。只是……我实在无需这么多人伺候。”他不知萧栖迟帮他是否目的单纯,这些人在身边,就好似一双双眼睛,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萧栖迟面前。
  果然。萧栖迟笑笑,命人将今日,从宫里提出来的那两名太监带了上来,而后对他道:“这二人是我今日刚从宫里提来的。他们受过穿耳和割舌之刑,以后就留在这里伺候六殿下,六殿下觉得如何?”
  裴煜眉心一动,若是由此二人伺候他,那他无论做什么,都不用担心被说出去。只是使唤起来略麻烦些,但宫里的人,怎么都受过□□,想来眼睛看一看,也能明白他要什么。
  裴煜不由看向萧栖迟,眼底颇有些动容。看来她也想到了这层,怕他不信任其他人,觉得不安全,这才送这二人过来。
  一时间,裴煜竟觉有些无地自容,看来人家是真的单纯的想帮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心思。但终归是皇室,是与他们大梁争锋相对的对手,纵然她无坏心,有些东西,该避还是得避。
  念及此,裴煜诚挚道谢:“多谢殿下,殿下思虑周全。”
  萧栖迟略客气两下,而后向裴煜问道:“如今殿下可有与梁朝互通消息?”
  裴煜闻言眸色微寒,莫不是萧栖迟帮他,真有旁的目的?
  怎知萧栖迟问完后,接着补充道:“我有个姐姐,父皇在时便已和亲大梁。多年未见,听闻她今年中秋将会回来省亲。一般来说,嫁去他国的公主,一生都难再回来。姐姐这次回来,不知是什么缘故,我有些担心她。”
10
  前世,裴煜就是为了救被他父皇打入天牢的萧晚迟,才让她去换她。
  当时裴煜承诺的极好,说只要救出她的姐姐,等将她姐姐送离大梁,就会立马安排个死囚将她也换出来。
  等那时,皇帝就算想找,也只能找到她这个有几分相似的人,并不能对她定罪。
  一面是自己深爱,又有恩于自己的裴煜,一面是自己的亲生姐姐,萧栖迟便应了下来。
  但没想到啊,等她的会是那么可怕的一个地狱。
  当时在狱中,萧栖迟想了很多很多。无论怎么分析,她都不觉得,裴煜会爱上自己父皇的妃子。所以他对萧晚迟,应该不是男女之情。
  裴煜此人,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对一个陌生人,他都能真正的付出精力和时间去关照有加。
  就连当时许上云等人找来梁朝时,他一面私下里跟萧栖迟吵架,说她接触外男。另一面,却又将许上云等人照顾的很好,衣食住行处处周道。许上云被她送走时,还跟她说,太子是难得的好人,值得托付。
  裴煜对不熟悉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对他有提拔照顾之恩的萧晚迟,功夫更要做得滴水不漏。对萧晚迟,多半是为了报恩。
  但是她得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裴煜对萧晚迟到底是什么看法,毕竟大周,依然有萧晚迟的势力。
  裴煜听萧栖迟如此一问,稍有些安心,如实回道:“实不相瞒,我能被送来做质子,想来公主也能想到我在大梁的境遇。如今已有六年,未曾收到过半分大梁的消息。殿下有位姐姐和亲梁朝的事,我知道,但那时我已经来了大周,不曾见过她。”
  萧栖迟听他这般说,安心了不少。答案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只要萧晚迟没早一步行动就好。
  念及此,萧栖迟轻叹一声,似无意般说道:“姐姐也是可怜,早年孤身一人远嫁。她这次回来省亲,想来四哥一定很高兴,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
  裴煜闻言,眉心微蹙:“裕和郡王?”
  萧栖迟点点头:“就是裕和郡王啊,你见过我四哥吗?是极风流的人物。”
  裴煜干笑一声,说道:“不曾。”
  萧栖迟耸耸肩,颇有些无奈道:“可惜四哥只和姐姐亲近,并不理会我。且听闻四哥和王妃伉俪情深,相比之下,我那亲事,真是一言难尽。”
  裴煜见萧栖迟眉宇间有愁意。单纯的小姑娘,忧愁的神色就这般毫不遮掩的爬上眉梢,显得更加无心机。
  裴煜已是许久未见过这么敞亮的人,也愿意关心对他好的人,便问道:“听闻公主同温家公子定亲,莫非不好吗?”
  萧栖迟眉宇间的愁意愈发明显,那双红润的唇也不自觉嘟起了些,她泄气道:“好是好,只是我打听了一番,才知他极钟爱他的一位婢女。”
  裴煜微一挑眉,问道:“通房?”
  萧栖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裴煜笑道:“你若不喜,成亲后打发了便是。”
  萧栖迟立马否定,微一侧首,道:“可我想要一个只爱我,只对我好的人。在我眼里,感情从不分高低贵贱。以我的公主身份,我自可以处置她。但是这不也是仗势欺人吗?若异地而处,我是那个婢女,只因身份不如他人,就被夺走心爱之人,那该是何等的怨怼。更何况,到时指不定驸马也会生我的气。”
  这话,裴煜就曾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观点,一模一样的论述。他就是能把话说的如此令人信服。所以已经失去家国的萧栖迟,当时也敢做梦嫁给他。
  如今,他是个什么也不是的质子,她也得让他看到,处在高位之上的她,是可以和他相爱的。
  裴煜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身为公主的萧栖迟,居然会去在乎一个婢女的感受。以他十八年来对人的认知,得是心极其柔软的人,才懂得换位思考,才会与人共情。共情,实则是一种能力。
  不及裴煜说话,萧栖迟接着对裴煜道:“兴许在你们看来,这没什么,只是个通房而已,打发了便是。但是对我来说不同。我是去嫁人的!可这嫁过去,分明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哈哈……”这话说得逗趣,裴煜闻言笑开,小姑娘侧头不忿的样子,竟甚是可爱。
  饶是梁靖城这几日已经看惯了萧栖迟的喜怒无常,但此时此刻,萧栖迟这般单纯无邪的样子,还是叫他莫名晃神。
  就好似现在的萧栖迟,身体里住了好几个灵魂,随时会变成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样子。
  萧栖迟如此有趣,裴煜心情莫名也跟着好了起来,挑眉问道:“那……你想退婚?”
  萧栖迟肯定地点点头,而后又愁道:“可他是太后的侄子,这婚事还是太后懿旨,亲自所赐。哎……麻烦。想找个相知相许,只喜欢我的人,可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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