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朦胧的雾气随着太阳的升起慢慢退散,远方的号角已经吹响,段雪柳迎着熹微的曙光,策马向着目标的方向奔赴。
置身于梦中的场景是什么样的感觉?尤其是那个他梦见了千百次的猩红的修罗战场。
段雪柳原本以为自己会兴奋到发疯,或者是害怕到逃离,可是那些他以为的都没有发生。他巍然立在马背上,就像在戏台上演出着台下已经操练过无数遍的剧情一样,一招一式都那么理所当然。
他心里掀不起一丝涟漪,整个人没有任何感觉,既没有征服的快感,也没有对逝者的怜悯,他就像一只配合演出的木偶,只是走程序般在完成着必须完成的任务。
而这时,他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人——千盈盈。
段雪柳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该,也不能想她的,于是不管不顾地又上前冲杀,用寒铁和鲜血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最后这场仗他当然是赢了,十几个国邦的合力也敌不过他麾下的铁骑,几十年的恩怨现在一次性全部结算清楚了。四起的硝烟还未散尽,厚厚的城墙上还流淌着浓稠的暗红血液。此时已近黄昏,夕阳低低坠着,也是骇人的殷红,那么近,那么大。乌鸦一只接一只赶来,站在烧焦的树枝上侧目看战士们在清理着战场。
他一个人骑着马继续往城中走去,他本一身白衣,眼瞳如墨,端坐于马背上,而白衣沾了血,绯红的眼尾却更显得妖冶,就像从修罗地狱爬出来的鬼。
“陛下,这城中百姓该如何处置?”
闻言,段雪柳停下了脚步,自言自语道:“怎么处置?”
说着,他抬起手,凝视着指尖血迹,一阵寒意贯彻全身。看了好一会儿,他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块干干净净的手帕仔仔细细地将手擦了个遍,又举起来对着光检查了一遍,才颇为满意地说:“他们现在既是我们的国民,好生安置便是。”
待人领命离去后,段雪柳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却又不似在笑。他回头望了一眼,满目苍凉。
归来时,他身上还是一席纤尘不染的白衣,而眼眸却染了几分绛色。眼前跪满了前来迎接的臣民,鲜花夹道。
“我还是活着回来了,不好意思啊。”见到齐越的第一句话,他如是说。
齐越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轻叹道:“你脸皮那么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夜,段雪柳拎着一壶酒登上了宫殿的高楼,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倚着栏杆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往下一看,顿觉这楼还不够高。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拆了那明月楼?!”他又闷了一大口酒,失神地喊着,然后懒洋洋地躺倒在栏杆上,将壶中余酒朝身上浇了个透。
“是啊,何必呢?”齐越不知何时竟也跟了上来,手里也拎着一壶酒,走近后蹲下身递给了段雪柳,反问道:“你以前不是说,只有傻子才会把自己喝个烂醉么?”
段雪柳睁开了眼,眼神混沌朦胧中却又夹杂着清明,也不知到底是醉了还是醒着,他扭过头,将酒壶往身后的齐越怀里一扔,沉声道:“我没醉。”
齐越点点头,慢慢起身斜靠在栏杆上,仰头也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我想……”
“你不想。”还没等段雪柳把话说完,齐越却直接堵住了他。
“我要把千盈盈找回来。”
“哼。”听完,齐越将酒壶随手一扔,摔了个稀碎,他问:“弄丢了的人,还找得回来吗?”
这次,段雪柳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一句话,眼里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光亮也黯淡了。“弄丢的人,还能找回来吗?”他问自己。
齐越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唇,也不再说话。段雪柳却忽然笑了,那样的笑声极冷,冷得瘆人。
“如今这天下都是我的,怎么会找不回来?怎么能找不回来!”段雪柳疯疯癫癫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对了,我还要,我还要重建明月楼,建一个比以往所有戏楼都更好、更大的明月楼……我还要……”
“可她死了。”
段雪柳的声音戛然而止,动作也忽然定格住了。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抓起齐越的衣领,紧紧地盯着他,小心翼翼地用发颤的声音问:“她?她……”然后他哽咽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齐越轻轻推开他,拍了拍衣襟,一字一句地说:“在你征服的那些领地中,就有她的故土。”
“哈……哈哈哈哈哈……”段雪柳跪坐在地上,仰头笑着,笑着笑着,泪如雨下。
从那天起,段雪柳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而此期间,朝政依然由齐越代理。
那晚,段雪柳曾对齐越说:“这皇帝,我不做了。既然你那么喜欢这个位置,那就给你。”
齐越却摇头,说:“我早就说过,你不死,我是不会坐上这个位置的。”
段雪柳气笑了,终于忍不住骂道:“你有病吧?”
齐越淡然笑着点点头道:“彼此彼此。”
段雪柳将自己关在房里不知昼夜,而外面也没有人去计算他在里面待了多少日子,终于某一天,他自己打开了那扇门走了出来,手中还有一册书卷。
齐越接过书卷,笑道:“没想到还有个人样,我还以为会出来个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