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段雪柳——”雁度终于抬起脸来,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他死了。”他的眼神也黯淡了涣散了,再没有昔日的光彩,头发也散乱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就笼罩在一片乌云混沌中,不见天日。
“他……死了。”段雪柳用微弱的气声重复着这句话,“呵呵呵,死了?”他撑开自己的嘴角笑着,“谁啊?他是谁……”他将手撑在地上,慢慢爬过去,揪起雁度的领子,哑着嗓子问:“你说的他……是谁……”
“余皙……是余皙。”雁度哽咽着说,一把推开段雪柳,吼道:“是余皙啊!”
段雪柳什么也没问,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又将雁度拽了起来,猛地吸了一口凉气说:“带我去见他。”
两人谁也没点灯,也没拿火把,就这么一前一后摸着黑回到了营地,段雪柳愣住了,他的长风好像知道他回来了,正在门口等着他。可这一次,长风再不似往日般飞奔着向他扑来,而是静静地就在门口坐着,眼神不复明亮欢快,好像在为谁送别。
段雪柳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走进去,就看见余皙苍白的脸。他一时竟失了语,说不出话,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冰凉,还是冰凉。
余皙的白犬平安还趴在他身边,它的爪子在他手心放了好久,从温热到这残存的一点点温度慢慢消退,无论它怎么替他暖,都无济于事。它就一直这样趴着不肯走,无论旁人怎么劝,今天的晚饭也一口未动。
雁度始终不愿将白布盖过余皙的头,他拦下所有想上前处理后宜事项的人,不停地说:“也许,等等呢,只要等一等他就醒来了呢……”
到了下半夜,人已渐渐散去,只剩下雁度和段雪柳陪在这里,还有他们的三条犬。两人坐在门口台阶上,一言不发。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最终还是段雪柳先开了口,打破了这沉默。
雁度整理了一下情绪和语言说:“不久前,余皙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他的师妹被对面抓了,然后,他就易容乔装混进了对方的军营,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把人救出来。所以,到最后一刻,他就自己替她抗下了那一刀。”
“那个人是……是余皙……”听到这里,段雪柳的脑袋一下子像炸开了一样,不断回播着鲜血飞溅的场面,白天寒铁出鞘的声音开始在他耳边鸣响,“怎么会是他,怎么可以……”他将脸深深地埋在掌心,身体也在颤抖,隐约还能听见抽泣的声音。
“那,那他们的师父呢?”
“你说那位神医,方卜?对方要他做他们的军医,他不肯,他们就……”
雁度转头看着依旧埋着头的段雪柳问道:“你真的在意他们的死活吗?是个人都看得出千盈盈对你有多重要,可就即便如此,刀都架在她脖子上了你也无动于衷。而如果那时候刀下的不是千盈盈,而是你的结拜兄弟余皙,或者是对你有着救命之恩的方卜呢?”
段雪柳用手擦了一把脸,抬起头来,看着黑漆漆的天空,过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那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是临阵倒戈,背信弃义投靠敌人,还是就地投降,将疆土拱手相让?”
随后他又悲凄地笑了,他说:“是他们打错算盘了,他们觉得千盈盈对我特别重要,就拿她来威胁我。可他们不知道,就算他们杀了千盈盈,我大不了杀了他们,再去下辈子找她。但凡换个人呢,没了就是没了,我又该去哪里找,就算我想找也找不回来了。”
“去看看她吧。”雁度叹了口气说:“她也被吓到了,如今师父师兄都没了,我们带她回来时,她就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肯定很害怕吧。”
短短的路程段雪柳却足足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他不停地绕路、再绕路,兜兜转转,让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会儿,收敛起情绪,才慢慢地绕到了千盈盈的门口。房内烛火还亮着,他上前轻轻叩响了千盈盈的房门,可屋内却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进来吧。”
“宁殿,你怎么在这儿?”段雪柳进了屋,见清宁正坐在床边陪着千盈盈,他关好门,坐到了桌边的凳子上,面对着两人。
“明知故问。”清宁也不想搭理他,便随便敷衍了。
千盈盈听到声音,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中露出了两只哭得通红的眼睛,见来人是段雪柳,便松了一口气,慢慢放下了混身的戒备,也将捂紧的被子松开了些。也许是哭累了,她坐着坐着便倒了下去,清宁顺手托住了她,轻而缓地将她慢慢放平到枕头上,然后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
“呼——”她也松了一口气,“之前她一直哭,说什么也不肯睡,没想到你一来便乖乖的睡了。”
“也好,倒是有劳宁殿了。”
“哼,之前你求我出兵支援的时候也不见得这么客气。你这番话说得,倒像是她的亲人,那敢问段将军,你是她什么人呢?”
“不是亲人,是……唉一码归一码,国事和私事总归是不一样的。”
清宁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开玩笑总要有个度,点到即止就好。于是,两人回归正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还有,可有想过回去后该如何交代呢?”
段雪柳笑笑,释然道:“那便不回去了。如今边关已定,我的使命也已经完成,我问心无愧。雁度如今也有足够的能力接替我的担子,如果千盈盈愿意,我就带她远走高飞,若她不愿,我就在背后一直守护她一辈子。如果陛下非要追究,等他有本事捉到我再说吧。”
清宁闻言也笑了,“你这是耍流氓啊。”
“呵,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人生苦短,何必将自己囿于金丝囚笼?”说到这里,段雪柳不禁想起了上一个世界的自己,他问清宁:“听戏吗?我给你唱一段吧,就当是道别了。”他又叹了口气,“以后也不一定能再见了。”
“你还真是无情。”清宁玩笑般说,她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只是不知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了。
段雪柳却爬上了房顶,一字一句,依依在唱腔中道别。今夜这一曲,她不止唱给清宁听,也唱给那些还在的、不在的,自己心里还挂念着的那些人。
雁度还坐在那个台阶上,听着许久未曾听过的曲调,他知道,段雪柳要走了。罢了,走就走吧,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陈旧的羌笛,放到嘴边,缓缓吹奏起,应和着耳边的唱词。